平海郡。
不見人蹤的密林里一陣悄然無聲,仿佛從沒有過任何生跡。
無人知曉過去的小半個長夜里有多少只田鼠死于夜梟銳爪之下。
鮮為人知的紅衣教祭祀秘洞中亦是一片死寂。
天亮之前,除卻當夜進出過其中者以及小癩頭和李掌柜,恐怕再無他人知曉此處已然淪陷。
天亮之后,自有小癩頭和李掌柜依計曝光祭祀秘洞所在所用。
繪制平海郡地圖者總會將望云谷和荔山繪于一線之上,一如左膀右臂總得平齊。
望云谷在平海郡西面,荔山自然就在東邊。
望云谷以西是分隔平海滁州兩郡的遮云嶺,荔山以東則是與海相接的碧沙灘。
望云谷中曾有三個普普通通的村落,現唯余合溪一村。
荔山里曾有座鼎鼎有名的皇家別院,當下卻被江湖幫派據為自用山莊。
既是鼎鼎有名,那這皇家別院的由來便可以考究,絕非源自什么流言傳說。
只不過這個皇家不是現在的朱家,而是數百年前李氏皇朝。
別院原為天子行宮,后名“笑妃院”。
時任李姓皇帝愛美人更勝過愛江山,對一位來自嶺南喜吃荔枝笑靨醉人的妃嬪寵愛尤甚。
嶺南之地山窮路遠,為免愛妃鄉愁思家,皇帝不顧百官勸諫,御筆一揮連山帶院一并賜予笑妃。
更準其每年春夏秋冬各季都可來此歡游十日。
得皇寵如此,于笑妃而言既是莫大的恩典,亦潛藏著極大的災難。
就在笑妃出游荔山的次年,即有心憂國祚毀于紅顏禍水的敢死義士結群成隊入山,在一個月朗星稀夜將笑妃院院中百余仆役護院丫鬟等等全部斬殺,將笑妃逼得當眾懸梁自盡。
那些義士隨而自刎謝罪,妄圖以笑妃和他們的血來喚醒皇帝莫要淫奢誤國。
可惜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到底不是對癥下藥。
已開始走下坡路的李氏中州只又掙扎了不過二十載,換了足足三位皇帝都難阻退出皇權舞臺。
有此背景,笑妃院也成了歷朝歷代直臣用以勸勉皇帝勵精圖治的歷史建筑。
空置數百載,年久失修,且傳言每逢無星之夜便有笑妃含冤飲泣、義士抱怨嘶嚎之聲傳出,笑妃院幾乎只在世人口中流傳,實已無人踏足。
直至武林大興,平海郡成了各方江湖人往來出入的要地,荔山笑妃院才重新進入世人視野。
江湖人不全信鬼神,更信黃白之物能壓倒一切。
彼時多方出手欲拿下笑妃院掌控權,最終是珠光寶氣閣和翡翠居脫穎而出,在四海會盟的協調與助力下一同入主笑妃院,改名“聚寶山莊”。
聚寶山莊,恰如其名為聚寶之用。
除了作為珠光寶氣閣和翡翠居另存珠寶翡翠及各類黃白之物的分堂外,起初每年都會舉辦“聚寶大會”,專供江湖內外人士展示交易珍寶所用。
后來隨著江湖亂局初露端倪,聚寶大會召開頻次漸少,每兩年至三年一會。
距今最近一次,已是兩年有余。
當時正逢初春,少林寺金印未丟,洛飄零還用不著到處跑,姜逸塵也還未離開西山島。
百花大會之后,中州江湖的大幫派受到重挫。
限武令一出,則教諸多小門小派凋零。
為防名不正言不順,避免觸了朝廷霉頭,本就知根知底的珠光寶氣閣和翡翠居干脆合而為一,幫派名改成更為俗氣的金玉幫。
如此一來,聚寶山莊不再為兩幫共有之地,而是由金玉幫獨自經營,再無可指摘。
若非有兜率幫及埠濟島提供的情報在前,姜逸塵怎么都想不到,這兩個半只腳已走進冥府之握、差點兒就屈從于幽冥教的前四海會盟幫派,刨根究底竟是徹頭徹尾的紅衣教!
扣去回到西山島的三年不算,姜逸塵在江湖上摸爬滾打亦有三年。
同中州四大“邪門魔教”打過的交道委實不少。
可對于這四大幫派的認識卻粗淺不一。
在聽瀾公子有如庖丁解牛的教導下,他從地煞門初窺天煞十二門的門道。
直面兜率幫數回,卻同看笑面彌勒的面具一樣,徒見其表,難知其里。
照理說他對幽冥教的認識該是最深,可他也不敢斷言天下大亂時,幽冥教將扮演何種角色。
至于紅衣教,姜逸塵與之最早產生淵源,對其恨意也最大。
畢竟當年很可能正是因為從他劍下溜走的沙慶將西山島地址泄露于外,導致后來的血光災禍!
但紅衣教無疑是四者之中最為讓他霧里看花、水中觀月的。
假若紅衣教就是東瀛人的幫派,中州江湖乃至朝廷怎會昏聵如斯任其壯大至涉及百姓衣食用行?
假若不是,為何種種跡象都不難看出紅衣教是在為東瀛辦事?
可不論是與不是,紅衣教與東瀛已無法撇清干系。
每念及此,姜逸塵總不免對凝露臺一役感到可笑與諷刺。
朝廷對于東瀛人的縱容更像是脫褲子放屁,紅衣教大有可能就是大搖大擺活在朝廷眼皮底下披著中州皮囊的東瀛狼!
今番行動專是沖著紅衣教來得,三日前,姜逸塵為此特向洛飄零請教過。
關于四大邪門魔教,洛飄零與謝飛的說法異曲同工,只是對于紅衣教的分析更為深入透徹。
要論底蘊,紅衣教遠難及武當少林等名門正派。
可單論教名的歷史延續,紅衣教倒真能一較高下。
紅衣教最早是中州以西外邦拜火教的分支,傳入中州后留有部分崇火為圣的文化。
千年蹉跎中,世人對紅衣教的印象多停留于那一襲紅衣上。
而在近五十年來,則被象征著征服江河湖海的鐵錨所替代。
因歷史之故,紅衣教教眾原本的組成成分便極為復雜。故而紅衣教有著極大的包容性。
包含中州內外天南地北各族各類人,宛如民族大熔爐,幾可謂一個小中州。
當紅衣教依憑河海發跡,接受的教眾便更為廣泛。
一個萬象包羅的大教,只要能為教眾們構設的未來足夠美好,教眾不難信以為真,并甘之如飴地為之奉獻出足夠的熱情,甚至是拼死一戰。
縱然紅衣教方興未艾時還由土生土長的中州人把控,可隨著船只在中州內外不斷往來,番邦人士進進出出,例如東瀛人和句麗人未嘗不能反過來利用紅衣教向中州輸入人口慢慢滲透。
出自石府、終于天涯小鎮的慈鋒便是此中一員。
慈鋒再如何感念恩情舊情,仍無法拋卻自己東瀛人的身份,迫于無奈出賣了洛飄零。
同樣這些人中有將自己完全當作中州人的,自然也會有隱藏身份打算助東瀛取中州而代之的。
二十年前中州禍亂中,紅衣教盡管沒為中州抵御外侮出多少力,可流淌著還是中州人的血。
現今的紅衣教,教主紅裳之低調總讓江湖都快忘了紅衣教原來不全是堂主們做主。
其人是男是女比之兜率幫笑面彌勒還難摸透,更別提其究竟是否是東瀛人。
整個紅衣教中就算還有不少人身上還流淌著中州的血,卻難保他們沒有更大的圖謀。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紅衣教將中州近三成的百姓捆上了船,成了可覆舟之水。
如有可能,為何不能借這覆舟之力,來改天換地、一步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