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猶如潮汐推著昏黃蔓延城中大街小巷,一盞盞燈光鋪就出萬家燈火的夜景。
大紅燈籠掛在了縣衙,彤紅的光芒之中,差役搬著兩輛驢車上的木箱進出府衙后院,縣令周生淮微微蹙眉,里面都是一些李府原來夫人的金銀飾物,死者之物隨隨便便拿回來,讓他有些不喜,可自家侄女要喜歡,也就由著她性子來。
“…這些東西放在李府上便是,何必還搬來,你想住那邊,過幾日咱們就搬去。”
一旁窈窕的身形晃著珠釵,輕柔靠近過來,女子見四下暫時沒差役走過,挽去縣令手臂,聲音嬌滴滴在他耳邊說道:“堂伯,我喜歡嘛,反正都已經咱們的了,到時候放在房中把玩,還想堂伯幫著侄女挑選幾件戴上。”
“你…唉,由得你。”
女子是他一個堂兄弟的女兒,死了丈夫,便回到娘家,后來周生淮回家省親,兩人一來二去稀里糊涂的好上了,回青山縣時,侄女也悄悄跟了過來。
衙門里的人多少知道兩人這種私密關系,收了周生淮好處,不會到處亂說,遠遠見到也會避嫌躲開。
等到縣尊兩人依偎著進了后院宅邸,他們方才出來回到衙門口繼續搬卸剩下的兩口箱子。其中一人抱著木箱走到檐下,忽然罵了句:“真他娘晦氣!”
“咋回事?”
另一個差役抱著木盒過來,循著同伴目光,就見縣衙上方的門匾,不知什么時候染了幾處鮮血,地上還有幾只蝙蝠破了腦袋,該是飛去撞在了匾上。
“邪門兒了,這些飛鼠咋還會撞上。”
“明日再打掃…”
“行。”
兩人看著地上幾只死蝙蝠嘀嘀咕咕,對于夜間出沒的東西,長的又滲人,多少覺得晦氣,連忙抱著木箱趕緊進去將衙門闔上。
兩輛驢車離開,長街漸漸升騰一層薄薄水霧。
縣衙后院。
鋪就的道路穿過花圃,前方后院燈火通明,宅中的丫鬟手腳麻利清理著桌上殘羹剩飯,周生淮抿上一口香茶,坐在中堂首位,美美的看著一個個身段不錯的青澀丫鬟。
相比自家侄女差了許多,可終是完身,令他眼饞了許久。
噔噔噔…
廳側樓梯,周小娘拿著一枚墜雨花珠的金釵下來,比在發髻間,看向喝茶的周生淮。
“堂伯,這支釵如何,可配我?”
“甚好。”
聽得出試試敷衍的話,女子斜去一眼,嬌嗔的跺了跺腳,重新回去樓上。
周生淮覺得這般美艷的人,穿戴什么都好看,尤其孝…呸呸,他連忙止住想法。
噔噔噔…
片刻,腳步聲沿著樓梯又下來,美艷的女子這次換了一個玉鐲戴在纖細的手腕,這次周生淮夸獎了一句,周小娘這才眉開眼笑上了樓,輕哼曲兒像是跳起舞來。
樓頂的木板吱吱的響動,但清脆動人的曲兒沒有斷過。
“胭脂如玉…美人如畫…爐煙裊繞,哪里又來的薄紗半遮半掩…美了少年哪…”
清雅的詞兒聽多了,有時聽聽這般世俗艷詞也是絕佳的享受,周生淮閉上眼睛,架起二郎腿,腳尖踢著袍擺隨指尖一下一下的敲在扶手。
小娘什么時候學會這樣的詞兒了,由她唱出來,當真別有一番風情。
只是不能隨隨便便唱給旁人聽。
就在這時,屋外響起腳步聲,綴有繡花的鞋子踢著裙擺,一襲紫白相間衣裙的女子吩咐抱著木箱的差役從門口走了過去,還向屋里端坐的縣令矮身福了一禮。
周生淮笑呵呵的點點頭,揮手讓她離去,只覺得這堂侄女一顰一笑生的嫵媚動人。
可惜她那亡夫是享受不到了。
真是短命的。
“…屋外凄凄雨花濺窗欞,裊裊霧花可見哪妖異…”
這嗓音也好聽,尤其床笫…周生淮捻著須尖,臉上笑容忽然定格,點去扶手的指尖都在瞬間僵住,直愣愣的看著門外。
從門外過去的是堂侄女,那剛才問自己釵子好不好看、又在樓上唱曲兒的…是誰?
樓上原本清脆動人的曲兒聲戛然而止。
燭火靜謐的待在燈罩里,廳里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只剩周生淮一個人,一片死寂里,樓道陡然吱的輕響,像有人走了一步。
周生淮忍不住微微抖了抖,下意識的抬起臉看去樓梯,護欄與過道間,隱約有一雙繡鞋,以及紫白相間的裙擺。
“小…娘…”
他輕輕喚了一聲,只能看到裙擺輕輕撫動,根本沒有人回應,急忙又喚丫鬟仆人,甚至差役,也沒人過來。
頃刻間,周生淮如坐針氈,全身都泌出一層冷汗。
樓梯發出微微輕響,周生淮抖了一下,連忙看去樓梯,那繡鞋還在那,只是視野間,多了一縷頭發懸在樓梯拐角,像是探頭出來,一點一點橫著往外延伸。
越來越多,是一顆被長發包裹的頭。
腳在樓梯上,腦袋從側面伸出來…昏黃的燭光之中,頭顱慢慢轉動,垂灑的發絲間,一只泛白的眼睛直勾勾的看過來。
周生淮嚇得雙腿不聽使喚,心臟突突突狂跳,整個人都癱靠在椅背上。
面朝的門外,檐下的燈籠、更外面的石燈里,紅光瞬間熄滅,黑暗像是活了一般朝屋里蔓延而來,下一刻,燭火通明的大廳,幾盞燭火唰的熄滅。
吱~~
像是某個東西走過樓梯在黑暗里響了起來。
“啊…”
周生淮終于叫了出來,手忙腳亂的摸去身旁的燭臺,取下燈罩,哆哆嗦嗦的在桌上摸到火折子,掰開使勁吹了吹,趕忙將燈芯點燃。
豆大的焰光緩緩升起,周生淮遮著火焰小心轉去樓梯時,后背感到一陣涼意,本能的微微側臉,一張慘白的臉龐探出黑暗,在肩頭位置,朝他手中燭臺輕輕一吹。
“呼。”
燭火瞬間熄滅,昏黃的大廳再次陷入黑暗。
“啊——”
凄烈的慘叫,頓時響徹堂屋。
相連的鄰樓,美艷的女子正一件件將金銀首飾,從木箱拿出在身上比了比,放去被褥一一鋪開。
“什么時候選過這個?”
第三口箱子里,周小娘取出穿著衣裙的木偶,雜亂的頭發,臟兮兮的臉呆滯而冰冷的看著面前的女子。
看了一陣,周小娘直接將它丟到旁邊的椅子。此時,外面隱約響起堂伯的聲音,她愣了愣,起身過去推開窗欞,俯身偏頭看了中間的堂屋,黑漆漆一片。
“怎么燈都熄了。難道準備到我這里過夜?”
身后陡然有空靈的聲音傳來,周小娘愣了一下,有些愕然的緩緩轉過頭。
立在桌上的燭火,昏黃映著椅上的木偶明明滅滅,木雕此時緩緩動了一下,偏頭看向她,咧開嘴露出詭異的微笑。
夜風吹過安靜的長街,響著空靈的梆子聲。
陳鳶合上書卷,打了一個哈欠,看去一旁聽著書中故事已經呼呼大睡的師父,笑著拿過一件衣物披在老人身上,揮起鞭子,老牛‘哞’的低吟,邁著蹄子拉著車斗緩緩步入街道。
轅聲、蹄聲漸漸消失薄霧里。
車斗上,放在老人身旁的書卷打開的那一頁。
“黃川茂治,陸公常聞鄰縣有異人,善驅術,害人于無形,為禍鄉里不知幾年,后遭雷塹身死,留一書,名曰壓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