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之前?
姜逸塵捕捉到了令冷魅產生困惑的關鍵所在。
障目砂因蔥嶺兩部族間的紛爭誕生,由納伊部族從毒竺求來,納伊部族也因這歹毒手段觸怒百里部族致使滅族。
姜逸塵不知道冷魅從何知曉這發生于百年之前中州之外的軼事,卻不難從其先前敘述中推斷出百里部族或許無法深入毒竺殲滅障目砂來源,但百里部族既無法容忍納伊部族存世,又豈會容忍障目砂流傳于世?
而百年之后,障目砂出現在了中州,出現在尹厲手中,出現在他眼前,那么這障目砂究竟是從何而來的?
是尹厲去過毒竺那個巫蠱部族?
是那個巫蠱部族中有人攜毒來了中州?
還是彼時尚有不在蔥嶺的納伊部族人幸存于世,而今也來到了中州?
姜逸塵未在往下細想,畢竟他所掌握的相關情報委實有限。
于是,他先回答了冷魅提出的問題,道:“尹厲。”
尹厲,這個對冷魅而言并不該陌生的名字,著實讓其沉默了好半晌,似乎也琢磨過一番適才姜逸塵所聯想到的問題,抑或是在腦海中搜尋出關乎這個名字的過往事跡后,才開口道:“想來你身上的刃傷也均是拜其所賜。”
姜逸塵肯定道:“不錯。”
冷魅問道:“他死了?”
姜逸塵答道:“死了。”
冷魅剛剛蹙起的眉頭緩緩松開,道:“為你清洗傷口時,我發現不少傷口處的皮肉外延都已成了死肉,這些死肉中留有余毒,那些毒可都不是一般毒物,為了殺你,他這些年可也是沒有閑下來片刻。”
“確實如此。”回想起前幾日那猝不及防的受襲,姜逸塵就著尹厲使出來的伎倆,逐一分析起來,“那年兜率幫通過黑寡婦和澤蛛繁殖培育天賜蛛為禍西江郡,尹厲初時與姬千鱗僅是合作關系,后來把注意打到我身上,卻因你在場,偷雞不成蝕把米,最后將我們引入姬千鱗的埋伏中,想必那時他便投入了兜率幫的懷抱,而不論是黑寡婦、血蝎還是尖吻,都能從姬千鱗手中換來。”
“嶺南之地的七彩山莊,雖說實力平平,卻以豢養奇蜂異蝶聞名,虎蜂便是其中毒蜂的佼佼者。那年尹厲被逐出貴派后不久,轉頭便混入了個四海小幫派中,要再改換門庭入七彩山莊便也非難事。除卻那些大幫派,他在九州四海兩盟間倒可謂來去自如。”
“鴆鳥多生活于嶺南一帶,不過也不排除他通過紅衣教獲取鴆羽之毒的可能,畢竟此毒在紅衣教所用劇毒中名列前三甲。”
言至此處,姜逸塵略一停頓,腦海中浮現出當日他并未在意過的尹厲身著。
未曾在意,是以記憶模糊,但隱約間姜逸塵似能確定尹厲彼時的一身行頭他在探查紅衣教來人情況時便瞧見過。
“至于苦實,這東西尋常藥鋪中不常備,但四兩千斤堂中便有此物。”
言語間,姜逸塵不由聯想到一種可能,尹厲既是尋著他的足跡去調查他的作為,那么當尹厲查到漢陽村的四兩千斤堂時,有否為難過杜掌柜他們?
一念及此,姜逸塵下意識攥緊雙拳,怎奈何左手只能稍稍并攏蜷曲,反倒是松垮無知覺的右手手指忽而微微動彈了下,可惜未能再進一步。
姜逸塵心知自己的傷勢不可能輕易恢復如初,不再徒作掙扎,最后補充道:“而那手少林絕學大力金剛掌,只要能在兜率幫中立功夠多,便也可從影佛那討來。”
“如此,這般,他終也未能殺你,只能仗著源自百年前的毒物來向你施以最后的詛咒。”冷魅言語中有些感慨,轉而又不解道,“不過,他既將你視作一生之仇,你不應毫無防范。”
姜逸塵也不由感嘆道:“知曉我身懷《天殤折梅手》者本不多,尹厲便是其中之一,被惦記上后,我更有所警惕,也曾調查過此人,可除卻他的身世性格外所獲寥寥,一段時間內不見其人,不聞其蹤,不知其流落至何處,遂未再掛懷。豈料他竟是臥薪嘗膽,躲在我的影子里,直至關鍵時刻才現身給予我致命一擊。”
冷魅挑揀藥草的動作略緩,似在回憶,又似在琢磨著如何為這段牽扯數年的妒恨之仇做出個合理總結。
“風塵女子所生養的孩子打娘胎里便被世俗扣上不干不凈乃至野種的稱號,天生便被低看一等,對一個孩子而言過于沉重,但若僅是如此倒也罷了,偏偏這風塵女子記得這孩子是由誰受之的,更在誕下孩子后不久便被找上了孩子生父的家門。”
“一邊是半個皇親國戚,一邊是世俗骯臟母子,尹家未動用那些陰狠手段將這對母子暗中處理掉,也承認了他們的身份,于這對母子來說既是幸運,也是不幸。”
“尹家二少爺風流成性,妻妾成群,哪會將一個風塵女子放在眼中。尹厲母子雖有名分,卻無顏面地位,他們不必為衣食而憂,卻得不到陽光的青睞,他們身為尹家人,卻并無尹家人的光彩。”
“自小在家中便豪無存在感,索性在年少時離家隨一江湖師傅習武,尹厲的天賦并不出眾,便也不受那位江湖師傅器重,多年下來,尹厲自始自終也未能贏過他那些優秀的師兄師姐,強烈的被忽視感再次推動他選擇離去。”
“從此,尹厲開始浪跡江湖,從偷雞摸狗到偷師學藝,他恨不得學會所有的東西讓人刮目相看,他當過武當道童,更做過丐幫乞丐,也因從未受過重視,所以無人在意,從三五月換一個幫派到一兩年換一個幫派,在魔宮呆了三年算是相當長一段時間了。”
“他學了很多東西,但始終沒學會不去妒忌他人,而在碰上你后,他自小累積到大的妒恨便有了集中點。”
“素來被漠視的他,眼見著一個地位與己相仿之人卻得到了怡春院紅牌的垂青,得到了自家正副幫主的關照與衛護,這口氣他顯然無法咽下去。”
“在知悉你身懷消逝許久的武林絕學后,殺了你既可解心頭之恨,又有機會獲取絕學名震武林,他自然不會錯過。”
“然而你一再令他受挫,他對你的嫉恨便深入骨髓,甚至到了癲狂的狀態,傾力而為臨到末了終還是棋差一招…”
“不過我還是更為好奇,你二人怎會打到陰陽橋上來,你該不會是在他臨死前被推下橋的吧?”
姜逸塵聞言輕輕晃了晃僵硬的脖頸,想到冷魅對這一年半載以來所發生之事一無所知,輕笑道:“不是,但此事說來話可不短。”
冷魅也輕輕一笑,心知姜逸塵今日剛蘇醒,言談許久已有倦意,遂道:“那便日后再說。”
冷魅又道:“那治療障目砂之毒的藥方我僅粗看過一遍,時日已久記不清詳細,好在作為主藥的青蓮便在這谷中盛開,明日開始我會配藥為你洗眼,效果可能不比原藥方,但想來不出一兩月時日便可重新視物了。”
姜逸塵道:“冷姑娘也知我現在最不缺的便是時間了,一切便有勞了。”
“我雖樂于清靜,但,偶爾有個人能陪著說說話,也能添些趣味。”
姜逸塵聽言心中不由一喜,正不知如何言語,已聽得輕柔的腳步聲悄然遠去。sxbiquge/read/8/88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