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正落下山巔。
最后一個求取符紙的百姓高興的從道觀出來,看了看天色,匆匆忙忙下了山腳,身后的道觀,也在此時緩緩關上大門。
夜色猶如潮水般席卷過天邊,山野間很快浸在一片昏黑當中,偶爾還有蟬鳴聲從遠方傳來。
戌時二刻。
林間山道有著輕柔的沙沙聲,夜云露弦月,幽幽光輝下石階陳舊破損,蔥郁的幾根雜草伸出這道夾縫,隨后就被走來的一道窈窕的身影踏在腳下,徑直走過百日不知多少人踩過的石梯。
青藍色的裙袍收束腰身,身下裙擺夜風里微微搖擺,寒玉劍仿佛感受主人的心境,在鞘里微微抖動起來。
韓幼娘走近道觀,輕輕叩響了觀門,不久,里面響起腳步聲,有慵懶的聲音在里面喊道:“明日請早,徐道長已經睡下了。”
里面的聲音是個年輕人,并沒有穿著道袍,喊過一聲,伸了一個懶腰,轉身回去,觀中道長曾說過,天黑之后,無論門外是何人求見,都不得開門。
年輕人自然省得,這荒山野嶺的,縱然道長有些道術,萬一來了一撥見錢眼紅的山賊,半夜被他們詐開門,豈不是錢也丟了,命也丟了?
男子打了一個哈欠,轉身回走的兩步,還未等他多想,身后便是轟的一聲,陡然的巨響嚇得他脖子一縮,本能的轉身回頭,觀門正在視線之中傾倒下來,壓在地面激起一層煙塵。
“你你…”年輕男子嚇得不輕,急忙后退,指著門外提劍進來的女子,結結巴巴的說不出話來,待走來的女子快到近前,對方忽然抬手一揮,只覺眼睛里看什么都天昏地轉,腳下虛浮,踉蹌兩步,冬的一下摔在地上。
‘一個尋常人…’
韓幼娘放下手,她影響里這處道觀該是有那邪道士的爪牙看守,再不濟總有兩三個會些法術的才對。
見到的第一個,竟是尋常人,她神識展開,整座道觀瞬間在感知了一遍。
這里并不大,前方只有一座小殿,擺上神像基本沒有其他空閑位置了,她要找的那道士正在神像前打坐入定。
不久之后,女子走了過去…
夜色漸濃,天空上星河逐一顯露,鋪陳出夏夜的漫天星河,閃閃爍爍的星空下,昏黃的油燈正從微開的門扇照出來,落在女子走來的腳背上,隨后便聽到里間有聲音傳出。
“福主夜闖這偏僻小觀,出手便傷我雜役,是為何故?”
韓幼娘偏了偏頭,滴咕一聲:“故弄玄虛。”并不懼怕的將門扇‘吱嘎’一聲推開,看到的是一尊不知名的神像下,一個發髻花白的老人盤坐蒲團,道袍陳舊,有些地方洗的發白,韓幼娘舉步跨過門檻,聲音清冷。
“聽聞此處有神妙高人,擅長符水救人,名聲遠播,不知可是你?”
“既已知曉符水救人,那姑娘又為何一副高高在上,句句譏諷。”
“救人是假,斂財是真的,愚弄鄉野百姓罷了,你那符,可是借壽之符?假借他物壽元,增添他人,看似病人痊愈,實則只是把病壓在體內,待假借的壽元耗盡,壓制的病痛就再次復發,周而復始,你便靠這個斂財,我說的可對?”
韓幼娘出身御劍為名的滄瀾劍門,對符箓一道算不得精通,但知曉定然是知曉一些的,門派典籍,多少有這方面的記載,何況當年天師府來山門收名錄,打心里,就將天師府當做敵人,對其擅長的符箓自然有過了解。
“對,但也不對。姑娘,你走吧,莫要打擾貧道清修!”
蒲團上的老道低聲說了一句,可門口的女子依舊一動不動,臉上掛著冷笑邁開腳步走來。
油燈搖曳,飛來的蛾子撲在火上,燃去羽翅掉進燈油撲騰的剎那,豆大的燈火呼的搖晃,那道士陡然側過臉來,長須花白,兩頰消瘦彷如枯骨,眶中眸子冰冷斜在眼角死死盯著進來的韓幼娘,雙唇飛快抖動起來。
原本一臉澹然的女子,忽然皺起細眉,腳步也跟著停下,耳中莫名多了一些嘈雜,隨即耳鳴大作。
“金光律.解法!”
法光沐浴女子全身耳中令人心煩意亂的嘶鳴頓時消失,她指決一揮,鞘中寒玉自行推開,然而就在這一瞬,她眼中出現幻覺,那道士前方神像仿佛傾斜下來,在眸底放大,四處飄動,露出的笑容間,雙唇呲出一對鋒利獠牙。
“果然是妖道…”
她咬牙擠出一聲,想要御劍殺過去,雙腿不停使喚,手臂也無發抬起,視野見小殿內的一切像是都在分裂成無數塊,在視線里到處亂飛。
驚鴻一瞥!
那道士的側臉,額頭密密麻麻長滿包塊,讓人瘆的慌,再細瞧一眼,韓幼娘渾身發麻,顯然也被看清的畫面嚇了一跳,寒玉劍唰的回鞘,她拼出全身力氣,轉身沖出殿門,縱身一躍飛去浩亮的夜空。
下方小殿的門扇,隨即‘吱’的一聲自行闔上。
沙沙沙…山林在風里搖曳。
御劍飛過這片山麓的身影搖搖晃晃降到山外一條小河邊,搖搖晃晃的過去,曲腿坐下來,捧起河水澆在臉上,冰涼的水漬刺激下,這才感覺頭昏腦漲,眼中倒轉的畫面漸漸穩定下來。
呼呼…
“差點遭了道…那根本不是人,就是不知是什么妖怪…竟能修成人形,卻察覺不到一點妖氣。”
“先毀了那些符箓才行,省得害人。”
韓幼娘呼出一口氣,休整了片刻,身上那股不適感還在,但也不影響行動,馭上寒玉劍化作流光飛過數十里,在今日一早遇到的老婦人村子前降下。
籍著月色,施了一個蔽去氣機的術法,以免驚動村里看家護院的狗大吼大叫,循著那兩張符箓的氣機,韓幼娘走過幾棟土墻草屋,來到符箓停留的兩間茅草房的小院。
月光下,一輛古怪的牛車停靠那里,讓她有些眼熟。
頃刻。
是房門吱的一聲打開,一道身影從里面走了出來,邊走邊道:“老人家那符還是可以用的,放心吧。至于你孫子的病雖然有些麻煩,但也沒什么大礙,等過了今晚就便會好了。”
“這位先生真是高人,一眼便看出我家有難。”隨后走出的老婦人,在窗靈前作揖,想要下跪磕頭被跟著出來的胖道人攔了下來。
院子陰影處,韓幼娘捏緊了拳頭,轉身就走,回頭的剎那,一張笑瞇瞇的老臉須髯雪白,幾乎貼到她面前。
然后開口喊道:“丫頭,可有婚配啊?”
韓幼娘本能抬手就是一拳,然后…她捂著拳頭疼的蹲了下去,眼淚都快流了下來。
這老頭怎么那么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