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延綿,帶起了冷意。
枯黃的杏葉飄下枝頭,搖搖晃晃落在官道,邁來的牛蹄越了過去,隨后被車輪攆過,印出濕漉漉的輪印。
老牛抖著耳朵,磨著嘴唇,慢吞吞的甩這尾巴,不時低頭看去下方地圖,認著上面標注的道路,去往東齊州邊界的渡口。
車攆上,孫正德不停練著指決,比比劃劃,偶爾對著路旁老樹飄下的葉子施展術法,將葉子吹回樹梢,叉腰洋洋得意。
陳鳶看了一眼,抬袖一彈指尖,將那片葉子重新帶下來,“趕緊練疾行符,渡河后還要抓緊時間趕路,估摸這個時候,明徽等人已快到洛都。”
之前他與對方在湘州遇上,原本是一起去往鶴州魔窟,可明徽道士沒辦法趕上,陳鳶只得御劍一個人趕了過去,對方則原路返回,護著王內官還有一干捕快、兵卒回京城,算算時間,也差不多該到了。
“已經在做了,別催別催。”
胖道人被說了一通,趕忙從黃布兜里翻出記載法術的書冊,又拿了黃符、朱砂、毛筆就在一旁,隨著車身搖搖晃晃的畫了起來。
陳鳶搖搖頭,側臉看去車廂,師父他老人家躺在無古柱上睡的香甜,一路南下返回,炎熱的天氣轉涼,當真是睡覺的好時候。
不管什么時候,師父都能睡得著。
‘什么時候我才有這樣的福氣。’
掛在廂腳風鈴旁的小白蛇吞吐信子,看著老牛慢悠悠的在走,有些擔憂的望去陳鳶。
“真君,你不著急嗎?聽說他們把你的廟都給拆了。”
“急有什么用?拆就拆了吧,舊的去新的不來。”
相對于小白蛇的擔憂,陳鳶反而不怎么在意,一座建筑而已,真正重要的,還是愿意信他的百姓。
“越是在意一種東西,自會亂了陣腳,你要知道,越是太過在意,越會容易失去,而且些許打擊,對于修行中人來說,未必不是一個好事,把它當做一場磨礪,就像人生一樣,每一個坎,都是你往前行的墊腳石,一旦看破明悟過來,呵呵,這世間還有什么可懼的?”
上輩子的雞湯文學,陳鳶可是看過不少,甚至有一段世間,還深陷其中,直到雞湯喝多中毒了。
某一刻,他有點想念那個科技信息發達的世界了,不知道將這片天地拉回到正軌,自己能否修道有成,熬上一兩千年,活回那個曾經熟悉的世界。
會不會遇上曾經天真單純的自己,還有曾經日思夜想的人…不過到那時候,不知還有沒有七情六欲了。
想了片刻,陳鳶手中書冊在老牛屁股上拍了一下,后者正咀嚼沾有秋雨的草葉,陡然受襲,渾身都顫了一下,‘哞’的叫出一聲,叼著青草,四蹄這才蹦跶起來,加快了速度。
拖著高高的車廂,穿過茫茫水汽的林間,并沒有去往渡口,畢竟坐船太慢,胖道人記載的那本天師府法術的筆記里,倒是有一個實用的術法,泅水橫渡之法。
嘩嘩!
大河湍急流淌,水浪拍在岸邊鵝卵石上,從這里望去能看到遠方,有船只來往渡口,下了車攆,陳鳶讓孫正德準備術法,他則去了車廂,朝里面諸位人杰拱了拱手。
“諸位英雄豪杰,船只太慢,車廂寬大,太過引人矚目,等會兒,我們自己過河。”
過河諸人杰自然沒意見,不過坐牛車渡河卻是少見的,下面一個格子里,周瑜木凋探出腦袋,手里也有一把羽扇輕搖:“這個瑜熟悉,可要幫忙?”
“公瑾,你雖是熟悉水性,可用的是火,別把車燒沒了。”說話的是旁邊格子的諸葛亮,兩人是一塊被陳鳶凋出來的,擅風、火,也知曉排兵布陣,將來若還能遇上越劼胡人那樣的戰事,那可算排上用場了。
而且兩人一出來,相互之間恭謹有禮,并沒有演義上那種勾心斗角,氣得你死我活。
臥龍木凋說完,熟悉水性的關羽木凋也微微睜了睜眼,“關某統領過水軍,也可幫襯一二,不過你得把周倉弄來。”
“某家,不擅長水軍,就不摻和了。”呂布也插話進來。
對面的張飛扯開嗓門:“呸,說得你好像摻和過一樣。”
“黑臉賊,你討打不是?”
“來啊,三姓家奴!”
好家伙,就是一牛車渡河,弄得跟過江干仗一樣,陳鳶連忙擺手:“用不著,就是過來告訴諸位,我們坐牛車過河,用不著那么大陣仗。”
在里面吵吵聲音里,孫正德也畫好了符箓,貼在車廂兩側,過來跟陳鳶說聲好了,陳鳶點點頭,鼓動法力灌入,偏過頭叫那邊正卸下橫橋、韁繩的老牛。
“你做甚?拉車過河?”
老牛眨了眨眼睛,‘不是牛車渡河嗎?關俺老牛啥事!’不過還是頗為自覺的又將橫橋韁繩套上,拉著車廂緩緩走入水中,陳鳶、胖道人坐去車攆,看著水面漸漸升上來,到得沒過半個沉淪,抵到車底時,終于停了下來。
一旁的胖道人也松了口氣,果然畫的符箓有效,往后都用不著坐船了,一人的時候,找根木棍說不得也能輕松過江。
水面推開波紋,老牛本就是青背大水牛,擅游泳,拉著一個車廂算不上難事,頗為愜意的享受著迅速游去河中央。
此時的遠方河面,過往的船只多是貨船,也有載人過河的小客船,諸人大多在船板上與相熟的同伴聊天,欣賞瑞河上獨特的風景。
不經意瞥到遠處一個小黑點,不免揉了揉眼睛,已經看花了眼,扶著護欄再仔細看了一陣,頓時叫出聲來。
“你們快看,那邊水面上是什么?!”
有眼力勁兒好的,指著黑點大叫:“好像是一頭老牛,拉著一輛車,這年頭當真什么稀罕事都有啊。”
“真都能過河,那趕車人怕是神仙吧。”
相隔上百丈遠,話語到的這邊,陳鳶聽在耳中,已經是亂糟糟的吵鬧聲了,不過很快,這嘈雜的聲音甩去了身后,漸漸消弭。
老牛在水中的速度,還有泅水橫渡之法的加持,要比船快上許多,片刻的功夫,便過了河中央,數十息后,老牛上了河岸,晃著滿身水漬拉上車廂消失在那邊客船、貨船人的視線之中。
“這么大一條河,竟碰不到一個水里的妖怪。”上了河岸走出半里地,孫正德擰著一只不小心打濕的布鞋,一邊試著用學來的術法將其烘干,一邊叨叨絮絮的抱怨:“東家你說,咱們就一個牛,一輛車,目標多小啊,勢單力薄的,怎么就不來?還說新學的法術練練手來著。”
“你都說了一個牛,一輛車,誰家牛和車這般渡河的?”
陳鳶笑著,拿書本在他腦袋敲了一下:“人家妖怪又不是傻子,看到這么一牛一車渡河,還湊上來,這不找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