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歸山君
夜幕下的眾香園，在經過兩場戰事后，已變得破敗不堪。
偏還有一處凈地，一片花草，神奇的未受屠戮。
它們在草地上倔強的開放著，釋放著自身的嬌艷，不屈著自身的華美，乘著夜色，揮灑香氣。
雪方晴立于那片花叢間，柔薏撫過花瓣，便帶起一片搖曳飄然之香風。
羽未央的身形出現在她身后：“堂堂雪仙子，卻被人如此無視，想必心中不好受。”
語氣乍聽恬靜，卻帶了幾分不甘，幾分挑釁。
雪方晴輕笑：“不好受？你覺得，我會為這個而不開心？”
她緩緩起身：“不過也能理解。他是你心目中的神，神不垂青，心結難解。可惜我不是！”
她轉頭看羽未央：“我不在意他如何看我，他不是我心中之神。”
月光灑在她臉龐上，卻只帶出一抹圣潔之意。
羽未央目光落在那片花海中：“花海雖美，夜幕卻遮，終是芳香無人渡，便送秋波意難平。你現在可以自矜，但若是處的時間長了，怕也難免沉淪。”
雪方晴搖頭：“愛非我所需，情非我所取。”
“那你想要的是什么？”
雪方晴轉頭望向那片星空。
“宿主坐大，戰亂將起。若卓君彥走完六大使命，這世界會不會消亡，我不知道。但是此世之人，卻注定深受其害。”
“還是個心懷天下的人兒啊。”羽未央笑：“那便更應全力輔佐，快刀亂麻，天下一統，自無戰亂。”
“東陸亦曾統過，戰亂何曾停息？”
“如你所說，戰亂無法長久免，只得一時消。此乃人性，消得一時是一時。”
“問題是，怎么確定是由他消？或許，他只是帶來災禍，而非消弭災禍。”
“那若是有朝一日，真的是他呢？”
“那便愛上一回又何妨？”雪方晴言詞鏗鏘，雖是仙風道骨的妙人，亦有胸懷天下之豪邁！
羽未央笑了：“你愿意，他卻未必愿意。”
雪方晴卻很肯定：“他拒我于千里，便是心動！你不也是？”
羽未央一時無言，憤憤的瞪她一眼：“給你介紹個人，也是個伶牙俐齒的，你們對上，會有好戲。”
“誰？”
“唐凝！”
“記住了。”
雪方晴微微一笑，如沐春風。
盡顯自信神情。
羽未央突然一笑：“卻是個有趣的美人兒，就連我都想將你攬入懷中，好生溫存一番呢。”
這話出口，雪方晴竟然罕見的現了幾分畏懼。
退了兩步，花容微顫：“你莫要過來！”
羽未央見她這般，心中有氣：“說什么胸懷天下，終也不過是個俗人！”
說著一轉身，氣咻咻的走了。
留下雪方晴微微怔然。
低思片刻，嫣然一笑：“也是…終也不過是個俗人罷了。在這點上，我不如他！”
她轉頭離去，走時，看了卓君彥的房間一眼。
房間里。
此刻終只剩了顏巧巧一個。
她偎依在卓君彥懷中，佳人在懷，卓君彥卻只是在凝思。那凝脂軟膩的肌膚劃過他的身畔，換來的卻只是視若無睹。
顏巧巧嘆息。
她很清楚。
自己能在這里，僅僅是因為，他不喜歡自己。
卻不知，自己是該慶幸還是該遺憾。
罷了，罷了。
想這許多作甚？
她輕輕起身，將燭火一個個滅去。
夜幕深重，暗無燈光。
唯有卓君彥的眸子，還在暗夜中閃亮。
顏巧巧偎依而入，柔聲軟語：“主公，歇息吧。”
卓君彥的目光飄忽著，心卻已到了花州。
小貓，不知你如今可好？
一首四季予你在心頭悠然響起。
“我愿為你放棄曾經那些年少輕狂…送你三月的風六月的雨九月的風景…”
隨即笑一笑，搖頭拂去這般心思，止了這歌聲。
哪來的年少輕狂，終不過得志猖狂！
澤城。
歸府坐落于澤城城南，擁有近五十畝的院落。
若是繞府一周，都需得走過兩條街區，是故有歸半城之說。
歸家世代為官，曾出過兩位一品大員，三位二品，四位三品，三品以下都有數十個，可稱是官宦之家。
即便是現在，歸府依然有幾位穩居朝中，雖無當日之顯赫，卻也是虎死不倒架，余威猶在。
歸山君，就是兩位一品大員中的一位。
如今歸山君雖致仕告老，但依然有著極大的影響力，要不然也不可能幫助沈正源成為洛州鎮撫使。
雖然這就是個名義差使，卻也終究是洛州軍政大員。
對于歸山君來說，只有家族是重要的。
為了家族的興起，一切都可以拋棄。
因為這個原因，他可以放棄歸小貓，因為這個原因，他也可以放棄沈正源。
反正都是外孫，沒有關系。
若說歸山君有什么在意的，不會割舍的，那應該是歸天興。
歸山君有三子二女，歸天興是老三家所出次子，在歸家中列老七，是歸家九子中最為有出息的一個。至于沈正源和歸小貓，并不在九子之列。
歸天興年少聰慧，熟讀詩書，為人也頗識進退。
這個世界依然以長子繼承為主，但大家族的掌舵人依然以擇優錄取為主。
歸天興作為歸家未來的大家長，同時也是澤城鹽鐵司司首，作為一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也算是仕途良好。
這刻歸山君就在于自己最寶貝的孫子談話。
滿頭白發的老人，這刻躺在長椅上，微閉雙目：“此事，你怎么看？”
歸天興為爺爺捏著肩，語態淡然：“很奇怪，不正常。”
“是很奇怪。”歸山君微笑。
歸天興道：“我奇怪，不是因為思思的要求奇怪，而是因為爺爺你竟然打算接受。”
“為何不能接受？”
“此事有詐。”
“天下之人皆有詐，天下之事皆有鬼。鬼詐難免，只看事情背后，對我們可有好處。”歸山君拍著寶貝孫子的手：“你不可能不被人利用，關鍵只在于，這利用的背后，是否會讓你萬劫不復。”
歸天興明白：“爺爺說的是。正源兵出高林關，對決孤若懸，用的是君威的人，得罪的是高林又或吳良水。此事無論成敗，于我等無損有益。他們吃定了我們會接受，所以才來。但是…”
“但是什么？”
“思思的態度，不太對。”歸天興道。
“唔，她確實是個問題。”歸山君瞇著眼：“她恨我。”
歸天興低頭不敢言。
“恨我不奇怪，奇怪的是，她竟然可以按下這恨意，來與我相談。她明明已經自由了，竟然還送上門來。”
歸天興垂首：“我有個想法。”
“說。”
“詭計有時也是建立在實力上的。大巧不工，以力勝巧，古常有之。我們看不透君威的想法，也許是因為，我們看不透他們的實力。”
歸山君笑了：“好。說的好！思思體內的千幻蠱，竟然能夠被無傷取出。這個卓君彥，了不得，不得了！她雖然只帶了十個人過來，但看這十人，個個都是四重武境，實力非凡。”
歸天興接口：“聽說外間還來了些陌生的武者，也許不止十人。”
歸山君唔了一聲：“我讓周睿他們去查了，約莫還有二十名左右的陌生面孔，都是四重武境。另外，從洛州那邊來的消息，這樣的人，其實君威軍也不多。”
歸天興道：“思思已非處子。”
歸山君呵呵笑了起來：“卓君彥好氣魄啊！若能為我所用便好了。不過我聽說，君威最近招惹了不少宗門的人？”
“是。那邊的情況，不是很了解，但根據傳言，卓君彥和宗門的關系不太好。甚至還有傳言說，宗門要出星火絕殺令了。”
星火絕殺令？
歸山君瞇起眼睛。
星火絕殺令，可是宗門罕見的大手筆。
此令一出，就是說普羅天下，所有宗門之人都要去追殺目標，強勢到就算朝廷都要退讓——星火盟與朝廷達成的協議里，就有這一條。
若宗門出令，則可便宜行事。
也因此，此令不可輕出！
星火盟已經好久沒動過這令了，至少在歸山君的這些年里，沒聽說過。
“此事可真？”
“天下謠言眾多，誰知道呢。”
“也是。對了，你怎么看卓君彥要兵出高林的事？”
“君威如今向北拓張，前些日子拿下千秋城，兵出高林關的意圖顯然不是作假。唯一的問題是動機。動機何在？但是思思不說，咱們也無法知曉。孫子覺得，與其追尋別人的目的，還是應當借此機會，多要些條件。”
歸山君皺著眉頭。
讓沈正源出兵高林，對朝廷是個巨大利好——既可攘外，又可安內。
歸山君出面做這事，絕對是個大貢獻。他自己是不想再入朝為官了，但是他希望在有生之年，讓自己的寶貝孫子上位，至少要看到他在花州站穩腳跟方才放心。
時代變了！
如今朝廷對下的節制越來越弱，與其朝中高官，不若地方諸侯！
沈正源成了鎮撫使，算是一地諸侯。
但是太虛！
而且他也不真正屬于歸家。
但這種情況下，要讓歸天興繼續上位，難度有些大。
當初歸山君捧沈正源，是看中了君威的兵威，想的是沈正源接管洛州，那么歸家趁勢而入，到時候再交給歸天興也好。
可是君家三兄弟的死，讓一切出現了變化。
歸小貓和沈正源都對他失望，不再聽命于他，好不容易捧上去的人，準瞬失控，不僅如此，就連鴻正非都大為惱火。
歸小貓在這個時候找上門來，雖然口口聲聲為歸家做貢獻。
但誰也不會信！
然而正因為歸小貓提出的方案確實有利于歸家，以致于歸山君都不知該如何提條件了。
這兩天，他在考慮的就是這個問題。
他在擔心，若條件提的過甚，恐怕會直接把事情談崩。
歸小貓不是那些老油條，小姑娘氣性大。
你敢亂開價，說不定就一撂蹶子不與你談了。
若如此，大事難成，說不定還要和君威那邊直接翻臉。
歸山君把自己外孫外孫女都當成籌碼，老皮老臉心中無愧，但鬼還是有的。也知道這種情況下，自己只能好言相撫，斷不能剛烈行事。
他不剛烈，歸小貓卻剛烈得很，說話的態度也是：給你機會，要不要快些做決定。
她就不是來談判的。
但這種做法，反而治住了老油條，讓歸山君也一時躊躇。
如今雖然口頭上是答應了，但總覺得還欠缺些什么。
這刻唏噓道：“問題是不知道他們的目的，就不好要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