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上一章
下一章
返回
設置
前一段     暫停     繼續    停止    下一段

第五十七章 瑯琊王

  河州。

  河州位于月朝中部以東。

  此地毗鄰東海,水道發達,堪稱月朝之最。

  古時運輸多靠水路,再加上水利豐富,灌既充足,是以物產商貿皆豐,號稱月朝第一富裕之地,魚米之鄉。

  也正因此,河州曾是四戰之地,不知多少豪強覬覦此地,河州也曾幾度易主。

  直到鐘秀的出現。

  瑯琊王鐘秀!

  與其他諸侯不同,鐘秀出身書香門第,其后卻是行走江湖。

  早年仗劍走天涯,意氣風發。

  其后卻不知因何故,入了官府,從一名小小旗官坐起,一路高升,用七年時間,成為河州鎮撫使。

  瑯琊城一戰,以三萬對八萬,大敗文州何山野,名動八方,從此獲號瑯琊王。

  鐘秀使刀。

  紅袖添香刀。

  一度曾與榮飛雪的相思斷腸刀并列,稱天下雙柔刀。

  相比榮飛雪的外柔內剛,多情刀法無情刀,鐘秀卻是外柔內也柔。他的刀法,不為殺人,只為護香。

  一生走江湖,未曾殺一人!

  直至成王!

  一戰功成萬骨枯!

  柳河鎮外沉積原,鐘秀這刻正站在一片山坡上。

  山坡上開滿鮮花,他一襲白衣素裹,立于那花海中。

  濁世人獨立。

  遠望處,山坡下。

  一支騎兵正浩蕩沖擊,呼喝來去,手中箭失如雨,落在前方奔逃呼喊的士兵中。

  隨即馬行如龍,四面包抄,將那一群流兵盡皆圍起。

  一名校尉拍馬從坡下沖至,來到鐘秀面前落馬跪道:“報總鎮!柳河叛軍已敗,叛首蔣之易已死,余部一千二百人已盡數捉拿,無有漏網!”

  鐘秀默默的看著遠方,一雙女子般的桃花杏眼,竟是說不出的好看。

  他微微嘆息著:“這一戰,又是好些條人命。何苦來哉…”

  聲音柔和,悲天憫人。

  校尉垂首:“總鎮,如何處理這些叛匪?”

  鐘秀嘆息著,揮手間,一朵紅色花兒已落入手間。

  他癡癡的看著那花,眼神中現出一縷溫柔:“都是大好生命,更是大好男兒…如此好男兒…全都殺了吧。”

  順手一揮,那花兒化作漫天的花瓣,從空中飄落。

  鐘秀已轉身離開。

  校尉翻身上馬,奔呼狂嚎:“總鎮有令!所有叛匪,就地斬殺!

  下了紅隗坡,上了飄香車。

  馬車自得得回瑯琊城。

  鐘秀喜歡坐車,不喜騎馬。

  他覺得人在車里,方便于隱藏。

  人們看不到車中之人,難辨真假,難洞其秘,總好過高頭大馬,看似意氣風發,卻是萬眾矚目。

  便有什么弱點,也都被一眼洞穿。

  人是不可能沒有弱點的,但是可以隱藏!

  終究是要隱藏于暗處,方得隱藏那真實的自己。

  可惜,成了將軍,得了王名,位高權重,再如何隱藏,也終是難免那無數目光。

  于是坐在馬車里,便成了鐘秀難得的休閑之時。

  知他者,斷不會在這個時候來打擾他。

  但今日,有所不同。

  馬車突然停下。

  一人聲起:“楊云昭見過老師。”

  “云昭?”鐘秀目光微微一亮。

  掀開車簾,鐘秀看到楊云昭正肅立馬車旁。

  他滿頭大汗,就是馬兒也累的氣喘吁吁,顯是經過了好一番趕路,累得夠嗆。

  可便是如此,楊云昭依然立的筆直。

  鐘秀微笑:“我聽說,你入了君威軍?”

  楊云昭垂手恭聲:“云昭無用,現是君威商行護衛隊的一名小小隊長。”

  聽到這話,鐘秀便笑道:“那樣的護衛隊,我也想要。”

  楊云昭沒有奇怪鐘秀了解君威的事。

  若說這天下對情報最重視的,除了君威,或許就是鐘秀了。

  當年鐘秀就曾與他說過:所謂的妙計,都是建立在足夠的信息基礎上的。有了足夠正確的情報,便是傻子都知道該如何去做。而真正優秀的將軍,不是在信息不充分的基礎上去決策,而是從一開始,就想盡辦法彌補信息之不足。

  所以,天下的人可以不知道君威,但是鐘秀不會知道。

  他只擁有三萬兵馬,但他卻擁有一個高達兩千人的情報組織!

  紅袖坊。

  正因此,楊云昭知道,與鐘秀談事,其實是可以很簡單的。

  未必容易,但一定簡單!

  因為他幾乎知道所有你想隱瞞的事。

  便是有那不知的,三言兩語也可以試探出來。

  好在楊云昭也沒打算隱瞞。

  他道:“老師,我奉元首之命,有事相談。”

  鐘秀輕輕嘆息了一聲。

  他放下車簾:“回去說話。”

  柳河鎮。

  夜幕黃昏下,鎮上的一處臨時住所里,鐘秀點上一支香燭。

  這是他的習慣。

  每次只點一燭。

  有光,卻只是微光。

  鐘秀身在微光里,棲于昏暗中,燭火將他的身影拉長。

  楊云昭坐于對面,望著鐘秀,尊敬道:“老師的習慣,始終未改。”

  “膽子小,怕死。”鐘秀澹然道:“你那個位置,便在窗口。若是今日有刺客,你便是為我擋災。”

  楊云昭便笑:“能為老師擋災,真是太好了。”

  鐘秀便嘆息:“可惜今夜無刺客,到是白費了你跑這一遭。”

  楊云昭低頭:“所以,老師是拒絕了么?”

  “你很失望?”

  “老師是明眼人,當前的局勢,一望便知。”

  “你高抬我了,我若事事皆知,斷不至今日如此。”鐘秀唏噓著:“你也莫擔心。其實,我同意與否,并不重要。”

  “嗯?”楊云昭愕然看鐘秀。

  鐘秀澹澹道:“重要的是,便是我同意了,你以為,卓君彥便可以達成目的,兵出高林了嗎?若他出不了高林,那他與我的協議,還有何意義。到時候,他還會遵守協議嗎?”

  “我來的路上,得了消息。柏祥南叛國!”

  “是,好理由,但是沒用。”鐘秀微笑。

  他望著楊云昭道:“其實你們從來都不知道,陛下在想什么,對嗎?”

  楊云昭怔然。

  鐘秀輕輕嘆了口氣:“他人只知,我用七年時間,成為這河州鎮撫使,靠的是一身功績。卻不知,這想法有多么可笑。若不通上意,縱功高蓋世,也只得功高震主罷了。你可知,我今日本不想全殲柳河叛軍?但是沒辦法,誰叫他得罪了韓相呢。”

  韓相者,門相韓仁心。

  也是鐘秀在朝中最大的支持者!

  正是因為柳河叛軍得罪的是韓相,所以鐘秀必須殺之!

  而鐘秀想告訴楊云昭的,就是即便是他這個瑯琊王,也要考慮上意,許多想法,不是你想想合理就可以解決的。

  理,是用給民間的!不是用給上面的!

  這刻鐘秀繼續道:“卓君彥太狂了,狂到他根本不屑于去猜測陛下的想法,狂到他覺得今日派你來,已是重大讓步,委曲求全。正因為他狂,所以他不在乎。若皇帝同意了,他便奉旨出行,若不同意,他就打出去,他就是這般想的,對嗎?可你可知,若他是打出去的,那我與他達成協議,便等同叛逆。到時,又置我于何地?”

  楊云昭無言。

  鐘秀說的沒錯。

  卓君彥確實太狂了。

  他根本不在乎這事的成敗結果。

  他不在乎許多結果,因為他有足夠的力量去強行碾壓。

  而在這龐大力量的背后,也便導致了他的“妥協”沒有誠意——看起來是給了瑯琊王一個和平共處的機會,但實際可能是把鐘秀拖下水。

  卓君彥不會考慮這個問題,但瑯琊王考慮到了。

  他深知若卓君彥未得圣旨,殺出鬼哭關,對與他達成合作的自己,影響會有多大。

  看起來不相干的兩件事,實則緊密相關!

  便是楊云昭,其實也沒想到這點,他在軍事上的能力不錯,在政治上依舊弱了一些。

  直到這刻被鐘秀點破,方才醒悟。

  一念至此,楊云昭道:“看來終是不成了。”

  鐘秀笑看他:“怎么?這就放棄了?”

  楊云昭低頭:“若我面對的是別人,自當想盡辦法努力說服。但我不能將老師帶入萬劫不復之地。”

  鐘秀笑笑,依然悠聲軟語著:“我從來不是你的老師,只是你曾經的上級。我給過你指點,但最終你是靠自己。這天下的事,靠的都是自己,他人的點撥也僅是助力。我指點過很多人,你是最讓我滿意的。也因此,我才讓你離開,小鷹終究是要飛出去,才有成長。”

  說著,他輕嘆一聲:“我今年三十有八,十二歲踏入江湖,江湖十年風雨,二十二歲從軍,二十九歲成為鎮撫使,迄今戎馬十六載。這十六年來,我曾面對過許多麻煩。每一次,我都盡可能做出我認為最正確的選擇。然,即便如此,在我成為河州鎮撫使的這些年,我依然未能讓河州有所起色。月朝諸侯里,我依然是最弱的那個。成為鎮撫使的這九年,更是再未有寸進!”

  楊云昭激動道:“老師怎么能說是最弱的?七王之中,您列第一才對。”

  鐘秀搖頭:“河州富甲天下,卻民心積弱,戰力不足。我手下這三萬兵馬,欺負一般弱小到也罷了,若對上其他諸侯,莫說溫涼王吳良水他們,便是那混亂中州,都未必能平。我所建立的功勛,都是欺負弱小,真正的強龍,那是招惹不動的。歸根結底,便是實力不足,底蘊不夠!那真正的強人,斷不會如此。”

  說著他看看楊云昭:“我可以指摘卓君彥好勇無謀,自以為是,但其實,我也羨慕他!”

  羨慕他?

  楊云昭愕然。

  “是的,羨慕。”鐘秀長嘆:“人生得意需盡歡,若得快意恩仇,何需蠅營狗茍?卓君彥看似狂暴魯莽,實則是胸有丘壑,捉大放小。他把握了最重要的核心力量,情愿他人算計自己,也不情愿自己弱小再去算計他人。所以,若我與他為敵,或許我可以成功算計他一百次,但最終失敗的那個,卻只會是我。”

  話說,目前朗讀聽書最好用的app,野果閱讀,.yeguoyuedu安裝最新版。

  楊云昭低首無言。

  鐘秀道:“這些年來,我們心自問,也算盡心,也算竭力,我所做的事,幾乎每一個就當時的選擇,都是最正確的,為何還是如此?為何始終不能脫穎而出?這個問題,困擾了我好久。直到最近,我才終于有所明悟。人生若棋盤,有千步萬步。那下棋的好手,可以看到三步,慧眼無差者,可看到十步以外,然也止于此了。十步之內的最妙之招,若放到那千步萬步之內去看,卻未必就是最好的選擇,甚至可能是個糟糕的選擇。”

  說著,他微微一笑:“我這一生,做過許多十步之內的正確選擇,但最終依然是諸侯墊底,就因為有時候你看得太清楚了,太精明了,卻未必就是最長遠的選擇。比如我殺柳河叛軍,討好了韓相,卻也得罪了周相,甚至可能讓陛下不滿。這便是得失!那吳良水,卓君彥,都是兇悍之輩,卻照樣成勢,就是因為他們少了那一份圓融的同時,多了一份果敢與堅定!有些事,想的太多真的不好。”

  說著,鐘秀看看楊云昭:“從常理而言,答應卓君彥的要求,并不是一件正確的事。但我已經厭煩了,正確的選擇卻得不到正確的結果。所以這次,我想試著做個錯誤的選擇。”

  楊云昭大喜:“老師!”

  鐘秀擺擺手:“總要有些來去的,也不能就這么答應。這樣吧,你替我想些條件,給他們送過去。”

  “我?”楊云昭愕然。

  我是來做說客的,你讓我幫你對君威提條件?

  “對!你!”鐘秀微笑。

  燭光下,暗影里。

  鐘秀輕描澹寫的挑著燭芯,激起火苗噼啪:“我能教你的,不多了,這次的事,你自己想,想不通,便慢慢想…”

無線電子書    神權之上
上一章
書頁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