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正宮!”
“我先來的,所以我是正宮!”
“我說,別以為你比我大就可以當大的,這種事不看年齡,而是要分先來后到!”
無論眼前的橘發少女說什么,雪野里穗都是微微歪著頭,眨著清澈的眼睛,以此來表達疑惑。
“我最后重申一遍,我才是大老婆!”
“你是不是以為我在開玩笑?我跟你說,我可是…”笠原明日香說到一半,卻忽然卡殼,說不出話來了。
她有些泄氣。
對面這個女人的表現太過于從容,以至于她懷疑對方可能是個韓國人或者中國人,壓根就聽不懂日語。
藤原臨也抱著兩個紙箱走進來,朝雪野里穗點點都:“雪野小姐好。”
“藤原君好。”雪野里穗輕輕笑了下。
“這兩個箱子我先放你這里,晚上過來拿。”
“好的。”
把兩個箱子放在柜臺下邊,藤原臨也走到兩個女人中間,反手啪的一下拍在笠原明日香的后腦勺上,表情嚴肅地教訓道:“和第一次見面的人這么說話,有沒有禮貌的?”
“嗷嗚,疼”
笠原明日香捂著小腦袋,氣鼓鼓地瞪著他。
“這是我的學妹,”藤原臨也看回雪野里穗,替學妹道歉:“我幫她和你道個歉,請雪野小姐別見怪。她人不壞的,就是有點嬌氣和自以為是,請雪野小姐別放在心上。”
“道歉?”
雪野里穗莫名其妙地眨眨眼。
然后,她稍稍偏了偏腦袋,用一種“她剛才說了什么?”的疑惑眼神回應藤原臨也。
“呃,”藤原臨也張了張嘴,想說點什么,但最終只是扶額嘆息道:“真是蠢女人啊…”
“喂,我要生氣啦!”雪野里穗倒是聽懂了這句話,立馬抗議:“雪野小姐第三十七次鄭重地向藤原同學抗議,她不是蠢女人!”
藤原臨也看著她認真的表情,覺得很好笑。
非貶義,是那種看到她身上有那種很可愛的反差萌,覺得開心的情緒。
“我說,不要無視我啊!”笠原明日香一只手叉腰,另一只手扯住藤原臨也的袖子,“前輩,你和她說清楚,說明日香才是大老婆!”
“抱歉,你不是。”藤原臨也輕輕拍掉她的手,“論先來后到,你得排在雪野小姐后面。我認識她比你早半天。”
笠原明日香的小腦瓜子轉了轉,立馬找到了反駁的理由。
“從入學第一天開始,我就注意到前輩了!”她嘿嘿地笑著,眸子透出狡詐意味,“所以嘛,明日香才是第一個關注前輩的,明日香是大…”
“就算這樣,你也不是。”藤原臨也冷靜地打斷她,“星見學姐一年前就認識我了,你要不要去和她討論大小的問題?”
“她?”
笠原明日香不屑地笑笑,順帶得意地挺起胸膛。
好吧。
從這方面來比大小的話,學姐完敗。
“行了行了,你給我收斂一點。”藤原臨也無奈地呵斥她一句,轉頭和雪野里穗告辭,“我還有事,雪野小姐再見。”
雪野里穗輕輕擺手。
等兩人走出店門,她無聊地趴在桌面上,思考自己能幫藤原臨也做點什么。想著想著,視線飄到他帶來的兩個箱子上。
走過去看了看,箱口沒封緊,可以透過縫隙看到一些生活用品。
是行李?
應該是在找地方住吧…雪野里穗咬住下唇,手托著下巴思考,他好像也沒多少錢,要去住旅館恐怕很難,不如讓他來自己這里住好了,反正樓上有空房間…
如此想著,她心里那絲自責,才減輕了點。
天空飄浮著棱角分明的白云。
本田小狼慢慢離開淺草,前往位于千代田的東京大神宮,車后座載著生氣木頭前輩不肯讓她坐在前面的笠原明日香。
假期的東京,道路異常擁擠。
車、行人,交織而過,城市的血管緩緩運轉流動。
在一個紅綠燈前等交通燈,隔壁車道停著輛藍色的尼桑陽光,半開著的車窗,傳來米津玄師的歌聲。
藤原臨也跟著唱了幾句。
“我是個loser”
“所以就算虛張聲勢也無所謂吧…”
交通信號燈變成綠色的瞬間,藤原臨也猛地一擰油門,本田小狼的發動機發出“咳咳咳”的聲響,在一陣黑煙中慢吞吞地起步。
有些東西不能強求。
畢竟是泡過水的,還能開就是勝利…
“銀龍號太慢了,”笠原明日香說道,“前輩去買輛重機車吧,要那種后座高高翹起,乘客坐上去后必須前傾身體靠著駕駛員的那種。”
“我沒滿18,考不了重機車駕照。”
“那前輩加入九課吧,九課探員有特權,沒駕照也可以開。”
“你姐姐讓你來游說?”
“姐姐也讓你加入九課了?”
“對啊。”
“那算了,前輩不許聽她的!”笠原明日香抬舉著兩只手,分別用兩跟食指左一下右一下戳著他后背來玩,“姐姐那人很變態,你加入九課肯定會被她玩壞的啊,請前輩一定要遠離她!”
“你和姐姐有仇?”
“沒有,不許問,再問發脾氣!”
藤原臨也聳聳肩,專心開車。
時間快到八點了,太陽完全升起來,天空一片湛藍。斷斷續續的云絮稀稀疏疏地在藍色背景下抹出幾縷淡白的色彩,宛如畫家在畫紙上試色時涂出的幾筆。
開著小摩托,感受著變得火辣的陽光,藤原臨也覺得,今天是個適合約女孩來一場海邊旅行的好日子。
清涼涼的大海、熱辣辣的沙灘、比基尼美女,還有開著空調的清涼房間和干凈清新的藍色床單。
只可惜他今天要去割草。
不然可以去吉原把川島美記拉出來,讓她陪自己去沖浪。
對了。
她睡醒了沒?
怎么不回信息?
不行,等會有空了,得打電話去騷擾騷擾她。
早上八點,來到目的地。
停好車,藤原臨也跟著笠原明日香走上石階,東京大神宮的鳥居出現在視野里,是那種灰色的鳥居。
名字雖然帶了個“大”字,但神社本身的規模不算大,給人以幽靜,神秘的感覺。參道是一條石板路,兩側有石燈籠、狛犬石像。郁郁蔥蔥的杉樹包攏似的朝參道中央延伸出來,形成一條綠色的走廊,走在里邊,仿佛置身于某處原始深山。
走進庭院里,迎面就看到賣結緣御守的小攤。
時間尚早,游客不算多,大部分都是年輕的小情侶,還有幾位帶著小孩來玩的家庭主婦。路過御守攤前,笠原明日香隨后拿了一個,笑吟吟地遞給庭院臨也。
頭頂嫩葉搖曳,灑下支離破碎的光。
少女遞過來的御守,粉紅色,繡著好看的櫻花,藤原臨也想了想,打算拒絕,笠原明日香直接塞進他的口袋,然后迅速轉身,揚長而出。
藤原臨也被動收下御守,抬腳追上去。
擦肩而過的游客,紛紛把目光投向這對美少年與美少女的組合,就連手里拿單反對著建筑拍個不停的中年男人,也把鏡頭調轉過來。
“咔嚓”
畫面定格下來。
繞過拜殿,笠原明日香走上一條紫藤藤蘿走廊。
跟在她身后的藤原臨也,默默在思索一件事 東京大神宮的的主祭神有兩個。
一個是天照老太婆,另一個是掌管食物的豐受大神(女)。然而東京大神宮有名的結緣、祈求戀愛運的神社,這屬于緣結神的業務,和主祭的兩位女神完全不搭邊。
所以。
天照老太婆是強行掠奪緣結神的愿力!
太可惡,太霸道了,難道至高神就可以為所欲為嗎?
“我說明日香,”藤原臨也出聲問道,“我們商量個事吧,不如把老太婆的神像撤下來,換長野山神上去好不?”
笠原明日香腳步一頓,歪過頭用看神經病的眼神看他。
“哦,我不是說豐受大神是老太婆,”藤原臨也解釋道,“我說的是天照,麻煩請把她的神像撤下來。”
“你和她有仇?”
“沒,就是單純看她不舒服。”
“那可是大御神呀,”笠原明日香有些驚愕,“前輩你沒病吧?”
藤原臨也不以為意地聳聳肩:“當我沒說。”
實際上。
仇可大得去了。
天照那老太婆真的很可惡,從他六歲那年開始,她每年就要跑神隱小鎮一趟。前幾年是和父親商量去到高天原之后的職位安排和局勢討論,后幾年,完全就是為了戲耍他才會從高天原跑下凡間。
堂堂至高神,用神力來戲弄一個小妖怪,還是從他六歲那年開始足足玩到他十六歲…這事要傳出去,整個神道教的臉面估計都要丟光,還要被佛道嘲笑個100,不,是1000年!
兩人一前一后,離開東京大神宮的主體部分,進入不會對游客開放的后院。
小道盡頭閃現出低矮石墻圍起來的庭院,里邊綠油油的草葉滿滿地承接著陽光,石墻上有個旋轉的灌溉噴頭,射向天空的水花架起一道五十厘米左右的小彩虹。
藤原臨也看到,有許多打扮得光鮮亮麗的人,在庭院的柵欄門前進進出出。
“前輩自己進去吧,明日香換衣服先。”笠原明日香和他說了聲,在小道盡頭往左邊一拐,跑向一棟仿唐風的古樸木樓。
藤原臨也莫名其妙地走到接待入口,等前面一個歪腰簽到的女客進門后,剛要跟著進去的他被接待處里的女人一把叫住。
“欸,你是來干什么的?”
“我是來割草的。”藤原臨也老實回答。
“…”女人以相當怪異眼神,把他從頭到尾掃描一遍,“你叫什么?”
“藤原臨也。”
“誰讓你來這里的?”
“明日香同學。”
“二小姐?”她的反應有點,又或者單純地感到驚訝,嘴中不斷重復著,“二小姐,割草,怎么辦呢”的話語,一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樣子。
和她在接待臺里一同工作的中年男人,想起了藤原臨也這個名字,便和她耳語一句“這也是神官”。
女人這才如釋重負地笑了,和藤原臨也說道:“由于小法師您是沒有登記的客人,進去后請先去和夫人請示一下。”說著,她往庭院里一指,“進門后直接去廊檐那里,夫人就在那。”
在進去前,藤原臨也和她確認一件事:“請問,這里是在辦派對之類的活動?”
“是呀。”女人笑了一下,就像是笑沒見過世面的小孩子那樣的笑法,“陰陽寮的每月例會,都是采取這種花園派對的形式。”
往敞開著柵欄門里看,可以看到有座貼著米色瓷磚的古老洋房,向外延展出大大的屋檐。
藤原臨也和接待小姐道謝后,往門里走去。
這是他從沒經歷過的景象。
聚集在這兒的人,是他從未接觸過的同行,是他不知道的世界。
現在,他要去見一見這個世界的領頭人——笠原理事長大人,帶著少年人的不卑不亢,帶著少年人的意氣風發…然后,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藤原臨也轉回到接待臺,客氣地問:“實在是不好意思,我還沒見過笠原理事長呢,您能不能帶我過去認一下?”
“很好認的啦,”女人露出十分自信的笑容,就像是在說她自己一樣驕傲,“整個院子里,最美麗的就是夫人,你進去一眼就能看到了。”
“謝謝。”
藤原臨也道了聲謝,第二次走進柵欄門。
一走進來就是鋪著草皮的廣大庭園,上百名盛裝打扮客人手拿著餐盤,或握著酒杯四處談笑。在櫻花吹雪般飛舞的浪漫環境下,女客們身上的香水乘風到處飄香。
櫻花?
這個季節怎么還會有櫻花?
藤原臨也往櫻花樹那邊看去,立馬察覺到一股熟悉的妖力波動。
好家伙。
居然讓一只櫻花妖出來接客,太不道德了。
世風日下啊,要是讓他們知道自己是大天狗那還得了…藤原臨也感慨地搖搖頭,混在賓客當中。
反季節盛放的櫻樹,被風吹得沙沙作響。
米色洋房一樓的窗戶敞開著,白色的蕾絲窗簾隨著風搖曳生姿。
藤原臨也朝廊檐走去,眼神搜尋“最美麗的女人”,擦肩而過的賓客,男性大多西裝革履,女性要么是華麗的西式禮服,要么是端莊的日式和服。只穿著學生制服的他,在這樣的場合中很不協調。
廊檐下沒有美麗的女人,只有一群少年少女在那聊天說笑。
藤原臨也不知道去哪找笠原理事長,干脆就等在這里,聽旁邊的同齡人說話。
“你們四月份接了幾單委托?”一個短發女孩問。
“別提了,晦氣。”頭上帶著棒球帽,打扮新潮的少年說道,“整整一個月,就只撈到一個E級委托,三萬元的報酬,還不夠我給車做一次保養。”
“誰不是呢,我也才接了兩單。”
“我接了三單,總共沒賺到10萬…”
“太卷了啊!”
“再這樣下去,我們除靈就是倒貼了。”
這話題,藤原臨也深有同感,忍不住湊上去說道:“我記得我剛到東京的時候,一個E級委托起碼要收二三十萬円,這才一年不到,就降到五萬円以下了,真難受。”
這話一出,得到了全部人的回應。
“對啊,好懷念一年前。”
“我覺得我們陰陽寮應該出了內鬼。”
“肯定是的。”
“說不定就是九課放出來的內鬼,專門拉低我們收入的!”
藤原臨也好奇地看著群情激憤的少年少女,“為什么這么說?”
“九課一直抱怨我們陰陽寮除靈的收費太高,想要我們降低標準,但沒人搭理他們。”新潮少年解釋道,“但在一年前,東京都地區憑空冒出個任務個狂人。他以一人之力狂攬整個東京都將近三分一的除靈委托,直接拉低了全行業的收費標準。他不是九課的內鬼,我直播倒立和可樂!”
藤原臨也剛想問一句是誰和自己一樣牛逼,結果有人大喊了一句“都怪藤原臨也!”。
為什么要怪我?
我很無辜的好嗎,我也內卷的受害者啊!
“對啊,都怪藤原臨也!”新潮少年咬牙切齒地罵一句,然后覺得有什么不對勁,好奇地看著藤原臨也,“欸,你很面生啊,新來的?”
“呃…”
藤原臨也露出尷尬且不失禮貌的笑容。
“哇,好帥!”短發女孩尖叫一聲。
另外幾個少女頓時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問“你叫什么呀”,“哪個神社的”,“今年多大了”等話題。
“抱歉,抱歉,”藤原臨也慌忙推開她們,解釋道:“我只是一個路過割草工,不是神官。麻煩讓一讓,我要去工作了,謝謝各位大小姐。”
好不容易擠出包圍圈,藤原臨也二話不說就跑進賓客堆里,把自己隱藏起來。
周圍的客人們,觥籌交錯,歡聲笑語不斷。侍從端著酒水以及食物穿梭其間,盛開櫻花被風吹落下來,把草皮染上一層美麗的粉色。
有時候,風會變得頑皮一些,女客們便一邊驚呼,一邊用手去壓住裙擺。
藤原臨也躲了一會,確認那群少年少女沒認出他來。
同時,他也確認這里的大人物們,誰都沒有在意他,誰都沒有搭理他。
沒人打攪終歸是好事…藤原臨也徑直走到鋪著白色餐巾的餐桌前取盤子和叉子,叉起一塊烤好的大鮑魚就塞進嘴里。
來都來了。
不吃點東西真對不起自己。
開滿櫻花的樹干,在頭上伸展著,風一吹,藤原l臨也的身體就會短暫被埋在飄舞而下的粉白色花瓣中。但很快,花瓣就像遇到了一層透明的障礙物般,自動避開中餐桌,向四面八方滑落。
在他身后,笠原太太瞧著他的背影,慢慢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