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在喘氣…”
“不要跟它對視…”
“閉著眼睛!閉上眼睛!”
“山活了,月亮也活了,它們要吃人…會吃好多人…”
字跡潦草混亂,滿篇瘋言瘋語。
陳鳶粗略將這些零散的紙張一張一張翻看,到的后面的話,隱隱有股令人毛孔悚然的感覺。
‘山有山神坐鎮、月亮上也該有神仙吧…怎么會吃人…’
翻去最后一頁,原本準備將這些紙張重新放回桌上,忽然停了一下,陳鳶瞳孔縮了縮。
上面字跡顯得還算端正,看得出應該是沒瘋多久前寫的。
“好多人死了…被它們吃了…一個村的人都被吃了。”
一個村?
不知為何,陳鳶第一想到的就是來時的那個柳莊,全村上下除了出去的三個人,幾乎同一時間莫名死了,雖說官府給了傳染的病癥,陳鳶心里多少都抱有懷疑,什么病能一下將人全部弄死,而且僅僅只有一個莊子,附近村落卻沒有出現?
十年…十年…
忽然想起老婦人剛才說,她大兒子十年前離開…柳莊那件事也是十年前發生的,難道…
陳鳶移開目光,看去床上胡須邋遢的漢子。
‘他可能是目睹了柳莊發生的事…嚇瘋了,從口中說出,沒人相信,只當是瘋子的言論…’
無論怎樣感覺,兩者好像都能湊到一起說得通。
“陳郎君…”
老婦人見他拿著小兒子胡亂寫的東西杵在那里不動,忍不住喚了一聲,“這是我兒回來后瘋時胡亂寫的…瘋言瘋語,說出來都沒人信。”
“瘋言瘋語,沒過心,說不得是真話呢?老夫人,你信嗎?”陳鳶將那幾張紙疊好,放回原處,坐到床沿,重新搭起脈。
那邊的常氏愣了一下,搖搖頭:“老身想信,可拿什么信他。”
“那他出去兩月,中途可有回來過?”
似乎年紀大了,又過了許多年,老婦人不怎么想得起來,“好像有…又好像沒有…陳郎君你先給我兒瞧病,老身給你準備房間。”
見常氏慢吞吞的走去房門,陳鳶連忙說道:“老夫人,我還有同伴,以及我師父。”
“省得,院子雖小,兩間房還是騰的出來。”
老婦人走后,陳鳶繼續搭著漢子的手腕,驅使著法力在其四肢百骸、五臟六腑游走,若是中了邪術而瘋癲還好辦,可若是被嚇瘋的,神魂受損,那就只能靠他自己慢慢一點點恢復,或懼怕的東西在他眼前消散…
咻!咻!
這時房門口,兩個十一二歲大的兩個孩童有些怯生生的站在門口,其中男童朝陳鳶示意的招手。
“大叔,你過來。”
大叔~~
陳鳶嘴角抽了抽,想糾正這孩子,可想到這個世道十三四歲成親的大有人在,叫自己大叔好像也說得過去。
想著,他便起身來到兩個小人兒面前。
“有何事?”
“剛才聽到你跟大母說的話了。”男童指了指里屋的床下,“二叔有時候很奇怪,經常在床邊來回走,還常趴下去找什么。我跟妹妹趁他不在屋里的時候,鉆進去過,有一本冊子壓在床架。”
陳鳶回頭看了一眼:“那為什么不跟你大母說?”
一旁的小女孩脆生生的搶先說道:
“跟她說過了,大母不識字,看不懂上面寫什么,又不敢拿走,二叔又會發瘋的。”
“嗯,大叔等會兒翻來看看。”
“但不許拿走!”
看著兩小孩正經的表情,陳鳶笑著點點頭,能讓一個瘋子都在意的東西,必然是心里一直掛著的,比如師父。
不久,他將孫正德還有師父叫了進來,牛車也停去后院里,知道這家里還有個瘋漢,胖道人就感到頭大。
見老婦人要生火煮飯,急忙鉆去了灶房幫忙,可發現沒什么柴米油鹽,連菜都沒多少,干脆去了鎮上買一些回來,挽著袖子,意氣風發的讓常氏在一邊好生歇息。
到了吃飯的時候,一大桌的菜肴看的兩個孩童目瞪口呆,可還是等到陳鳶三人拿起筷子,他倆才動手夾菜吃飯。
夜色降下,陳鳶借著診治的借口,來到婦人的兒子房里,瘋漢早已醒過來,蹲在墻角呆呆的出神,陳鳶朝他施了一個障眼法,便過去將床上被褥揭開,從最底下取出了兩孩童口中所說的冊子。
書封沒有名字,應該是買來的時候就是空冊子,上面殘留不少泥土的痕跡,翻開第一頁,滿滿的字跡,猜得不錯的話,是這漢子還未瘋之前所寫。
“正月,孟春。兄長離家時,其實留有書信,我不敢拿給母親還有嫂嫂看,上面之事,皆是子虛烏有。”
“正月,首陽,嫂嫂回了娘家,留下二子。母親雙腳有疾,難以照顧。心中憤慨,決定尋回兄長,若是死了,就帶回安葬。”
“陬月,我打探到了兄長的一些消息,原來他并沒有走遠,幾年來都在這附近,不知是不是不愿見我,守候了多日,也不見他出現。”
“二月,麗月。我見到了兄長,還沒上前,忽然又不見了。”
房里燈火搖曳,陳鳶翻著一篇篇類似日記形式的記錄,看得出是這瘋漢出去尋兄的過程,不過中間似乎斷了一些,書頁有撕過的痕跡,他翻去下一頁。
“…我找到了兄長住的地方,就在一處山腳下,我趴在很遠地方,悄悄看著他出門走進了山里…我進了他屋子,里面讓我感到害怕。有許多桌子,桌上有很多壇,貼有符箓…還有奇奇怪怪的東西,像是祭祀用的。”
陳鳶皺起眉頭,這讓他想到盜孩的那幫人。
日記繼續。
“我偷來了兄長一本書跑了出來,書里中記載令人匪夷所思,其中有段,說地下有人,掘土三百尺,能聞嘶吼、人語。”
“花月,今日我被兄長找到了,他將書拿走,警告我不要再找他,他說他在追尋父親的下落時,發現了一些事…需要他去做。我不明白,什么事能讓他拋妻棄子,不顧家里。”
“十二這天,不知怎的起了大霧,我再去尋兄長想要勸他回家,就見他抱著壇子走進了山里,我尾隨后面想看他到底做的是什么事。”
記錄到了這里,字跡變得有些歪斜,像是手在顫抖中寫下的。
“…我不該跟去的,霧里的山很古怪,它好像是活的,視線的余光里,我看見它輕輕晃動…它又動了…好像人,睜開了一只眼睛,像天上的圓月。”
“那只眼睛在霧里看著我,隱約好像還聽到了它的聲音,想要叫我過去,我跑了,不敢停下。”
“酣月,我生了一場病,躺了幾天…這次我一定要找到兄長…”
記錄到了這里就沒有了,往后翻都是空白的紙頁,陳鳶猜測后面,他或許就是尾隨他兄長去了柳莊。
但是那山,還有眼睛到底怎么回事?
難道是壓勝術?
他想著看去墻角,瘋漢縮在角落,呆呆的望著地上出神,雙唇卻在微微嚅著,發出常人難以聽到的聲音。
“月亮進來了,山要吃人了。”
上方的窗欞,月色正傾瀉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