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樓的樓道內,臺階積聚了一層雨水,大理石板的地面濕滑。
路滿、王學愛和顧家雙胞胎小心繞過水漬,繞到樓梯后的空間,這個地方好像全國統一,總是被拿來當作堆積雜物的開放空間。
他們一一檢查起放置的宣傳展板。
“KT板壞了一個邊角。”王學愛捏起一塊塑料泡沫的碎塊,“好像是沒關玻璃門和窗戶,風吹導致的。”
路滿檢查完剩下的物料:“其他沒問題,就這一個壞掉了么?”
“嗯,海曲的妖風真是防不勝防,樓道內都能吹進來。”
“我搬到樓上去,膠帶在后面粘一下,不耽誤明天用。”
幾人拾級上到四樓,他們借用的剪輯教室對面,此時還有一個機房實驗室開著門,白熾燈光大亮。
王學愛好奇地探頭:“這么晚了,還有誰在做東西?”
經過這扇實驗室的門口,王學愛看到了熟人,同為新聞傳播學院的大一廣告學學生,楊澤凱。
“小凱?”王學愛喚了一聲,“又在編輯什么片子,至于這么加班加點?”
楊澤凱在一個灰色辦公桌前,低著頭忙忙碌碌,他聞言抬起頭,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
“小愛姐,還有路師哥。”他喜出望外,“太好了,本來今天太晚了,我自己在這里弄一弄,還想著明天再請你們,想麻煩你們一件事。”
他攤開手掌掃過一圈,指了指教室內還有其他的幾人。
“他們想處理一張照片,找上了我,我想到路師哥和小愛姐這兩天都在做這方面的事…”
“你們什么情況?”
王學愛走進教室,看了看教室內其他的人,兩男一女三個學生,外加一位藍布衣服的中年模樣男子。
“我記得,你是思政學院的學生吧?”
她對其中一個男生有印象:“我去文澤宿舍旁邊的照相館,就是你在那里兼職。”
“是我,學姐你好。”
“我只要電子版,還多收我十塊錢!”王學愛語氣有一絲不滿。
那個學生尷尬地說:“學姐…不好意思,可這不怪我們,定價是老板拍板做主的,我們打打工的,說不上話。”
路滿上前一步,楊澤凱也是認識的人,最早是他最先起頭,誤認自己是“師哥學長”的。
“這么晚了,伱們在這里,是有什么事情?”
楊澤凱看到他的“路師哥”發話,臉上表情舒緩,像是難題已經有了解決辦法,安下心來。
“這位大哥,下午去東升園的照相館里,復原一張照片,但是照相館的員工判斷這個活難度很大,要價比較高,還不保證效果…”
眾人的目光往他口中的大哥身上聚焦。
藍布衣服的中年模樣男人,站姿拘謹地靠著墻壁,看到大家后,先向眾人分別低低身子,點了兩下頭。
他顴骨突出,兩側的腮幫凹陷進去,皮膚黑黃又如綿延的貧瘠山地,溝壑橫布,荒蕪滿面。
瘦削的身形,一身農村社員經常穿的藍布衣服,本就不是太肥的型號,在他身上顯得寬松不合身。
“這是大哥?”顧嘉兒心里疑惑,“看年齡,應該喊大叔吧?”
肌肉不發達但勻稱的人,是精瘦。而王春發他這種,則是字面意義上的包骨瘦了。
“大晚上的,打擾你們了。”這位男子局促地說道,“我叫王春發,來市里給俺家達達看病。”
“老人家病得重,沒多少念想了,我回村里,給老家堂屋收拾收拾,騰出個地方。”
在場的人沉默,氣氛低沉下來。
打掃好老家堂屋,按照這邊的一般習俗,是布置靈堂。
“家里蓋了新宅院,老宅子十好幾年沒住過了,那天收拾東西,哎,在墻角里發現一張我娘年輕時候的照片。”
王春發抻脖子看向灰辦公桌,路滿目光跟過去,桌上擺著一張黑不拉幾的曝光膠卷片。
“我娘年輕時候,沒拍過幾張照片,這一張大半里是她和我達達結婚后不久,去城關里旅游拍的。”
達達是本地方言中“爸爸”的意思。
“我想,甭管多少錢呢。”王春發搓搓皴了皮膚的手,“讓達達臨終能再看看娘。”
“叔…”路滿開口。
“學生,您叫我名兒就成。”王春發腰身都俯了俯,他自己受不起,“我今年虛歲二十九。”
“誒…”在場的女生們都輕呼出聲。
虛歲二十九,也就是說周歲才二十八的王春發,大不了她們幾歲,但看起來卻像是四五十多歲的模樣了。
“哥…”路滿愣了下,表情恢復尋常,繼續開口,“這是相機拍后的底片。”
“哦,對對,是底片,照相館的老板也說是底片。”王春發忙不迭地點頭。“能不能變成照片?錢…錢不是問題…”
聽到王春發話語間有一絲隱藏的為難,路滿問向楊澤凱:“照相館的老板和員工怎么說?”
“很難。”楊澤凱回答道。
他又指指旁邊的兩男一女。
“他們是東升園照相館兼職的師大學長,牛犇,劉啟承,鞠小鈺。”
牛犇是個一米八多的粗壯男生,偏小的吊梢眼睛,讓他顯得整個人沒什么正神兒,他開口說道:“照相館最近忙得客人都要排隊,我們老板不愿意接這個單子,因為要去專門跑去合作的婚紗攝影店,按照最精致寫真的規格修復。”
劉啟承長相偏明星小生,皮膚奶白,戴著細框眼鏡:“這張底片就是攝影師口中常說的負片,明暗色彩和真正的影像是完全對應著反過來的。”
底片上的女人,盤著發髻,看上去剛剛結婚,二十多歲的年紀。她的頭發理應是黑色的,而在負片中,則是倒過來的白色。
歲月的斑駁,零星的塵土污漬,在這張殘破的底片上俯拾皆是。
眼睛處還破了一個洞口,看起來是被地上散落的東西,比如尖銳的石頭或者樹枝,刺穿造成的。
“老板要價也高,一口價180。”劉啟承語氣有些打抱不平,“我是思政院的,照相館兼職也只是打打下手,學個攝影和美工的皮毛。可我分析,即使是修復底片,也用不到這么貴的價格。”
“這不,我們就找了小凱學弟,他是新聞院,專業做這個的。”牛犇說道,“小凱自己不敢打包票,今晚在這里就是姑且一試,他和我們說,學校里有個精修證件照的工作室,技術過硬,性價比還高,有你們出馬,或許能夠修復好底片。”
“哥哥?”顧嘉兒聽完,手輕輕地環住路滿手臂,“我們試一試,好不好?”
“嗯。”路滿看向雙胞胎姐妹,“可能要花費一段時間,你們先回去,還是在這里…”
“哥哥,我們等在這里。”顧苓依輕輕啟唇,看著路滿,眼神中是打氣和鼓勵的意味,“我還想看看哥哥,怎么修好它呢。”
路滿笑笑:“你都不知道這東西難不難,把握有幾成,萬一留這里是看我笑話呢?”
“不可能的。”
顧苓依搖搖頭,目光瑩瑩地注視路滿:“因為是哥哥做,所以一定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