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掛在江水岸。
水鳥嘶鳴劃過高高懸掛的船帆飛去遠處壯麗的紅霞,水浪翻卷的聲響里,粼粼波光被航行而來的大船推開。
探著水勢的船工挽著褲腿光腳走在船舷,周圍船客有著各自的圈子聚在一起,有書生握著書卷望著起伏的江面與同窗訴說壯志豪邁;拖家帶口的男人挎著包袱,與妻女擠在船艙,小姑娘好奇想走上甲板,被母親拉了回去;盼著早些歸家的旅人按著木欄眺望對岸,隨后引來船公的喝斥。
“小心掉下去,這段江面下方,水流湍急,有漩渦的,若是下雨天,可不敢打這里過。”
船公拖著長櫓將那客人趕回去,他指了指腰間,對那漢子說,也像對周圍船客說道:“不是小老兒迂腐,不讓諸位觀賞江水,而是太過危險,遇上湍急水流,一個顛簸,人可能就掉下去了,我等常年行船,也要系上繩索,萬一掉進江里,不至于被暗流沖走。”
陳鳶視線落去對方腰間,繩索包裹了動物的皮,大抵是若掉水,繩子不至于將人勒的難受。孫正德這時跟師父一起從艙底上來了,一個穿著道袍,一個衣衫襤褸,走到陳鳶這里坐下,惹得原本靠近這邊的幾人紛紛起身走去別處。
“神器什么…”胖道人朝對方幾人背影呸了一口。
瘋老頭有模有樣跟著學,忽然又停下來,側著耳朵好像傾聽什么。
船身前段,探水的艄公微晃著身子與起伏的船只保持一種微妙的平衡,也跟著停腳,望去遠方的江面,臉色微變,連忙讓船工趕緊穩固船身。
忽如其來的變化,令船上眾人有些不解,片刻,四個船工紛紛跑去兩側船舷,將堆放的七八個裝有青石的籮筐拋下水里。
陳鳶好奇的站起身來,就見不遠同樣航行的兩艘大船也在做著同樣的事。
遇到大水浪了?
還沒細思,那邊船首的艄公已經跑回眾人這邊,讓大伙趕緊回艙,或抓緊護欄。
“運氣不好,遇上趕江潮了。”
陳鳶抓著護欄,袖中掐著指訣點去旁邊的孫正德,以及師父身上,三人腳下像是生根了一般,與甲板緊緊相連,隨著船身漸漸晃動,牢牢站在原地。
而周圍乘船客被晃的東倒西歪,屁滾尿流的跑進艙里,下一刻,江面吹過一陣冷風,夾雜水汽撲了過來。
還在艙外的人就聽遠處江面‘嘩啦啦’一陣水浪聲,東面盡頭,一道橫跨江面的白浪翻卷兩丈席卷而來。
“那邊還有!”
不知誰在船艙里喊了一聲,江水西面,同樣一道白浪順流而下,迎著對面席卷而來的大浪沖了過去。
在眾人視線之中,兩股橫跨江面的水浪在船身被拱起的剎那,撞在了一起。
‘轟趴’
巨大的水浪拍擊聲,蕩開的江水將停靠江面的三艘大船波及的東搖西晃,艙里的眾人頓時翻滾成一團,外面靠近船舷的兩名船客“哎呀”叫聲里,直接翻出護欄。
陳鳶此時也伸出手,隔空一抓,將兩個來不及進艙的船客,從護欄外扯回來,旋即,指訣散去,又像沒事人一樣繼續看著江中奇景。
下一刻,撞擊的余波還未停歇,江面正中,一道水柱轟的沖出四五丈,看的不少人目瞪口呆。
陳鳶皺起眉頭,翻騰的浪花里,一抹白影一閃而過,瘋老頭似乎也看到了興奮的抓著護欄,指著波濤翻涌的水面,高興的又蹦又跳:“魚!大魚!還有大黑王八!”
陳鳶并出二指,抹去雙眼,此時江面水浪已經趨于平穩,可法力加持下,起伏的水面之下,隱約看到一條碩大的魚影在那游蕩,龐大的身子幾乎與這艘大船一般大小,擺動魚尾,都能在江面掀起一波波水浪來。
另一邊江水下之下,一團圓圓的黑影與那條大魚對峙。
‘剛才兩道水浪該是它倆相斗掀起來的。’
江面風浪平靜下來,三艘大船朝江中間航行過去,下方兩道黑影與船身相比,顯得更加龐大了。陳鳶站在護欄后,掐著法訣以防不測,好在從它倆上方駛過,都沒有襲擊船只的意思。
‘倒是請我看了場好戲。’
陳鳶站在船舷朝江下兩個精怪拱手道謝一番。
“往后有緣,我也請二位看一出好戲。”
此刻船上眾人并不知道水下潛伏兩頭龐然大物,紛紛從艙里出來,興奮的說起剛才的畫面。
“壯哉,從未聽過滄瀾江這邊竟還有這等奇景。”
“…是啊,早曉得,我多坐幾趟。”
“剛才還有人大叫大魚、王八…“
叨叨絮絮的話語里,艄公笑呵呵的道:“這等奇景啊,一年都不一定能看到一次,偶爾幾個月能出現兩回,想要天天看,怕是不行的。不過啊,咱們行船的可是知道,定是江龍王打水下過去,不然哪有這般聲勢,諸位客官,往后再要坐船,不妨去臨江縣的龍王祠上柱香,呵呵…”
“上香保佑我等過江?”有人問道。
“不是,保佑再看到此景!”
艄公一番話,惹得眾人船上眾人哈哈大笑,陳鳶跟著笑起來,他望著已經遠去后方的江面,可惜那兩只水下大物已看不見了。
要是船上的人知道剛才他們從兩個大家伙上面過去,不知此時還笑不笑得出來。
‘若非我踏入修道,恐怕也看不到如此景色,與常人一樣,只道一副奇景罷了。’
江風吹著衣袍獵獵翻飛,他站在船舷這樣感慨。
不久,三艘渡船幾乎同時抵達江對面的渡口,眾人下船后,使勁踏了踏腳,感到踏實了許多。陳鳶與道人從艙里出來,天色將暗,渡口已沒多少人了,僅剩的小販也在收拾攤子準備離開。
船首懸著的燈籠光芒里,另一邊停靠的大船此時也有車馬趕出。
“晦氣。”
剛才乘坐的那艘船上,艄公站在船首朝那邊大船出來的車馬罵了一句,轉身就嚷著讓船工取柳條來。
“這老頭平白無故罵別人作甚?”胖道人點上了燈籠,提著往前照了照,然后,哎喲一聲將身子背去牛車那邊。
昏黑的視線里,就見過來兩輛馬車,后面那輛沒有車廂,車斗上躺著一副漆黑棺材,像是護院的幾個漢子在領頭的催促下,朝官道過去。
“走了?”胖道人轉回來,望著沒入黑暗的車隊,“難怪包船,原來是馱棺材過江。”
“應該是客死他鄉的富貴人家。沒什么好說的,走吧。”
陳鳶對這些沒什么忌諱,畢竟落葉歸根,是人之常情。隨后,整理了一下車里的東西,便與道人、師父上了官道。
月光清冷,照著周圍林野、山巒。
慘白的月色下,牛車馱著三人,響著吱嘎吱嘎的呻吟蔓延死寂的道路間。
過得三里左右,遠遠有燈火在黑夜亮著,片刻,前方岔口,一個小鎮的輪廓在陳鳶視線里出現。
“鎮上該是有客棧,今晚就在這邊歇息。”
說著,陳鳶趕著牛車已經進了鎮口,長街黑燈瞎火,街上已難見到行人了,偶爾還有幾聲犬吠從深巷、宅院傳來。
汪汪汪——
隱隱的犬吠聲里,街道前方,終于看到掛著的燈籠,外面的旗幡寫著‘云福客棧’二字。
“伙計!有客到!”孫正德早就饑渴得不行,一到地兒,不等牛車聽聞就躥去店門,剛一進去就愣了一下。
陳鳶帶著師父跟在后面進去,大半夜的,這客棧竟還有三四桌客人,俱是一幫漢子,看了看門口的三人,沉默的埋頭吃飯。
“這些人好眼熟啊…”
胖道人看著這些漢子呢喃時,店家伙計苦著臉走了過來。
“三位,是吃飯還是住店?”
“這么晚,難道還準備讓咱三個住外面啊?趕緊把牛車趕去后院,再上店里最拿手的菜。”
孫正德不跟他廢話,趕忙去了一張空桌,將翻在桌面的凳子放下擺好,請了陳鳶和瘋老頭坐下。
這時,客棧的掌柜也走了過來,記了菜式,猶豫了下,說道:“三位要住店的話,有些對不住,客已經滿了,如果實在要住,只能是住后院,不過就是有點…”
后面的話,他有些不好再說下去。
頓了頓,還是道:
“如果不嫌晦氣…倒是可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