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座并不甚大的小道觀,紅墻黑瓦,其中僅僅是中央大殿那里供奉了一個空空的神位,滿打滿算,道觀里面的人加起來也不到二十人。
在神殿左右,就是道士們的居住房屋。
此時院中有道士們打掃。
道觀的一間屋子內,卻有兩個人相對而坐。
一個身著破皮襖的白發老者,腰間空空別著一把劍鞘,給自己狠狠灌了一口酒說道:
“魏小子啊,據說自從一年之前開始,南北分治,萬象門和元嬰道,都分別開始要求凡天下修道之士,都要在他們那里領取名錄,造冊,才準許建造道觀,你如今也有了陰神境界,更是符合這兩大道門要收納天下修道之士的規矩,怕是很快就要被找上門來了。”
被稱之為“魏小子”的是坐在皮襖老頭對面的一個面寬耳廓的方臉道士,看面相極為敦厚老實,一襲天藍色道袍,洗得有些發白,輕聲道:
“吳老劍冠不是也已經踏入陰神這個境界嗎,你都不怕,貧道又怕什么?”
“呵!”
吳六省嗤笑一聲,拍了一下空蕩蕩的劍鞘:
“你能跟老夫比較嗎,老夫孑然一身,這破劍鞘之中,連拔劍都沒有,走到哪里便到那里落腳,便是他萬象門、元嬰道,如今統領神州,號令天下修士,又如何找得到我。”
“反倒是你…”
他慢悠悠的說道:
“這道一山整座山,都被你那位掌門搬走了,你居然還守著這個遺址,在這里建造道觀,真是不怕他的仇人找上門來嗎,雖說那正一威盟道、方仙道已經被萬象門收服,可那些勢力當中,畢竟還有不少的陽神級高手,隨便找來一個,都能把你這小道觀給滅了。”
魏大山呼出一口氣,道:“道一山是不在了,可道一山的人還在這里,若我也離開這里了,真的才叫做家中空無一人了,我就是要在這建起一座小道觀,在家里等他們有朝一日都回來。”
吳六省搖頭曬笑,不置可否。
魏大山則看向吳六省剛才露出來的空蕩劍鞘,詢問道:“倒是老劍冠這些年來了,仍沒有物色到上好的劍術傳人?”
吳六省大口喝酒起來:“再找不到比林青青那丫頭更中意得了,這不是假話,這些年來,天地大變,靈機洶涌,不過七八年而已,我居然就達到了我師父楚老劍神曾經從未見到過的境界里,從大宗師跨過大先天、從大先天再跨過破碎境,再到如今的以神御劍,劍氣縱橫可斷江…天地是變得更適合修行了,可江湖里的人才,卻越來越少了。”
話說到這里。
他言語里帶一些狡黠,道:“不過你收的這對徒弟,倒也可算得上品了,要不要考慮讓他二人跟著我學些劍術?”
魏大山哈哈大笑:“有何不可,曹良、英奇這兩個孩子,若是能得你一兩手劍術,以后有的是他們受用。”
說著,人已經站了起來:“你若不反悔,我這便叫他兩個人進來…”
正說著。
忽地。
院落外已經傳來了一個小女孩大叫的聲音:
“師父師父,道觀里來了三個陌生人,其中有一個人長得…”
說話間。
小女孩已經闖了進來。
這小女孩生的可愛,看起來有十五六歲左右,明眸皓齒,一派天真爛漫的樣子。
魏大山卻板起了臉:“英奇,有貴客在,怎能如此毛躁。”
女孩正是魏大山所收的第二個弟子,名為張英奇。
張英奇被教訓,吐了吐舌頭,然后又乖巧的對著吳六省施禮,道:“晚輩魯莽了,還請吳前輩勿怪。”
吳六省擺了擺手,繼續喝酒。
魏大山看著徒弟這般恢復正常儀態,滿意的點頭,才開始問道:“你剛才說什么,來了三個陌生人,是來燒香的百姓嗎,有個人長得怎么了?”
“不是百姓,我看當中間那個也是跟咱們一樣穿道袍的…長相…”
張英奇低頭想著:
“長相,我總覺得在哪里見過。”
想著抬起頭來。
卻是無意識中的一瞥,看見了房間里掛著的那副祖師像,忽地驚喜瞪大眼睛,用手指著墻壁上的“祖師陳參玄”畫像道:
“對,長得像師祖!”
魏大山瞬間如遭雷噼。
就連吳六省喝酒的手都僵在了半空中。
“是…是…”
魏大山當即失聲:
“是師弟回來了!”
人當即已經化作了一團風,直接從室內掠過了徒弟的身邊。
張英奇傻傻的看著室內,不僅師父消失了,連喝酒的吳老劍冠也消失了,貌似剛才還嚴肅扳正呵斥她行事魯莽毛躁的是另外的人。
道觀神殿之中。
中央空無一神,只有一個擺放著空蕩蕩空氣的神龕。
在神龕前。
正是陳沙失神的看著這座神龕,感受到兩團法力氣流涌來,他轉過頭來,便見到面前一丈處,停下了兩個身影。
正是自己的四師兄魏大山。
還有當年將林青青送來道一山拜師的那位老劍冠,吳六省。
“師弟!”
魏大山則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陳沙,眼眶激動,急忙上前:“你真的回來了!真的是你。”
“我終于在這里等到你們回來了!”
他激動的上前擁抱住了陳沙,然后抓著陳沙的肩膀問道:
“其他人呢…大師兄,二師姐,三師兄…還有青青、正一他們呢。”
“對了,這兩個青年是,你新收的徒弟嗎?”他也注意到了跟在陳沙背后的周青和拓跋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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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轉頭看到的是陳沙勉強擠出來的苦澀笑容:“只有我一個人回來。”
魏大山臉上的笑容凍結住了。
他心里頓時出現了劇烈的震蕩,不由得后退兩步,臉色微白:“什么意思?”
陳沙落寞道:“遇到了一些事情,山上的所有人,都不在這個世界了,只有我一個人回來。”
“什么!”
吳六省聽到這句話大怒:“你說什么,只有你一個人回來,青青那丫頭,那可是我親自交到你手上的劍道苗子,你怎么敢讓她死!”
只見這位老劍冠手中劍鞘雖然空蕩,卻是含怒一指朝著陳沙點來,空氣之中頓時迸現強烈的劍氣,劍意之浩瀚,令長空都為之嗚咽。
“大膽!”
周青和拓跋飛頓時一怒,在見到吳六省對陳沙出手的瞬間,便腳下一動,渾身血氣要爆發而出。
卻不料,才一動念,便感覺到身軀被一股無形的壓力,壓得在原地一動不能動。
“殿下?!”
他們驚愕的看著陳沙。
原來是陳沙遏制了他們的行動。
但卻沒有去阻擋吳六省的這一劍,被這一劍狠狠地刺在了胸膛上,卻只聽發出了一聲“渾厚”的聲音。
卡察察 劍光迸濺。
陳沙毫發無損,連衣服都沒有破。
吳六省看著自己這一劍的結果,腦門額頭青筋暴起,怒極反笑:“好,好好,你了不起,你的境界高,老頭子我對付不了你…”
轉身扭頭就走。
魏大山連忙拉住了吳六省,但回頭看向陳沙,仍舊是一臉的不敢置信和悲痛:“真的,所有人都死了?”
陳沙的手頭出現了一個小山峰,暗然道:“人都沒有死,只是不在這個世界了,因為一些特殊原因,我不得不將他們送去了一個名為地仙界的所在。”
“地仙界?”魏大山不太明白,但隱隱也察覺到了一絲關鍵信息:“人都沒死?”
“青青那丫頭當真沒死?”吳六省也瞪大眼睛:“那你說他們不在這個世界,那地仙界又是什么地方?”
陳沙緩緩道:“元神修士們的最終目標,乃至于如今頭頂的九顆星辰上的散仙們,也想去的地方,可以理解為真正的‘仙界’。”
吳六省大呼了一口氣:“你可真是嚇死我了,我真以為青青那丫頭死了,不就是提前去了仙界嗎,以你的修為和進境速度,要不了多久,應該就能跟他們再見面吧。”
陳沙看向了內天地之中由華玄都轉交給自己的九塊祭壇:“至少也要一百年。”
“一百年?”
“一百年!”
魏大山和吳六省表情同時怔住了。
這二人。
一個如今不到六十歲。
一個才四十來歲。
一百年的時光,要以百年之后再見,他們幾乎沒有辦法想象到這是一段多么遙遠的時間。
還是魏大山強行擠出笑容:“一百年就一百年,如今天地環境變化甚大,以往百年可能有些遙遠,如今倒也不是等不起,只要人都還能活著就好。”
陳沙看著面前這位師兄:“這幾年來,四師兄你是如何過來的?”
魏大山暗然道:“當年我下山為山門經營金錢,后來便是師弟你下山為道一正名,你名氣越來越大,我為道一經營的銀錢就越來越容易,便一直沒有回山,只每月派人送回銀錢,再后來就是九劫、八劫古人復蘇,你被迫逼得帶著道一山遁離,等我再回來,就只剩下了這片遺址…我不知何處去尋你們,便只能在原地建起道觀,等你們回來。”
陳沙聽著四師兄所言,內心滿是虧欠。
卻又覺得四師兄沒有被自己帶走,也是一種慶幸,讓他現在還有最后一個親人可以陪在身邊。
“我把道一山帶回來了…”陳沙舉起手里的小山峰:“祖宗基業還在這里,今天我就將它重新放回原來的地方。”
魏大山也看著陳沙手里如同盆景一樣的小山,似乎隔了一層空間一般,隔著空氣,能夠無比清晰地看著這座熟悉的山峰,山峰上的掌門大殿,后山小師叔的茅草屋,小湖,以及…列祖列宗的墳塋,都在山上。
這些東西都在。
卻正在魏大山眼眶含淚的時候。
忽地。
一道金黃色的卷軸,從天穹之外飄來,傳遞出強大的法力波動。
當即讓幾個人全都轉過頭去。
只見那卷軸自己打開,其中傳出聲音:
“我游龍觀受萬象道門敕令,鎮守神州以南秀、寧、純三大州郡,境內反已經踏入陰神境界,皆需要來游龍觀記名造冊,否則便是野修雜道,不可在天下施展道法。”
“魏大山,限你三天之內,速速來游龍觀謁見我觀主天水真人,否則,后果自負!”
陳沙看向了魏大山:“這是?”
魏大山也是一個失神,沒想到自己半盞茶之前才和吳六省談起此事,事情便找上門來了,當即跟陳沙說明了事情原委。
“凡天下修道之士,南朝萬象道門,北尊元嬰道宗…”
“這兩個道門宗主,是唯二從那三年多之前的‘彼岸大戰’之中活下來的元神高手,回到神州之后,就和妖族剩下的兩大妖王并佛門法相宗,將神州天下五分了…”
彼岸大戰。
周青和拓跋飛對視了一眼,不就是神隕之役,他們九個武神隕落,神州隕落若干元神…
“三天之內,去游龍觀謁見天水真人…”
陳沙又挑眉問道:
“這游龍觀又是什么地方?”
魏大山嘆氣道:“游龍觀是萬象道門的下轄道觀,天水真人是一個陽神五層修士。”
陳沙點頭,明白了。
看向周青和拓跋飛:“你們一個去游龍觀,一個去萬象道門,告訴他們,不要來這里生事,擾了這里的清凈。”
“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