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師父那個人過來了。”小道童約莫七八歲的模樣,尖嘴猴腮看上去并不那么可愛,膽怯的看著靠近過來的教書先生,有些害怕的縮到胖法師身旁。
能不害怕嗎?剛才還在破廟外面,一陣風吹過來,就到了這邊,小小腦袋里,算是明白往日師父說的仙家道法是什么模樣了。
“師父,你怎么了?”
小道童害怕的又喚了一聲,坐在地上的胖道士這才擦了擦眼角,一把將徒弟推開,“瞎叫什么,為師這是眼睛進沙了。”
“老孫。”
聽到熟悉的聲音,正埋怨徒弟的胖道士抖了一下,還是站了起來,拍拍徒弟的頭頂,“到一邊去,為師與你這位伯伯有事要聊。”
打發了道童,胖道士再次看向對面熟悉的身影,好半晌才擠出一聲:“東家,這些年你去了哪兒?”
陳鳶沉默了一會兒,看著孫正德已有老態的胖臉,過去拍拍他肩膀,隨即走去一側,輕聲道:“我說,這二十年不過是我眨眼間的事,你信嗎?”
跟在后面的胖道士沒有猶豫,點了下頭。
“本道信你。”
陳鳶轉過身看去道人,還是亦如從前那般,便笑了起來,他沒有哪種相隔二十年的那種久違感,只是從對方那激動的神色,能感同身受。
從知曉二十年后,以及二十年后的胖道士,陳鳶大抵明白當初妣壬那方天地的同伴、好友在這時空里安排身份、安排位置而錯開,經歷了漫長的時間。
而他在虛無的時間長河里走過一個個畫面,不過幾個呼吸間的事。
“這二十年其實我并沒有在這里,但也在這里…”
陳鳶嘆了口氣,將那日逆轉時空后發現的一切,詳細的告訴孫正德,后者沿著斷崖跟在后面安靜的傾聽。
山林‘沙沙’的風里搖曳,小道童尋了一個枯朽的樹軀坐在上面,看著師父和那教書先生,也沒了剛才的害怕。
“…事情便是這樣,我睜開眼睛時,已回到了伏牛鎮,向店家打聽后,才知道是二十年后的伏牛鎮。”
站到崖邊,陳鳶呼出一口氣,兩人一起望著山崖外的夜色,“大通二年,老孫,你在這邊經歷二十年,可知是何年月?”
孫正德不屬于這方世界的人,帶著記憶過來,其實也是一種煎熬。
沉默了一會兒,他才開口:“東家,我醒來時正在兩崖山里,飛鶴道長也在的,不過外面的世道卻是變了,找不到你,也不見了老瘋子,青虛道長我見過一面,但玉晨道長卻不知在哪兒…洛都變成了洛陽,天師府變成了天師道…天師也沒了。晉國變成了魏國,一樣發生了內亂。”
聽到這些話,陳鳶整個人都愣了一下。
飛鶴、青虛在…不見天師和玉晨,那其他人呢?
陳鳶沒有打岔,側著臉看著胖道人,聽他繼續往下說。
“出去后,才知道天地換新,好些熟悉的地方,雖然沒變,卻感到陌生,聚靈府也在,不過那虞飛鴻已經當了家,變得自視甚高;后來又去了萬佛寺。”
“如何?”
“鎮海、鎮空兩位也在,不過已經不是小師傅了,前者為寺中護法,后者已是主持,聽鎮海說,他還要比我來的早,也去過兩崖山,沒有見過我和飛鶴。”
果然,陳鳶之前的猜想,全都中了,他忍不住問道:“那可遇見了我師父,還有老牛?”
“不知。”
胖道人在一旁的石頭叉腿坐下來,“或許在你那座真君觀里,不過我尋過幾次,怎么也找不到,可是東家施了妙法?”
“呵呵。”
聽到這里,陳鳶點了點頭,“旁人確實找不到,那廟中有我設下的法陣,每隔一段時日,就會隨機挪到其他地方,照你這么說,我那些家當可能都被送去了廟觀內,只是師父老人家,肯定是待不長久,必然會出來尋我…”
“反正我游歷了北方十年,也沒碰上老瘋子,到了后面,本道便南下來到伏牛鎮,想著有天你會到這里來故地重新也說不定,就在這鎮子附近逗留了好些年,偶爾也會出山幫一些村民解決鬼祟之事。”
這下陳鳶才算明白,為何老孫會出現這里,觀如今的道人,修為也是精進了許多,已經摸到金丹門檻了。
“沒有鬼祟之事,就重操舊業?”陳鳶想著,一如從前那般打趣一句。
令得胖道人愣了一下,然后,摸著八字胡‘嘿嘿’的笑了起來。
“還是東家知我,跟我這徒弟總是要吃飯,沒了鬼祟,那就裝作有陰鬼,騙幾日飯食總是應該的,若正好碰上,本道一只手就其擒了就是。”
之后,兩人坐在石頭上,聊了許久,問及熟悉的其他人,道人大多都不知道,唯一清楚的飛鶴道長,眼下還在兩崖山里。
師父…白素素…老牛,還有那只蛤蟆。
尤其是師父,陳鳶了解他的性子,若是也在時間長河里,說不得看到有趣的東西,舍不得停下來,繼續往前走。
當然也有可能會提前駐足。
那樣的話,可能還在其他人前面來到這方世界,但也不排除到現在還沒出現。
感覺這逆轉時空有點坑人啊。
早知道,過些時日才用,那么著急做什么…
想著時,陳鳶也問起梁國的事,畢竟回到熟知的天地,也要摸清楚到底在何方才行。
“梁國啊…”胖道人摸著須尖兒想了想,他不常出來,就算出來,也在附近轉悠,對于外面不是很清楚,但也說了一些陳鳶不知道的。
“挺有能耐的,皇帝好像叫蕭衍,最近不是到處都是官差清理道路嗎?好像是要護送魏國的宗室回去,將軍姓陳…叫陳慶之,跟你以前那無古柱里的一個故事很像。”
胖道人的話語剛落,陳鳶就脫口而出:“千軍萬馬避白袍!”
“對對對,就是這個故事…哎!”孫正德瞪打了眼睛,勐地過頭來,看向陳鳶,語氣都有些結巴:“東家,咱們…咱們是到你那故事里了?”
“不是故事,是現實。”
陳鳶按著他肩頭站起來,“之后,路上再跟你說,走,隨我去一趟江城縣,然后去洛陽,尋尋我的真君觀跑到哪兒了。”
“就等你這句話里,可惜沒老牛在了。”胖道人像是回到二十年前,下意識的就要去趕車,意識到沒牛沒車,有些悵然若失的笑了笑,忽地想到什么,一拍胸脯:“干脆,咱們先做飯吧,嘗嘗本道這二十年來的手藝有沒有長進!”
“在你徒弟面前端正點,你好歹也當師父了。”
陳鳶看了看那邊歪著腦袋正望來的小道童,胖道人不以為意,揮袖讓小家伙去林子里尋些柴禾,邊清理地面,邊說道:“這是個孤兒,我見他可憐,就收在身邊,平日我師徒倆也是這般沒大沒小的。”
“就如咱們從前?”
胖道人怔怔的看著東家,忽然吸了下鼻子,重重點了兩下頭。
“就如咱們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