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十年準備,十余年血戰下來,成百上千萬人命一次次填進去,拼光了不知多少部隊,終于堆積成輝煌的勝利,而真人類帝國的整體國民經濟也到了入不敷出,瀕臨崩潰的邊緣,很難再支持規模如此臃腫,建制又如此繁雜的遠征軍,繼續存在下去。
元老院已經準備見好就收,維持目前的戰線,“體面地結束戰爭”。
對遠征軍的裁汰和縮減,勢在必行。
那些仍舊兵強馬壯,還越戰越勇的雜牌軍,諸如“戰神”雷成虎麾下的驕兵悍將要如何處理,還在商榷當中。
這些拼光了老本甚至自己都拼成廢物的光桿司令、手里毛都沒半根的雜號將軍,自然是第一個開刀的對象。
當然,這些人名義上都是帝國的將軍,不是戰團長就是參謀長,最不濟還掛著“分艦隊指揮官”的空銜,又在帝國反擊戰中立下汗馬功勞,一堆堆勛章掛滿胸口能當晶鎧來穿,直接一腳踢開,未免太不近人情,還有損帝國的光輝形象。
元老院的辦法是將這些打光了部隊的光桿司令統統召回到帝都,編入“皇家高等軍官學校將校學習班”,進一步深造培養之后,另有重用。
所謂“皇家高等軍官學校”,聽上去名字有多唬人,實際上就有多么寒磣。
在這幫光桿司令塞進來之前,這所軍校是專門為御林軍輸送高級軍官的。
御林軍,光榮的御林軍,戰無不勝的御林軍,一個昔日多么輝煌,多么令人敬畏的名字!
黑星大帝武英奇開創帝國時,曾經授予麾下五支戰績最耀眼,實力最強大的艦隊以“御林軍”稱號,那時候的御林軍,真是萬里挑一的精銳,百戰余生的殺神,無論戰斗力、裝備、待遇還是前途,統統是一等一的,是皇帝陛下的嫡系!
好景不長,隨著帝國后五百年皇權衰落,四大家族崛起,四大權臣又如何會眼睜睜看著皇帝陛下擁有哪怕一支強大的御林軍,自然用各種手段來遏制、腐蝕和利用。
再加上皇族自己也不爭氣,千年的坐享其成和侵蝕軟化之后,祖宗的能征慣戰和陰謀詭計一星半點沒學會,吃喝嫖賭酒色財氣倒是無師自通還他娘的天賦異稟。
黑星大帝隕落的千年之后,所謂“御林軍”已經蛻變成徹頭徹尾的笑話,別說和四大選帝侯家族的嫡系比拼,就連帝國外圍的雜牌軍都不如——雜牌軍好歹在老家偶爾還要客串個星盜、私掠艦隊什么的,還要和臨近世界的宿敵火并,甚至去前線的修羅戰場摸爬滾打,多少都有點兒戰斗力,御林軍就是一幫最廢最廢的廢物,是四大選帝侯家族用來圈養皇族和宗室,把所有姓武英的都養成豬玀的養豬場。
光桿司令們被一腳踢進這樣一座養豬場,還會有什么好結果?
未來如何姑且不論,最關鍵是眼下這所“皇家高等軍官學校”就沒錢沒資源。
既然頂著“皇家”的名字,這所軍校理論上和四大選帝侯家族是半毛錢關系都沒有的,這幫雜號將軍、光桿司令的人事關系都轉移到“將校學習班”之后,他們的薪水和津貼統統歸皇室負責。
早八百年,誰都知道,皇帝家養的狗都比地方上的修仙者吃得好些,誰腦袋上要是頂著“皇家”兩個字,真是遇敵時境界都自動升一級!
但今時不同往日,現如今誰都知道皇帝家都沒有隔夜糧,真是窮得叮當亂響,全靠四大選帝侯家族斷斷續續的接濟。
既然是接濟,數量自然不會太多,質量自然也不會太好,平時也就勉強夠那些皇族和宗室混個吃飽穿暖,想要修煉個體戰斗力,或者拉那些幾百年前煉制的老爺星艦出去操練一番,是絕對沒多余資源和燃料的。
但皇族和宗室,至少有一個好——沒出去打仗,整天在帝都養尊處優養鳥聽曲斗蛐蛐,一個個都養得白白胖胖,把心放寬些,倒也怡然自得,平安喜樂。
雜號將軍、光桿司令們就不行了。
圣盟人的刀劍和秘寶可不是開玩笑的,那都是洪荒戰場上盤古族留下來的東西,要多陰毒有多陰毒,要多狠辣有多狠辣,沾著一星半點油皮,就算不死都要重傷。
十幾年血戰下來,哪個雜號將軍不是傷痕累累,重病纏身,缺胳膊斷腿,丹田裂成八瓣的?別說維持原本境界,就連醫藥費都是天文數字!
這筆錢,皇室肯定沒有。
皮球從皇室踢到國防部,從國防部踢到財政部,從財政部踢到民政部,又從民政部踢回到皇室,踢了一大圈回來,還是兩個鐵畫銀鉤的大字,沒錢!
窮文富武,沒錢連肌肉都練不出來,還修什么仙!
自然,這些雜號將軍都是有老家的,他們的老家往往都在帝國外圍世界,按理說,皇室管不了他們,老家應該管他們。
但話說回來,為了打這場帝國反擊戰,帝國外圍世界已經榨干了最后一滴血汗,一個賽一個窮,經濟統統處在崩潰邊緣或者正在崩潰當中,哪有錢供這幫廢物精心修養?
再一個,十幾年前就是他們帶著無數兒郎大張旗鼓出去,信誓旦旦要搏一場滔天富貴的,現如今富貴在哪兒還沒看到,兒郎先打個精光,就他們自己拖著殘軀灰頭土臉回去,如何有面目見家鄉父老?
說得更實際點,大家出來修仙,都混到結丹乃至元嬰級數了,誰在老家還能沒幾個不死不休的仇家?
仇家都在磨刀霍霍等著他們回去,這些孤家寡人、光桿司令怎么敢回老家去自投羅網?
老家回不去,回去也沒意思,“將校學習班”又是個深不見底的大坑,就每天三瓜兩棗清湯寡水地對付著,勉強吊住他們一條條小命,過著非人非鬼的生活,真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所謂卸磨殺驢,過河拆橋,莫過于此!
趙振武便是一名最典型的“光桿司令,雜號將軍”。
他是帝國第一象限外圍一方窮山惡水出身,祖上幾代窮兇極惡不要命地打拼,先是拼出了一個頗為強大的宗派,隨后又砸鍋賣鐵將宗派變成幾十條武裝運輸艦,平時就奉公守法、老老實實地走私,有機會也干幾票殺人越貨的買賣。
到了他父親這輩,買賣越干越大,漸漸看不上小打小鬧的走私,卻是正式升級成私掠艦隊,也就是有執照的星盜了。
等到父親在一次買賣中戰死也不知被手下害死,他又青出于藍,干脆利落地火并了其余幾個頭目,成為私掠艦隊的指揮官,心卻是比父親更大——在星海邊陲殺人越貨有什么意思,殺到死也就是土包子一個,好男兒生在星海間,自該建功立業,光宗耀祖,豁出去拼殺一場!
正好這時候,帝國反擊戰徐徐拉開帷幕,趙振武腦子一熱,拉起自己的隊伍,又豁出幾代人的家底,招募了一幫亡命之徒,以帝國軍少將艦隊司令長官的身份,轟轟烈烈投入到“偉大而神圣”的戰爭中去。
結果,十幾年血戰就像是十幾年渾渾噩噩的迷夢,勛章、頭銜和嘉獎令越來越多,部隊卻是越打越少,直到最后,連自己的左眼和左手都打掉了,連至關緊要的丹田都被打爆了一半,靈根就像是糟老頭子的那話兒,軟到不球行了,再回頭看時,身后已經連半個老兄弟都沒有啦!
修仙者趙振武的夢醒了。
但還沒等他琢磨明白究竟怎么回事,就被人從榮民總醫院的高級病房里客客氣氣地請出來,客客氣氣地授予他新的勛章和榮譽,客客氣氣地代表帝國感謝他做出的無上貢獻,最后客客氣氣一腳把他踹進了皇家高等軍官學校,將校學習班。
這會兒,三十六區的地底,趙振武穿著一身漿洗到發白的將校呢子服,將一頂皺巴巴的軍帽折了又折,疊了又疊,又開始發愣。
這是他在將校學習班養成的新習慣。
發愣不是為了發愣,主要是別不過這根筋,一門心思琢磨究竟怎么回事,怎么就一步步把老底子都打沒了呢?
反正將校學習班里除了發愣也沒別的事可干,很多雜號將軍都和他一樣整天琢磨,實在琢磨不過氣來了就大哭一場,或者找那些養得白白胖胖和豬一樣的宗室打一架——哪怕他們再怎么缺胳膊斷腿修為暴跌好了,揍幾個宗室還是輕輕松松的。
不過,這會兒可不是發愣的好時候。
趙振武愣了一會兒,發散的眼珠就重新定住,兩個掌心都汗津津的,幾乎要把軍帽擰出水來,一半心疼,一半忐忑地看著那柄“七星斷玉刀”。
這會兒,十幾年血戰都沒有離身的七星斷玉刀,拎在另一個人的手里,像是一條咸魚。
那是典當行的鑒寶師,按老話說,朝奉。
看這位鑒寶師嘴上沒毛,骨頭不到四兩的樣子,也不像是經驗豐富的大柜,或許是剛入行不久的新手,可不敢把他這柄家傳寶刀給看岔了。
“破銅爛鐵煉制雜牌戰刀一把,崩刃無鋒,銹跡斑斑,沒符陣沒晶片沒神通,估價…三千晶幣。”
鑒寶師看看刀又瞅瞅他,瞅瞅他又瞥瞥刀,打了個哈欠,沒精打采道。
趙振武心一沉——他說什么來著,果然是新手吧,還是給他看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