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夷都護府,正廳之內。
李盡忠坐在最中間的位置上,一邊撫摸著自己濃密的絡腮胡,一邊看著手中的來信。
大賀氏雖然是契丹人,但自幼也會學習漢語,因此能看得懂。
坐在他旁邊的就是他的大舅哥孫萬榮,此時死死皺著眉頭,顯然心情不太好。
其他的位置上則是坐著其他的手下,是目前他手中最重要的力量。
李盡忠將手中的信放下,隨后用指關節敲了敲桌面:“此事,眾兄弟覺得如何?”
孫萬榮最先開口:“要我說,如今反都反了,何必在乎那些?”
“話不能這么說,”旁邊的一位謀士搖了搖頭,“太平公主堪比當年的天可汗,我等若是殺了趙文翙,這事情便不好收場了。”
“如今都反了,還想著好收場?”孫萬榮扭過頭問道。
剛剛回話的謀士搖了搖頭:“大將軍此言差矣!如今我等只是綁了趙文翙,甚至都沒有殺他,嚴格來說,還算不上反。”
聽到這句話,李盡忠微微點頭,他也是這么想的。
直到現在,他還沒有殺趙文翙,也沒有發兵進攻營州,就是因為這個。
現在趙文翙沒死,他也沒有給自己封王之類的頭銜,這事情就仍然還有談判的機會和緩和的余地。
如果殺了趙文翙,不管什么原因,那都是殺了周廷的官,那就一點談判的機會都沒有了。
實際上李盡忠自己也清楚,以太平公主的能力,這邊跟她打起來多半是沒有勝算的。
況且她的名聲在草原上也極為響亮,當年那生撕活人的故事仍然口口相傳。
到時候將士們在陣前看到那黑紅相間的身影,能不能提起往前沖的勇氣都不好說。
“那要談判也行!”孫萬榮賭氣般的說道,“趙文翙可以送回去,但他搶了我的女人,讓周廷送個宗室女過來嫁給我!”
此話一出,剛剛說話的謀士有些無奈的閉上了眼睛。
李盡忠同樣也是頗為無奈的撇了他一眼。
感覺這家伙真的是腦子有問題,現在都這種局面了,談判肯定是要糧食要錢,哪有要女人的。
但畢竟是自己的大舅哥,李盡忠也不愿意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訓斥他。
正準備說話,打個圓場,外面卻突然進來一個手下,雙手遞過來一個信封:“首領,周廷的新消息!”
李盡忠接過來仔細一下,馬上就皺起了眉頭。
“首領,發生何事了?”其他人問道。
“兄弟們都看看吧!”說著,李盡忠將手里的信讓他們傳閱一下。
孫萬榮是第一個看到的,看完之后抬手“啪”的一聲拍在桌子上:“哼,既然都給我改名了!看來此事是沒的談了!干脆反了算了!”
其他人看過之后,也都是一副愁眉緊鎖的模樣。
現在周廷已經將他們定性為反賊,并且派太平公主過來了,這下子有點麻煩了。
李盡忠擺了擺手:“反,說起來容易。可那太平公主…”
“怕她作甚?”孫萬榮大聲回復,“就算她天下第一,還能一人對抗我十萬契丹大軍不成?”
“夠了!”李盡忠大喝一聲,“你當那太平公主與你一樣是個莽夫?不但有呂布之勇,更有孔明之智!傳言中更是道法高深之人!豈是容易戰勝之人?”
“道法?我才不信這些!”
孫萬榮坐了下來:“就算正面打不過,到時候給我五百斥候,趁夜色掩護摸進她營中,說不定能當場將其生擒!”
“胡扯!”李盡忠大罵一聲,“她若是能如此輕易被生擒,哪有今日之功?”
“當年她也不是險些被論欽陵生擒?”孫萬榮反駁道,“雖說是天下第一高手,但終究不過是一女子…”
“好了!此事先不說!先說說這趙文翙該如何處置!”李盡忠顯然不打算在這個問題上跟他吵架,直接轉移了話題。
剛剛的謀士再度開口:“首領,依屬下之見,不如給他們,爭取一下談判的機會。”
其他人也都連連點頭,表示贊同,只有孫萬榮一個人氣呼呼的表示不同意。
“啊”
李月辰長大嘴巴,盡情舒展身體,狠狠打了個哈欠。
不得不說,草原上的風景雖然不錯,但看多了也會感覺膩得慌。
尤其是當持續看了幾天之后,這樣的景色就真不覺得太好了。
過來第三天之后,李月辰已經感覺有點無聊了。
躺在馬背上看著天空中飄蕩的云彩,甚至在心里想著要不要去烏蘭巴托轉一圈。
忽然聽到一陣馬蹄聲響起,抬頭一看,是李重潤。
“姑母,李盡忠已經收到朝廷那邊的消息了。”
李重潤來到她身邊,勒馬停下,從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遞了過來:“根據收買的人傳來的消息,此時正商討著對策,大部分人想要與我等談判。”
“嗯…”李月辰點點頭,然后就沒聲了。
等了一會,見她還沒有任何回答,李重潤出聲問道:“姑母?”
“我說了,這是你的事情,要不要跟他談,你自己看著辦就好,不必問我。”李月辰擺了擺手。
李重潤說道:“其實侄兒比較傾向談判,畢竟如今軍分區只有不到兩萬人,而契丹有十萬大軍,雖說有手雷火炮等重火力武器,但終究…”
“你想說什么?”李月辰扭過頭問道。
“侄兒對自己有些懷疑,能不能有姑母那般強大的領導力!”李重潤說道,“姑母的動員能力很強,自身威望又高,如今我親自領兵,總覺得…”
“你怕打不贏?”李月辰問道。
李重潤微微搖頭:“此乃我首次獨自領兵,如果到時開戰,不知能否如同姑母那般…”
“不用想了,這世界上不會有第二個我了,你也沒必要成為第二個我。”李月辰擺了擺手。
“戰爭,說到底還是人與人的對抗。軍隊的戰斗力,其實跟主帥的戰斗力不一定掛鉤。很大程度上還是取決于思想、組織、訓練和保障!”
“外界都認為我領導的軍隊戰斗力強,是因為我本身厲害!但這都過去很久了。我當先鋒官之時,的確能起到提升士氣的作用,但這背后,是一整套體系在支撐。”
“如今你懷疑自己,是你把我當成了對比的目標,這本身就是錯的。記住,你是李重潤,沒必要變成李月辰!”
聽到她的解釋,李重潤仔細想了想:“侄兒明白了,此次事情,侄兒會處理好的。”
“嗯,我看著呢!”李月辰笑了笑,輕聲回答道。
集仙殿,武則天坐在棋盤面前,落下了最后一顆黑子:“哎呀,婉兒這棋藝是越來越厲害了。”
“圣人謬贊…”上官婉兒微微笑道,“其實…”
“好了好了,不必客套。”
武則天擺了擺手,“說起來,三郎那邊如何了?”
“應當是差不多了,只是婉兒有些不明白,這才剛剛搭上線,馬上就行動,是否…”
“放心,朕自有辦法。”武則天微微笑了笑,隨后對張成鑫擺了擺手,“去醫學院,把劉神威給朕叫來!”
“是!”張成鑫答應一聲,馬上出去了。
上官婉兒一下子反應了過來:“圣人高明!”
“還不夠!”武則天笑了笑,“說起來,那張易之這些年也得了不少好處,該用用了。”
“婉兒明白了!”
張易之這些年實際上挺沒有存在感的,雖然說隔三差五就會去集仙殿做表演,但大多數時候都是充當一個背景板的角色。
一般來說,皇帝在下棋或者看奏疏的時候,就讓他在旁邊演奏,當個人形BGM播放器。
雖然說現在已經有留聲機的存在了,但因為刻唱片比較麻煩,再加上音質也有點小,所以皇帝一般還是叫人過來演奏的時候比較多。
但對外面的人而言是不知道這些的,他們只能看到張易之隔三差五就進宮,所以自然就有不少人巴結。
而張易之也樂得這種誤會,對于這些人的巴結來者不拒。
反正這些人也不用他辦什么事情,就想著交個好,畢竟說不定什么時候就能用的上了。
對張易之來說,別人白送的錢,為什么不要?
再加上一些小事,自己也能幫忙處理,說句話的事兒而已。
畢竟一個每天進出皇帝寢宮的人過來跟你說辦點事,只要這事兒不是特別大,也都愿意賣個人情。
如此一來,就導致這些年張易之著實撈到了不少的好 當天下午,劉神威急匆匆的進了集仙殿,而離開的時候,卻是表情嚴肅,時不時的擦一擦額頭上的細汗。
這一幕被很多人看到了,自然是瞞不住的,很快就傳了出去。
第二天,張柬之一個人借著商量工作的由頭來到了東宮,面見太子。
茶還沒上來,便低聲問道:“敢問殿下,陛下…”
李顯搖了搖頭:“孤也不知是何情況,昨晚前去請安,未能得見母親。”
張柬之微微點頭思考起來。
由不得他不考慮,畢竟現在皇帝年紀大了,已經是接近八旬之人,突然有點什么病其實真的不奇怪。
若是這種時候能立下遺詔,那就安心等著,說不定太子上位的時候已經快要來臨了。
這種時候自然應該以穩為主,不要搞事情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李顯也沒有多說什么,只是讓他先回去。
張柬之答應一聲,正準備離開,卻聽到外面傳來了孫靜邦的聲音:“殿下,張五郎來訪。”
聽到匯報,李顯眉頭一皺,喃喃自語道:“他怎的來了…”
隨后對張柬之道:“勞煩張公先到屏風后坐著。”
“自然!”張柬之馬上答應下來。
那畢竟是皇帝的近侍,若是讓他看到自己這個內閣首輔在東宮,雖然也正常,但說不定就會多想。
藏好之后,孫靜邦便帶著張易之來到了正廳之中。
之前李顯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在集仙殿批閱奏疏的,所以兩人之間也算比較熟悉。
張易之見到李顯也沒有什么惶恐感,很正常行禮:“見過太子殿下!”
李顯連忙道:“快快免禮!”
在張易之看來其實這很正常,畢竟兩個人也算很熟悉了,而且平日里見他都是笑呵呵的,關系自然也不算差。
但在屏風后面的張柬之卻皺起了眉頭,怎么聽起來感覺這太子還有點怕他一樣?
“不知…”
“回太子殿下,圣人讓我過來傳個話,將近期的奏疏送過去給圣人過目…”
“阿娘之命,孤自然遵守,只是想問問…”李顯壓低聲音往前走了兩步,“阿娘,身體沒什么問題吧?”
這時張易之想到了過來的時候皇帝的話:“他若是問你朕身體如何,告訴他莫要多問!”
說話的同時,臉上還帶著澹澹的笑容,就如同一個想要跟兒子開玩笑的母親。
于是張易之也左右看了看,低聲回答道:“此事,殿下還是不要打聽為好!”
說實話,他是不知道這母子倆在搞什么,但皇帝既然這么命令了,那就只能遵從了。
而且從當時皇帝的表情上來看,母子之間可能有什么秘密,自己這個當下人的還是不要多打聽為好。
李顯無奈的點點頭:“好,孤明白了,這便將近期的奏疏送過去!”
等張易之離開了之后,張柬之才皺著眉頭從屏風后面走出來。
他一臉疑惑:“殿下,這…”
“唉…”
李顯深深的嘆了口氣:“張公有所不知,如今這張五郎,可是厲害的很啊!”
說話的同時還一臉感慨的搖了搖頭,似乎透露著些許無奈。
張易之很多人巴結這事兒他這個內閣首輔是知道的,但著實想不到,居然已經到了連太子都不放在眼里的地步了?
但現在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剛剛兩人的對話已經透露出不少信息了。
首先是皇帝突然要看奏疏,偏偏在這個時候。
而太子問皇帝的身體狀況,他居然說不要打聽,那現在的集仙殿里面到底是個什么狀況?
張柬之的大腦飛快的轉動著,仔細思考之后得出的結論是,現在皇帝很有可能病了,而且還病的不輕!
但就是不知道具體什么病,還有沒有的治?
最關鍵的是,如今張五郎竟然囂張到了如此地步,這其中是否還有別的原因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