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大鼎焚煙裊裊。
遠方有驚雷劃過天空,陳鳶繞過大鼎推開殿門入內,亦如往常向六尊神像作揖禮拜一番,便開口問起了心中疑慮。
“二爺,還有諸位,昨日夜晚發生了一些事,令我不解。”
空蕩蕩的大殿里,陳鳶拂袖靠在關羽的神臺,隨意的坐去地上,聲音回蕩里將后面的事,原原本本講出來,也說了心里的疑惑。
“森羅殿開啟至眼下,除了夢中見過鐘馗法相,以及昨晚的無常勾魂鎖,并未見到其人,殿中更是無人回應,到底還需什么?森羅殿是否還需更多人杰支撐?”
除了項羽無動作,其余五尊色彩涂繪的神像轉了轉眼珠,整齊的看向地上的陳鳶。
關羽的法音自神像之中響起。
“勿要心憂,天、地、人相互牽扯,無人哪有地府,無地哪能丈量九霄。森羅殿里的陰神雖桀驁,但不會亂來,當可放心。”
陳鳶起身打了一個響指:“明白!有二爺這番話,鳶心里便有底了,他們何時顯現,那就由他們。”
說著,舉步走去前方門扉,冒著陣陣陰風徑直上了森羅殿,還沒等他走近,一個青釉的瓷瓶已放在森羅大殿前。
有陰沉的聲音飄來。
“地民魂魄受人差遣,你當謹慎,那人就在鎮魔石碑下。”
受人差遣?
陳鳶第一個想到的是永鄉的常威,不過隨后就被否決,對方根本不知他戲班的事,更不可能出來打探。
按常威的書冊記載,其余五處都有這樣的地底深淵,每十年一次大祭用來飼魔,讓它們不能作亂,那背后該是有幕后之人一手操持。
之前春姑那幫人應該就是對方手下。
‘這些時日,對方應該是在摸清我的來歷,畢竟臨江縣給我立生祠,想要追根溯源,不是一件難事。知曉我以木偶成就香火之途,自然就將目光放在戲班身上…不來直接找我,多半還是因為中原和北方有天師府,不敢涉險,暴露自身!’
‘以彼之道還之彼身。’
陳鳶看了看手中瓷瓶,將里面地民魂魄交給天師府,正好給他們提供地底妖魔的線索,這樣一來,那些人就沒空理會戲班了。
趁這個空隙,尋山訪水,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靈木,給二爺他們換副身軀。
若是練成法寶,再雕琢成木偶,威力會不會更盛?
短短的思緒間拿定主意,陳鳶握著瓷瓶向森羅殿方向拱手拜下:“謝告知地民之事,就是不知你是七爺還是八爺?”
“生前姓范。”
那陰沉的聲音傳來,片刻又緊跟一句:“…下次別燒檀香,味不喜。”
言罷的一刻,陳鳶閉眼睜眼,已經在客棧的床榻之上,旁邊,老人蹲在床上,一張老臉掛著眼淚,抽泣的來回瞅著自己。
“師父,你做什么?”
“為師以為你沒了…”瘋老頭擦著眼淚哭了兩聲,又板正臉色,一本正經的比劃手勢:“正說給你打什么樣的棺材,你就活轉過來了。”
“弟子只是睡的比較沉,可沒死,師父下次就不用驚慌了。”陳鳶笑著說了句,發現手中還捏著小瓷瓶,隨即從床上起來,帶著師父出了客棧,一路趕去天師府眾道士下榻的小院。
院門打開,一個梳著道髻的小道士在門后看了看,他知道門外的人與青虛、明光、玉晨三位交好,但一身邪氣、兇戾的修為還是他警惕。
“陳福主請進。”那小道士打開門扇讓陳鳶進來,走去前面帶路,引領到中堂方才離去。
里間,傳來巧兒嘻嘻哈哈的笑聲,穿著一件裁剪好的大襟,長及腿腕,舞著兩支寬袖‘烏拉拉’的叫著小跑出來,不時回頭看追自己的明光,到的中堂,陡然見到笑吟吟立在門口的陳鳶,眼睛彎成了月牙,脆生生的叫了一聲。
“大哥哥!”
“眾妖物都懼怕的天師府,也只有巧兒敢這般放肆了。”陳鳶打趣的笑著說道,摸了摸小姑娘腦袋,隨后抬手拱去從側門過來的明光,后者也揖手還禮,跟著笑起來:“青虛師兄說巧兒命苦,多照看一二,這大襟還是從另個弟子柜中拿來改的,沒成想還是不合身,倒是讓道友笑話了。”
“有何笑話的,我也喜歡呢,是不是?巧兒。”
陳鳶掐了一下小姑娘臉蛋,與明光落座后,巧兒乖巧的去端來了兩杯清茶,便安靜的坐在不遠,撐小下巴,晃著兩只小腳,就那么看著正說話的陳鳶。
“這就是害戲班數人性命之物,道長請看。”
話語里,陳鳶將那瓷瓶取出,那道士明光頓時眼睛瞇了瞇,感受到了怪異的氣息,他接過端詳片刻:“好古怪,與尋常妖、鬼之氣大有不同,可是那地底妖魔?”
若是尋常妖鬼之物,面前這位陳道友,怕是直接就誅降,何必拿過來給他看。
“就算不是地底妖魔,也必然有著關系。”陳鳶吹了一口杯里漂浮的茶梗,“之前聽聞天師要追查妖魔,正好從此怪入手,不過…”
陳鳶頓了頓,“不過,我這般將它送來,道長可會以為,我存了讓兩邊斗法之意?”
“不會,就算會,天師也會照樣尋地底妖魔!天師府親受朝堂恩賜,就算道友不送此物過來,也不會坐視不理。”
明光將那瓷瓶貼上一張符紙,包裹好后放去一旁,他看向陳鳶:“何況,貧道信道友為人。此間事,道友莫要擔心,地底妖魔天師府自會聯合其余修行中人一起將其剿滅。”
“那妖魔之事,就拜托天師府諸位道長了。”
陳鳶起身朝明光拱了拱手:“趁此機會,在下正好四處走走。”
“正該如此,道友離開,能少些麻煩。”
“道長這是何意?”
“朝廷要給伱立生祠,免不了些許心胸狹隘之輩過來叨擾道友。不過這些人,本事不大,只會用一些見不得人手段。”
“呵呵,正好,在下見不得人的手段也多。”
明光愣了愣,想起面前這位,知曉的旁門邪術更是繁雜,確實不用怕的。兩人又說笑幾句,陳鳶便告辭,跟依依不舍的小姑娘揮了揮手,回到客棧里,將安頓在另一間房的三兒叫了過來,將他送到城外五里。
“這件事不能怪你,回去后,將包袱里的銀兩分給一些死去的幫工家眷,咱們不能虧了人家。剩下的,夠你重組一個戲班,往后在外行走,多小心一些,深夜遇上美貌女子、小孩、書生,都要多留一個心眼,最好調頭就走,莫要理會。”
城外涼亭,陳鳶拍了拍瘦弱的漢子肩頭,陪著走到路旁,又叮囑了一句。
“還有,戲班中的那些有名有姓的木雕,你要早晚一炷香供奉,再遇上這樣的事,或許他們能保你平安。”
三兒神色慘淡,意氣風發的出來,卻是自個兒一人回去了,就算賠償銀兩給家眷,可想到老九他們家人哭喊的情景,心里就一陣難過。
他上了一輛驢車,拖著車斗,朝陳鳶拱手拜別,沐著升上云端的日頭,漸漸去往官道遠方。
看著遠去的驢車,陳鳶搖頭嘆了口氣,好不容易培養出的一個能替傳播故事的人,希望回去后,他莫要就此喪了心起勁。
直到驢車遠去,看不到后,沐著明媚的陽光,慢慢悠悠的走回城,才至兩里,身后便有‘踏踏’的馬蹄聲由遠而近,陳鳶回頭看了一眼,走去路旁,幾匹快馬馱著衣袍飄飄的年輕人,從他面前疾馳而過。
不知是不是有人感覺到了陳鳶是修行中人,‘吁’了一聲勒馬停下,側身回頭說道:“這位道友,可是也要去洛都?”
“正是。”
陳鳶朝他點點頭,目光掃過這行四人,男俊女俏,看裝束該是結伴出行的大派弟子,只是忽然叫住他,不知有什么事。
那邊,馬背上的年輕人,禮數周全,沒有那種高高在上的神態,笑道:“那不如同路,聽說朝廷要給一人生祠,我等要看看何人,萬一是招搖撞騙,迷惑君上,正好拿了。”
陳鳶眼皮跳了跳,得,這是來找自己的。
從他們氣機感覺的出,與自己相差不多,其中兩個女子只有練氣的境界。大抵是不想和這幫年輕氣盛的修道中人攪合,陳鳶邊走邊笑著說道:
“朝廷要給誰立就立,這有什么好看的。”
“胡人南下,我等離火、聚靈也有不少人幫襯百姓逃難,憑什么只有那人得此殊榮!”兩男兩女義憤填膺。
到底年輕啊,跟自己之前滄瀾時何其相似。
隨即,陳鳶搖搖頭,繼續勸阻。
“諸位還是莫要去了,游歷山川大河,求仙尋道,或為百姓造福,這才是修道中人做的,何必糾結名利得失,反而落了下成。”
那邊幾人也點頭。
“這位道友說的是,我們差點迷了心神,不過出上一口氣,也是順心而為,道友放心,咱們不會胡亂傷人的,就是作弄作弄,看他幾分斤兩。”
“那你幾位,可知道他叫什么,眼下又在哪兒?”
“自是知曉。”
幾人見陳鳶不愿同行,也沒強拉一起意思,紛紛拱下手,揚起馬鞭,奔往前方城池。
“像這般活潑的修道中人,少見了…”
陳鳶負著雙手,沿著官道落在后面,沐著田野吹拂的涼風,慢悠悠的走回城中。
不久,天色正傾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