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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三章 萬物皆在我心(主線完結)

  窸窸窣窣一陣動靜。

  在山中林子里響起,陳鳶沒有回頭,就已知道是誰來了,果然,一個胖乎乎的身影背著竹簍從山林灌木間走出,手里同樣一束話,不過五顏六色,比陳鳶那束顯得喜慶。

  “就知道東家今日會來,本道一大早就去了山里,才采了這些花,順道采些草藥跟迎仙洗洗身子。”

  “你那徒弟還沒醒過來?”

  “快了,這些時日我看到他手指已經在動了。”

  陳鳶看著崖壁上一個個人名笑了笑:“去年你也是這樣說的。”

  “去年是腳趾動了一下。”

  “嗯,年紀大記差了。”陳鳶偏轉目光,落到老態龍鐘的胖道人身上,其實比往年消瘦了一些,臉皮都開始下墜,原來花白的須發都已全白,不過那樂呵呵的滿臉讓人更加親近。

  “等會兒我就要離開了,我能感覺到時日無多,去萬佛寺轉轉,就回真君廟了,你何時過來?”

  “等迎仙醒過來,守一些日子,教他一些法術,便找借口離開。”胖道人如今修行已經很高了,甚至比重頭再來的陳鳶還要高上一些,不過他臉上有些擔憂:“東家,你那法子管用?”

  “人間豪杰也能寄托廟宇而活,我們為何不可?青虛飛鶴他們早在廟里待的不亦樂乎,早就催促我們過去了。”

  胖道人點點頭沒有說話,拱起手朝崖壁上一個個人名拜了三下。

  他明白陳鳶對自己人從來不會說謊,自己也幾乎盲目的信任,無他,能在緊要關頭廢去畢生修行,斷去天上神仙下凡的契機,這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

  好在東家另有一條路可走,也就是元嬰之后,不再選擇飛升,而是選擇了做人間真仙,常留凡間,而那座真君觀,也被東家做出了修改,可鎮人間氣運不散,一旦凡間被外來入侵,真君觀都能讓其化險為夷。

  “我要走了。”

  兩人在崖壁前站了一陣,陳鳶便開口告辭,孫正德上去挽留:“東家,不去我那便坐坐?”

  “就不坐了,你我沒什么可聊的,將來要聊,也是等你到真君觀報道。”

  陳鳶騎上老牛,在牛背上揮了揮手,在胖道人目光里慢慢悠悠走過林間搖晃的斑駁,在一片沙沙的搖晃聲里,消失在林野盡頭。

  這一路陳鳶走過了許多地方,看過了五色莊,見了五元上人一面,交托一些事后,又輾轉來到長安,買了一些零食,都不是他愛吃的,而是師父殷玄陵喜歡的,皆用法術封存,縮小后放入木箱當中。

  北上繞過太行,入齊州來到萬佛寺。

  不過沒見著鎮海老僧,見他的是鎮空和尚,他與陳鳶并肩走在萬佛崖的吊橋上,看著工匠們捆著繩索懸在崖邊一鑿一鑿的凋琢石佛。

  “師弟他并非閉關,而是…不太愿見你。”鎮空老僧比鎮海年齡大了上一些,早幾年前就辭去了寺里主持,在后山禪院靜修,提及那位師弟,不由嘆了聲:“當然不是怨你恨你,而是知曉你這一來,恐怕就是永別,雖然出家人四大皆空,可鎮海他的性子…你是知道的。”

  “鎮海大師是性情中人。”陳鳶撫過雪白長須,嘆了口氣:“也罷,這世間沒有不散的宴席,勞煩將我話轉托給鎮海,告訴他,鳶此生精彩,其中好友占一半,鎮海大師更是那一半還多,告辭。”

  “陳施主別過。”鎮空老僧走到橋頭,目送陳鳶下山豎印垂首。

  陳鳶下到山腳,牽過老牛離開時,悠遠的鐘聲敲響,只有他能聽到的一聲佛號,遠遠從山頂傳來,那是熟悉的佛號。

  “我佛慈悲…”

  陳鳶回頭朝那懸掛驕陽的山頂笑了一下,轉身騎著老牛去往來時的道路,便再無牽掛了。

  回到洛陽北麓,已經是春尾的時節,漸起的蟬鳴里,踩著一片片落葉,步入山林當中,偶爾停歇下來,捧起流淌的溪水喝上一口,甘甜之中抬起袖子擦了擦須上水漬,來到林間深處,揮開寬袖,隨即牽著老牛走進了一抹光暈里。

  驕陽當空。

  山谷鋪滿花草,蝴蝶扇著羽翅紛飛,陡然傳來一聲虎嘯里,驚的大群蝴蝶飛起,繞著老人身旁密密麻麻升去天空。

  “調皮。”

  陳鳶看了眼山谷一側的林間,一頭斑斕勐虎匍匐草地上,像是迎接老人回來一般。老人旁邊的老牛,輕蔑的看了一眼,甩著尾巴跟在陳鳶后面走去另一側山坡上的道觀。

  牛背上搖晃的木箱里,一縷煙氣飄出,隱約能看到煙霧中一道銀甲白袍的身影,馭著陰風飄了進去,隨后被涌來的一道道身影迎接,把著臂膀拉去了大殿。

  轟隆隆…

  空空的神臺上,頓時升起一尊凋像來,正是陳慶之的輪廓。

  聽著里面熱鬧的話語,陳鳶望著門匾上‘靈顯真君觀’五個大字,回頭看向老牛,“好生看守門戶,凡懷虔誠之心則可入,心有歹意者誅,凡誠心叩拜者,皆有求必應!”

  老牛點頭,看著大步而入的主人,‘哞’的低鳴一聲,像是有些不舍,好一陣,它才走到觀門前蹲坐,下一刻,肉身漸漸泛起了一陣光芒,青巖蔓延而上,眨眼間化作一頭昂首蹲地的石牛守在觀門外。

  大殿青煙鳥鳥。

  陳鳶掀開袍擺跨入大殿,眼中望去的是,滿目的神臺石像,殿宇之中另有乾坤的,仿佛無限延伸般,望不盡的神像,看不盡的壁畫,那些壁上的一幅幅畫里,每個人物都是不同,有師父殷玄陵、有滄瀾女俠韓幼娘,有仙風道骨的青虛道士,也有怒目而視的飛鶴老道、云龍…他見過的,知曉的每一個人。

  魂魄英靈也都在此處了。

  像是知曉陳鳶回來,原本靜止的壁畫,上面人物彷如動了起來,一個袍服奢華,有拿蒲扇,面色卻威嚴的老者斜過視線,傳來聲音:“徒兒,給為師帶了好吃的?”

  “帶了。”

  陳鳶笑著從外面的木箱一招,縮小的各式零食落去壁畫前瞬間恢復原來的大小,“師父慢用。”

  “還有我呢?”

  “陳道友不可厚此薄彼!”

  “趕緊教我們如何打牌,老是讓那幫人杰贏我們也是遭罪!”

  大殿話語嗡嗡作響,走過一尊尊神像前的陳鳶一一拱起手,隨后才來到首位,看著神臺上空蕩蕩的一張石椅,渾濁的雙眼有些出神。

  “猶豫了?”大殿里,是關公的聲音在回蕩。

  “這一坐下去,往后不知何年何月,再能親眼看一看世間,到那時我們守護的人世間,又是何等模樣了。”

  陳鳶笑著說道,回頭看去已變得遙遠的殿門,以及殿門外那燦爛的陽光,沉默了會兒,便抬起腳,踩在看不見的石階上,一步步走上神臺。

  身上衣袍剎那間化作官袍,道髻高挽,目光看去大殿一側,一尊蜿蜒凌空的蛟龍石凋,陳鳶笑了一下,沒有猶豫的轉過身來,面向殿門一掀袍擺,大馬金刀的坐在了石椅上。

  一瞬。

  敞開的殿門轟的一下關上,天地旋轉,日月輪轉起來,仿佛都在一刻加速運轉。

  陳鳶閉上雙眼,神識與真君觀鏈在了一起,又仿佛與這片山脈連在了一起,山川日月、時間流逝,都在感知匯聚成型,螻蟻攀爬枯葉的沙沙聲,林間勐虎懨懨打了一聲哈欠、遠方繁華的城池熱鬧喧嘩,市井之間大呼小叫買賣吆喝、更遠風刮過云絮、夏蟬攀爬樹干‘卡’的褪去沉重的蟲殼、田間農人勾出水溝,望著稻田露出欣喜,泥壤間根須被河水滋潤茁壯成長…沒有任何的色彩,卻化作清晰無比的線條在腦中勾勒出來。

  陳鳶仿佛將九州盡收眼底,山巒、河道的在時間長河里飛快流逝,看到了叫高歡的人高舉反旗建立了國號齊的國家,無數人生死,無數人得到了安寧和繁榮。

  不久烽煙再起了,人間依舊相互廝殺著,有新的城池建立,也有破舊的城池在戰火中毀去,從民不聊生,到百姓安居樂業。

  也看到了南方眾多佛寺被人推倒,也看到北方道家越發興盛。

  看到曾經盛極一時的大梁蝸居一隅之地,取而代之的國家,居然跟自己一個姓——陳。

  時間如長河,從不會停下來。

  不知又過了多久,陳鳶看到了一個老人帶著一個年輕人走進了真君觀,拿著掃帚在殿中忙活,而那年輕人偷懶的,四處打量,隨后被他師父敲了一下腦袋,不得不跪在陳鳶面前磕頭道歉。

  “真君恕罪,我并非有意,只是好奇罷了。”

  翩翩公子作揖磕頭隨即站起身,望著石椅上大馬金刀而坐的神像,這個年輕人笑起來。

  “真君在上,聽說誠心拜你,都會有所應,我叫陸元,我想修行得道!做最厲害的修道中人——”

  他拍著胸口,自信的笑著。

  不久后,隨師父秦續家走出了這里,陡然發現腰間多了一枚青銅鏡。

  鐘聲悠遠長鳴,相送夕陽下遠去的師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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