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天殿深處,無比安靜。
易青羊仰望著此間的龐然大物,只覺得無比壓抑。
這是一只無比巨大的漆黑蜈蚣。
它的一切蜈蚣之足,皆是化為了扭曲而鮮紅的人族之手。
碩大的頭顱之上,是銘刻著五只巨大眼眸的骷髏鬼面。
億萬冤魂縈繞于它的身旁,仿佛它的體內,便是森羅鬼域。
縱然是大齊的王庭,在它的身前,也宛若塵埃般渺小。
這是當世七大厲鬼之首的蜈蚣鬼王。
此刻,卻是眼眸黯淡,恍若尸骸。
“天尊,這即是您口中的客人?”易青羊心有余悸般輕聲道。
蜈蚣鬼王,這可是堪比天仙的存在!
“沒錯。”
陳休的眸間有著幾分算計之意浮現,嘴角掠起一抹幽深的笑容,意味深長地道:“萬里北境化汪洋,人間陰邪盡誅絕!我刻意施展大神通,讓天下皆知此番變化,為的便是釣出這幾只隱匿于幕后的大魚。”
“現在,大魚上鉤了。”
言語之間,他輕輕抬手,五指化印,點落于蜈蚣鬼王的首級之上。
下一刻,無盡的光影如浪潮般迸發。
諸多的光影交織閃爍于虛空之中,似是億萬鋪陳的畫卷!
蠻荒、血腥、殘忍,以及混亂!
這是易青羊的第一印象。
“重要的記憶被抹除了。”
陳休饒有興趣地開口:“幕后之人很是小心慎重,看來早就有所防備。”
“那,那怎么辦?線索就此斷裂了嗎?”易青羊頗為緊張地道。
陳休的眸間多了幾分嘲弄之意,咧嘴一笑:“天真!”
他的眸子陡然變幻,眼眸深處似是六道輪回般的黑白花瓣悄然綻放。
世界于此刻似是過于凝滯。
廣袤的億劫陰土于陳休的視野之間,變得無比空曠和寂寥。
一切的鬼神,都仿佛不復存在!
此刻,他的眼中,唯有那彌散于虛空之間,堪稱無窮無盡的因果之線!
無盡的因果之線將世界徹底填充,星辰般的輝光占據了一切。
“消散吧!”
陳休輕聲低語,五指緩緩撥過虛空。
他的身后,那枚介于真實與虛幻之間,縈繞著混沌之息的果實輕輕躍動。
平靜而悠然的話語如同無上尊神的命令,天地萬象和諸天法理皆是無法抵抗。
億劫陰土于此刻似是抽絲剝繭,徹底化為因果之線混雜的世界。
五指掠過虛空的那一刻,諸多的因果之線悄然消散。
唯有最是陰暗幽深的幾抹清晰無比。
“既然知曉了你們的存在.”
陳休輕聲低語,閃爍的眸中有著算計之色浮現。
這方天地,看似尋常,實則頗有隱秘。
他準備繼續隱匿于暗中,做那暗中窺探的黃雀!
“天尊,下一步該是如何?”
易青羊又是惶恐,又是不安,又有著明顯的期待和緊張。
原始天尊的降臨,讓他看到了這個世界的曙光,再度燃起了希望。
“等!坐山觀虎斗,當那黑暗中的黃雀,做那垂釣的漁夫。”
陳休意味深長地開口。
“可是,您的存在怕是陰邪皆知,蜈蚣鬼王的隕落,也讓祂們無比忌憚。這般情緒下,我們還怎么”易青羊輕聲道,話語間充斥著擔憂。
陳休呵呵一聲,話語間多了幾分玩味和得意:“北境萬里湮滅,天下追魔掃穢,蕩平世間陰邪,更是于抬手之間抹殺天仙,神通盡顯!諸多的征兆,都在告知天下,有無上神明降世,打破了此間的格局!且降世之神明,是為人族神明,刀鋒之所向,正是此方天地諸邪!幕后之人,又怎么可能坐的住?”
“所以,祂們上鉤了。祂們派遣了蜈蚣鬼王降臨,想要窺探我的底細,卻反而被我洞察了祂們的真身所在!這是我的第一枚魚餌!”
他摩挲著下巴,饒有興趣般道:“至于我的第二枚魚餌,則是陸仙!”
陸仙?
易青羊的眸間有著幾分不解,緩聲道:“在下愚鈍,還請前輩明示。”
“陸仙是當世的儒圣,修一口千秋浩然之氣。而在荒古時代,儒家是為追隨人皇的勢力。他選擇于此刻出山,會黑暗中的諸位一點錯覺——降臨于此世的神明是為人皇一脈。”陳休輕輕一笑:“誤導,而后讓祂們錯估我的實力,這是第一重目的,也是這枚魚餌的淺層用意。”
這,這只是淺層?
易青羊顯得有些目瞪口呆。
“至于這枚魚餌的深層用意”,陳休微微抿嘴,頗為戲謔地道:“易青羊,我且問你,你知道國師出山而入皇城的目的嗎?”
目的?
易青羊的眉頭緊鎖,臉色逐漸凝重。
他發現,無論如何思索,自己都無法揣測陸仙出山而入皇城的用意!
這一路的前行,似是無用之功!
哪怕是陸仙到達了皇城,以他的實力,也無法改變這個世界!
“天尊,我實在愚鈍,無法揣測其中的深意,還請天尊明示。”
思索許久后,易青羊頗為尷尬地開口。
無論怎么思考,他都無法猜到其中的奧妙!
“哈哈哈,我來告訴你吧。”
陳休放聲大笑,笑的肆無忌憚:“這一行動,沒有任何用意!這是純粹的無用之舉!”
什,什么?
無用之舉?
聽到這個答案,易青羊徹底愣住了,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他完全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答案。
“你此刻應該是在想,我為何會行此無用之舉吧?”
見到易青羊點頭,陳休怪笑著道:“不僅是你,天下的正道和邪道,陸仙自己,陸仙前行的護送者,乃至黑暗中窺探著人間的諸位大神通者,他們都會在想我為什么要這么做,我的用意是什么!”
“沒有人知道我的用意,也不會有人覺得我是在行無用之舉,他們只會覺得是自己無法勘破我的目的。倘若是你,在無法揣測敵人用意的情況下,你會選擇怎么做?”
易青羊的眸子陡然一亮,驚呼道:“試探,派遣麾下之人試探!”
“沒錯!只要派遣麾下之人,那么,我就能夠通過無形的聯系去鎖定祂們的真身!”陳休冷笑一聲,“到那時,就是我在暗,祂們在明!”
“可是,您不怕試探出事嗎?”易青羊好奇地問道。
陳休自信一笑,勝券在握般道:“不怕!畢竟,我早就安排好了。”
山巒起伏,山風森寒。
破舊的山神廟于寒風之中搖曳,吹得火堆搖搖晃晃。
龍虎道長啃食著剛烤好的白面饅頭,望著眼前那閃爍不斷的火苗出神。
遇到萬毒魔君的襲擊之后,他們選擇了改變路線,繞偏僻之路而行。
這一路上,幾人餐風露宿,行村繞城,遇旅店而不入,步客棧而不歸,以山野之民的姿態行走于群山之中。
這讓他們避開了諸多的邪道,眼前著即將抵達皇城了。
三百里外,便是如今的大齊皇城。
不過,這并沒有讓龍虎道長覺得安心。
相反,越是靠近皇城,他就越是忐忑不安,呼吸急促!
他有種預感,此前諸多時日的沉寂而安靜,是接下來那驚濤駭浪的前奏!
真正的暴風雨,即將來臨!
想到這里,他眸子掠過身后。
陸仙獨坐在火堆前,手不釋卷,吃著饅頭,看著圣人典籍,依舊是泰然自若,全然無有身處險境,大戰即將來臨前的慌亂和不安。
這份氣度和從容,讓龍虎道長不由地心中感慨:“不愧是陸仙前輩。”
雙眸后望,則是能夠看見將長劍橫于膝頭、雙眼半開半闔的天劍摩柯。
他的神色無比平靜和淡然,仿佛勘破了生死,再無顧慮。
而那位名為“蕭龍象”的年輕人,則是淡然無比地研讀著《易經》和道門八卦之說,鉆研無比認真。
“呵,真是江湖越老越是膽小!我居然是最慌亂的一個。”龍虎道長自嘲般道。
這時,他心有所感,下意識地握住了玄鐵劍,雙眸精光四射地看向破廟門邊。
那里,此刻站著一道魁梧的身影。
他渾身刺青,背負一口如門板般的重劍,神情淡漠而平靜。
“劍九!”
龍虎道長陡然起身,玄天劍遙指,神情凝重。
聽到這個名字,天劍摩柯也是睜開了眼,目光冷漠。
劍九,這是當世頂尖的劍客。
他的劍法霸道而渾厚,無比剛猛,一人執劍,似是面對千軍萬馬!
極致純粹的神力,配合凌冽的劍氣,以及蘊含于體內的修羅血脈,一旦出手的劍九,就是最瘋狂的劊子手。
劍九之名,正是因為他曾經以一人之力,斬殺九大幽冥鬼王!
龍虎道長怎么也想不到,這樣的家伙,居然會來這里!
“劍九,你今日到此,所為何事?”
龍虎道長高聲道,心中還有著幾分期待。
畢竟,在江湖之上,劍九縱有暴虐之名,卻也有俠義之稱。
他期待著劍九是來相助他們的。
“受人之托,行人之事。奉命于此,取陸仙的項上人頭。”
劍九的聲音無比淡漠,他緩緩道:“龍虎道長,我和道門有緣,你此刻若是愿意離開,我不會阻攔的。”
龍虎道長深吸一口氣,朗聲道:“陸仙的存在,關系到天下之安危!無論如何,貧道都不會后退一步的!倒是爾等,倒行逆施,遲早會有報應!”
“我身受大恩,不得不動手。今日殺劫必然起,縱然斬殺義士,也是無可奈何。還請諸位能夠受我這一拜。”劍九無比莊嚴地開口,俯首叩首,神情肅穆。
他再度起身時,那極致的殺意,近乎于真實化!
偌大的神廟,此刻皆是被血色風暴籠罩!
這是劍九的意志所化!
“好,好強!”
龍虎道長的眸間多了幾分忌憚和不安。
劍九雖然如他一般,皆是二品武者,但經年累月的廝殺,讓他的劍法已然超凡入圣。
如今的自己,怕是不一定能夠拿下他。
正此之時,一直悠然讀書的蕭龍象突地站起,錚的一聲,腰間的長劍出鞘,寒光四射。
他淡笑著看向了劍九,輕聲道:“比劃比劃,如何?倘若我贏了,你就要聽命于我等,一同護送陸仙前輩入皇城;倘若我輸了,那這顆腦袋就交給你,如何?”
劍九神情淡漠,緩緩道:“我劍下不死無名之鬼。”
“那這樣,你若是能讓我回劍防守一招,或者后退一步,便算我輸,如何?”蕭龍象戲謔地道。
這,這也太狂妄了吧?
不僅是劍九,哪怕是龍虎道長和天劍摩柯,都覺得匪夷所思。
這位可是劍九啊,江湖上真正的頂級劍客。
如今他,已然三十出頭,成名多年,是戰績顯赫,縱橫天下的高手!
縱然不是你的對手又怎么可能連讓你回劍防守一招,乃至后退一步都做不到?
哪怕是當朝的五方道主和五大將軍親至,也不敢說此大話!
“怎么,不敢嗎?”
蕭龍象呵呵一笑,眸間有著寒意閃爍,森然道:“你不敢先出手的話,,那就由我先出手了!”
言語之間,他一步踏出,落于八卦之位。
此時,天地轟鳴,似是萬雷齊轟!
蕭龍象手中的長劍掠過虛空,緩緩斬落!
無論是速度,還是力量,都只能堪堪達到二流。
“怎么回事?”龍虎道長和天劍摩柯的眼中有著諸多不解。
這一劍在他們這般劍道行家的眼中,堪稱是破綻百出,無比普通,似是從未修行過武道之人斬出的劍!
“以蕭兄弟此前展現出的武道,應該不至于如此吧?”龍虎道長的話語間多了幾分不解。
而在劍九的眼中這一劍卻是無法描述,如夢似幻,縱然有著萬般破曉,但卻是契合天地,應對陰陽五行,看似是破綻之處,卻是殺機無量!
一劍斬落,恍如天塌地陷,完全無法抵御!
噗嗤——
蕭龍象的長劍低垂,輕輕晃動,鮮血在劍尖匯聚,而后滴落于地。
撲通!
劍九跪倒于地,身前有著幽深的傷疤綻放,他龐大的身軀激起塵土一片。
他怔怔地道:“我,我輸了!”
“你確實輸了,而且輸得很徹底。剛才我那一劍,若是斬向你的首級,你已經死了!”蕭龍象看似平靜,心中卻是無比激動。
“前輩,如此大恩,沒齒難忘,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