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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 幾時能得牡丹意

  廳門前,電蛇閃爍,破破爛爛的衣袍此時在青白電光里,給人一種古怪的感覺。

  那僵蟲看到彈跳的電弧,仿佛炸毛了般,竟向后退了退,比之剛才那人打出的雷電還要來得恐懼。

  “師父?”

  妖猴呢喃一句,舉步而來的瘋老頭看也未看它一眼,抓握電光的手掌猛地向前一抓,電蛇貼地而行,迅速竄向正后退的僵蟲,老人走下階梯的一瞬,指訣指去夜空,一道青白電光轟的緊跟而下,地上、天上直接將僵蟲籠罩進去。

  電光四濺,隱約能見無數糾纏的骨骼的虛影都在青白電光里瘋狂閃爍。

  “老夫最不喜這玩意兒,還是讓他們給弄出來了。”

  老人望著電光里散落的僵蟲,舉步過去,那邊的妖猴絨毛漸褪,重新變回陳鳶,接管身子后,他急忙喊道:“師父!”

  走去僵蟲面前的老人,身子僵了一下,手中電弧散去,陡然捂住腦袋,露出痛苦的神色。陳鳶趕忙上去,卻被老頭一把推開,微微側臉,眸子冰冷的劃到眼角看著陳鳶。

  “老夫只有一個弟子,可惜在我心里死了。”

  “老瘋子,你這下不會真瘋了吧!”胖道人提著袍擺,快步下了石階,卻被身后的飛鶴一把抓住,搖頭:“別過去。”

  那邊,老人頭又開始痛了起來,不過神識還算清醒,“老夫叫殷玄陵,不是什么老瘋子?!不對,我也是老瘋子…呵呵…一直瘋癲到現在…哈哈哈…”

  陳鳶看著大笑的師父,忍不住上前半步,又被老人瞪了回去。

  “不要靠近,你做不得我徒弟!”

  “師父…”

  陳鳶看著老人心緒復雜,他從未想過會這樣的情況下,師父會恢復神智,有時候他想恢復過來的師父,還認不認他這個弟子,可當天師說能恢復的時候,心里其實是猶豫的。

  然而,眼下師父他老人家已經恢復過來,已經沒有回旋的余地,他只想能讓老人記得他這個徒弟。

  似乎看穿了陳鳶的心中所想,老人面無表情,聲音冷漠:“老夫記得你,很好,很孝順,也知道你所做的事,今日姑且放你們一馬。”

  言罷,老人縱身一躍,踩去僵蟲那顆巨大的頭顱,唰的投去雨夜里,話語回蕩夜色之中。

  “從今往后,莫要摻和地底魔窟之事,否則老夫不留情面!”

  ‘呃!’

  僵蟲抖動身軀,拖著殘缺的長身,在雨夜里的聲音消弭的一刻,飛速回退坑洞,遁去土里蔓延遠方,地面都被拱的迸裂,房舍歪斜傾倒。

  “東家。”

  孫正德知道此刻的陳鳶心里是不好受的,其實他自己也挺不舒服,早已習慣了瘋老頭時而瘋癲時而憨厚機靈,突然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還如此薄情寡恩,是讓人難以接受的。

  “陳道友…你師父真是玉晨傳訊里說的六代祖師?”

  飛鶴恍如做夢一般,感到有些不真實,看到陳鳶望著老人消失的雨夜沉默不言,他也沒了繼續問下去心思。

  “壞了,那僵蟲跑了!”這時他開口提醒,陳鳶也只是‘嗯’了一聲,隨后轉身走去后院:“等會兒我就去追它。不能讓它禍害旁人…眼下,先去后院看看,還有兩人沒解決。”

  兩人面前的陳鳶,語氣平淡,臉上看不出其他表情來,但察覺得出對方心里蘊著無法發泄的怒火。

  三人走去后院的同時。

  巨大的坑洞已經停下塌陷,秦同善站在堆積的廢墟上,徒手不停的搬著碎石巖塊,口中絮絮叨叨的呢喃。

  “爹…爹…還有續家…我來救你們了。”

  他只見到了妻子的死,可沒看到兒子,說明可能還活著,哪怕只有一分的希望,他都要挖下去,不時他抬起頭,朝周圍大喊:“來人啊,幫忙挖啊!”

  周圍除了摟著三個孩子的婦人,丫鬟仆人一道身影都看不到了。就在此時,他腳下掩埋的碎石,陡然松動,忽地一只手伸出,抓住他腳脖,整個人摔下廢墟,腦袋都磕破,流出鮮血來。

  秦同善掙扎爬起,手掌頓時摸到一張小臉,他回頭看去,正是兒子秦續家,探了探孩子的鼻息,頓時松了口氣,雖然氣息微弱,至少人還是活著的。

  秦同善清理開壓著兒子的碎石,吃力將他橫抱起來,踩著廢墟一點點艱難的爬到頂端,咬緊牙關,托舉著兒子推上外面還未塌陷的庭院地面,隨后自己才攀著邊沿爬了上去。

  頃刻,他還在下方的腳陡然一緊,低頭看去,正是兄長秦同闋,滿臉血污的朝他哀求:“同善,你我兄弟多年,快拉我上去,爹也在下面。”

  “同善啊,爹也是一時糊涂,做了許多錯事,看在我將你當親兒子一樣撫養長大,你伸把手,帶我和兄長上去。”下方也有秦樹隱的話語在說。

  上面的秦同善猶豫不決,看著兄長那哀求的模樣,他就想到之前地下時,對方是如何將匕首插進他妻子后背的。

  “同善,你不救我們,自然會有其他人來救的!”

  這時,閣樓那邊的婦人也聽到了丈夫的聲音,丟下孩子沿著坑洞邊緣飛快跑了過去。

  “嫂嫂,不要…”秦同善朝著婦人哀求搖頭。

  可女人哪里管那么多,她要救自己的夫君也是人之常情,根本不聽秦同善的,趴下身子,貼著地上積水,伸出手來,將丈夫手抓住,用著最大的力氣,將人拖到邊沿,秦同闋這才伸手扒拉坑洞爬了上去。

  “娘子,你再將爹拉上去,為夫與兄弟有話要說。”

  秦同闋看著那邊癱軟地上的兄弟秦同善,繞過邊沿一瘸一拐的走了過去,順手從袖里摸出一把匕首來。

  “不救…呵呵,現在如何?”

  “兄長,你要殺,就殺我,續家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清楚,他還是孩子,你別殺他,求求你了。”

  秦同善下意識的挪著身子朝兒子那邊靠了靠,想將孩童遮在背后。過來的秦同闋臉上泛著微笑,他持著匕首在兄弟面前蹲下來。

  “害怕了?剛才在地下沖上來的那股勁兒呢?知不知道,其實我挺喜歡你的,如果沒有這些事發生,咱們還是一輩子的兄弟,可現在不行啊,事情暴露了,我和爹只能自保,不然會被殺的,那些臭道士就算放過我們,官府也不會放過的…放心,下去后,你們一家依舊能過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好日子,那些仆人丫鬟稍后一并給你們送來。”

  “同闋,還啰嗦什么,趕緊將他殺了!”

  秦家老人已被大兒媳拉了上來,正坐在坑洞邊緣休息,他算半個練氣,身體要比尋常人好上不少,就算被掩埋,眼下還是能勉強動彈。

  “你聽,是爹發話的,可不能怪為兄!”

  秦同闋把玩匕首貼去兄弟頸脖的剎那,后面坐在坑洞邊沿的老人陡然聽到什么聲音,下方廢墟碎石巖塊忽地滑落,他垂下視線看去,一道黑影唰的沖了出來,老人驚得后仰摔倒,叫出一聲。

  “它沒死——”

  聽到動靜的秦同闋手里匕首停了停,只覺身后一股陰冷順著背脊爬上頭皮,癱軟地上的秦同善目光驚愕的看著兄長背后,呢喃:“爹…”

  “爹?”

  秦同闋艱難的一點點扭過頭,斜去的視野里,是一陣青黑猙獰的臉龐,額頭還有一道劍口,正是被陳鳶一劍破頭的飛僵。

  此時它呲出獠牙,瞬間咬在秦同闋頸脖,后者掙扎打它,旋即被拖著升去半空,秦同闋嘶啞哀嚎,血色頓時從臉上迅速褪去,扭動抽搐幾下,便被丟了下來。

  飛僵緩緩降下一段距離,像是在看秦同善一般,發出呼呼的怪異聲響。

  “他竟還未死!”

  從前院趕來的陳鳶等人看到這一幕也是驚了一下,飛鶴道長忙拿出法器,一旁的孫正德朝手里吐了吐唾沫,握著桃木劍化作青銅重劍就要跟著沖上去。

  “道長!”

  秦同善早已淚流滿面,他微微偏過頭,抬手阻止他們過來,“它…它不會傷我的…我感覺得出來…”

  “爹!”他朝漂浮的飛僵輕聲喊了一句。

  那飛僵竟低下頭,緩緩轉過身去,灰白的雙目死死看著那邊驚慌爬起想要逃走的秦樹隱,呲出獠牙就撲了上去,瞬間將老人插翻在地壓在其身上。23sk

  飛鶴想要出手,被陳鳶一拽住,看著那邊翻滾糾纏的兩道身影,輕聲道:“這對父子死有余辜,該讓秦同善的父親報仇。”

  “道長救我,兩位道長,快救我,我愿把全部身家送給二位!”

  遠遠的,秦家老人趴在地上,伸出手朝這邊抓握大喊。飛鶴心里雖厭惡這對父子,可在他眼里飛僵更為可怕。

  “陳道友,這飛僵吸食人血,往后說不得兇性難改,要是變作不化骨,怕你我都難以收拾。”

  陳鳶看著那邊,聽著老人的哀嚎一點點減弱,絲毫沒有動容。

  “到時,我會出手,眼下就讓它報仇雪恨,有何不可。”

  “東家,要不讓他拿了家當再死?”一旁的孫正德小聲提醒。

  不過都被陳鳶和飛鶴無視了。三人視野之中,秦同闋的妻子抱著腦袋縮在遠處,捂嘴不敢叫喊,眼睜睜的看著地上的公爹被半截怪物咬破頸脖,臉上血色一點點的褪去,掙扎的雙腿,在地上蹭了兩下,便繃直不再動彈,腦袋歪斜一邊,大張著嘴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那飛僵滿嘴鮮血仰起臉來,大張獠牙朝雨夜猛地發出一聲嘶吼。

  “吼——”

  灰白的眸子都變成了殷紅的顏色,脫離被它吸食的尸體,偏頭看向對面的秦同善,緩緩飄飛過去。

  哦哦…哦噢喔!

  側廂雞鳴嘹亮,此時的夜色里,雨勢漸漸收住,東邊天際泛起了一絲魚肚白,青冥的天色里,飛鶴驚慌的就要沖上去。

  “天都快亮了,它還不走,道友,這次不能讓它跑了!”

  孫正德抱著青銅重劍‘嗯嗯’的連連點頭附和。

  陳鳶還是站在那一動不動,看著飄過坑洞的飛僵,一點點的靠近秦同善,伸出僵硬的手掌,尖銳發黑的指甲,竟輕輕觸在男人臉上,又落去旁邊昏厥的小人兒,口中有著‘嗚嗚’的低吟。

  下一刻。

  飛僵從半空墜下,重重摔在地上。秦同善終于壓抑不住情緒,哭喊了出來。

  “爹!!”

  他不知哪兒來的力氣,在地上爬過去,不顧兇險的將地上那半截身軀抱在了懷里,放聲大哭起來。

  “它自解了。”飛鶴停下腳步,呆呆的看著那頭飛僵墜下,從未想過僵尸也有這樣的一面,一時間他也不再上前,就這么看著這對父子倆。

  “爹…對不起,同善現在才知道你才是我爹…”

  秦同善摟著飛僵的頭顱哭著,滿臉都是滑落的淚水,可是懷里的身體已經沒有了回應,他哭的更傷心。

  摟著尸體輕輕搖晃著,憶起了小時候,常聽父親給母親唱的那首歌謠。

  …楊柳青青河中影…望影望到日落西。

  折花送枝窗欞前…幾時能得牡丹意。

  陽光破開云隙照射,金色的晨光推著青冥的顏色將天地包裹了進去。

  晨光照在臉上,是溫熱的。

  “同善…”

  陡然一聲輕微的話語在秦同善懷里響了起來,懷里的尸體僵硬的抽動嘴角,輕輕喚了一聲兒子,手輕柔的撫摸著劃過淚水的臉龐。

  “…你長大了…爹…要走了…要去找你母親了。”

  “爹…”秦同善先是驚喜的喚了聲,可懷里的父親的半截身形漸漸在這片金色的晨陽里化作灰燼,晨風吹來,猶如蝴蝶般紛飛飄散而去。

  “爹!”

  秦同善站起聲,哭喊著揮舞雙手想要將漫天飛舞的灰屑挽留住,可這些都是徒勞的。

  灰燼翻卷彌漫之中,恍如剎那的夢幻,秦同善仿佛看到了父親,猶如回到兒時的模樣,穿著整齊,儒雅和善,站在那片陽光里,朝他微笑揮手,轉身走去那片光里。

  “爹爹…”

  怯生生的童聲,這時在秦同善旁邊響起,小人兒蘇醒過來,望著淚流滿面的父親,輕輕喚了一聲。

  “續家。”

  男人將孩子抱在懷里,再看去那邊時,父親的身影已經不見了。

  “爹爹,你怎么哭了?”孩童頗為懂事的扯著袖子給父親擦去臉上淚水,跟著看去的方向:“爹爹為什么哭啊?”

  秦同善摟緊兒子,輕輕靠著發髻,深吸了口氣,聲音哽咽。

  “爹…沒有爹爹了。”

  殘破的院落、驚恐的婦人、擁在晨陽里的父子,在這一刻,仿佛一幅展開的古舊畫卷,正緩緩收攏。

  ------題外話------

  就不分章了,四千一百八十七個字,這個劇情算是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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