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十號白水蛋,留給余子清幾枚專門留下來的玉簡之后,悄然離去。
信息實在是太多了,他知道的太多了,往日里的工作記錄等等一系列東西,實在是沒法一一說完,只能全部留給余子清,讓余子清自己去看吧。
名義上,八號已死,而且出了意外,按照規矩,十號是肯定要立刻回去復命。
他一路南下,入母江一條支流,手握符箓,緩緩的沉入到江水之中,順流而下。
符箓的光輝,將他籠罩,讓其沉入江中,慢慢的與江水融為一體。
他對外界的感應,也隨之消失。
往日里,為了預防暴露最重要的駐地,他甚至還給提過意見。
最安全的辦法,自然是他們這些人,都不知道駐地在哪。
如此,他們的白水蛋腦袋,再加上這些補充手段,駐地是肯定不可能暴露的。
可如今,沉入江中,他已經不知上下左右,如同懸在虛空,回想起諸多細節,不禁有些茫然。
學習知識,修習秘法,拋棄姓名和臉,能走出來的人,自然都是能獨當一面的。
如今他才跳出甕中,才忽然醒悟。
那很多細節,不僅僅是為了保密,更是為了必要的時候,方便將他們拋棄滅口。
沒有了陰影魔眼球的桎梏,甚至連那個只有代號的白水蛋身份,都可以拋棄的時候。
他想起,卿子玉問過他的一句話。
挑起三神朝的戰爭,再挑起強者的爭斗,為了什么?
他無所顧忌,想要脫口而出的時候,才驟然反應過來一個可怕的事情。
他不知道為什么。
但是他卻一直沒覺得這有什么問題。
他現在甚至覺得,十號這一次若是能成功,殺了他,那么十號可能也快完蛋了。
他這一次以十號的身份回去,就已經抱著必死的信念。
其實他直接消失,應該也沒誰能找到他了。
他還是想要回去看看,以十號的身份,繼續待在這里。
卿子玉誅心之語,還是動搖了他的想法,他想弄清楚很多事。
他靜靜的順流而下,待他飄入母江干流的時候,他便無聲無息的消失在水中,世界上已經找不到他的蹤跡。
然而,他卻還在水中漂流,一路向著深處沉去,慢慢的順著干流,流入到一座的干流側面的湖泊里。
湖泊深處,光輝閃耀,將被神光包裹著的人拖入其中。
石壁的凹槽里,十號陰影魔眼球,微微綻放出一絲光華。
地宮的入口大門的鋪首,化作一顆猙獰的獸首,瞪著銅鈴般的大眼睛,掃過新十號的身體。
驗證了面具編號,又經過陰影魔眼球驗證,那獸首便重新縮了回去,化作一個露出獠牙的猙獰鋪首。
神光散去,新十號緩緩的站起身,看了看周圍,學著十號,對看門的鋪首抬了抬手,算是打招呼了。
向前沒走幾步路,一個一尺高,方方正正的人頭,頭上燃燒著幽藍色的火焰,從側面飛了過來。
“十號,一號讓你回來之后,立刻去見他。”
“我正要去看他,有事情匯報。”
那方方正正的人頭,照亮道路,所過之處,石壁上便驟然凹陷下去,化作一個洞口。
隨著人頭在前面飛,石壁不斷的凹陷,后方的洞口,也在不斷的被重新填滿。
跟著走了好一會兒,才來到一座寬敞的地宮之中。
一張十丈長的巨大地圖,懸在半空中,一號正手握一卷竹簡,看的入迷。
新十號走上前行禮。
“見過一號。”
“不必多禮,事情辦完了?”
“出了點意外,八號死于錦嵐山卿子玉之手。”
“果然是他。”一號點了點頭,不甚意外:“也好,他死于外人之手,總好過死于我們自己人手里,他留下的東西,能找到么?”
“都在卿子玉手中,我拿不到,那卿子玉進階六階體修了,應該是覺醒了神通。
再加上錦嵐山的體修,古里古怪。
七階體修便可近身打死九階煉氣修士。
那卿子玉,應當只是一擊,便將其擊殺,我不敢靠近。”
“算了,這不怪你,那卿子玉神通古怪,利用八號的陰影魔眼球,便可直接燒毀這里的陰影魔眼球。
若非三號反應迅速,怕是地宮都會被點燃。
八號和九號,辦事不利,以至于暴露了不少情報。
還有那八號,擅自記錄情報,還將其泄露出去,已是死罪。
他死在卿子玉手中,以那卿子玉的性情,必定不會善罷甘休,也算是將其牽連進來了。
這事就到此為止吧。
那卿子玉所用神通,你能看出來是什么嗎?”
“不能,他感應極為敏銳,餓鬼之中,也有感應極為敏銳的餓鬼,我靠近之后便難以隱藏。
而且他速度極快,所用的也是體修神通,我無法確定。
只能確定,哪怕沒有用那古怪法門借來力量,他戰力也很強,遠非一般六階體修能比。”
“算了,已經牽連進來,便不用管他了,其他事如何?”
“東海、南海等地,都傳出了消息,目前已經有數位九階,進入深淵,獵殺齊王,一切都進展順利。”
“恩,做的不錯,休息兩天,還得讓你出去,繼續盯著。”
“大乾和大離的戰爭,持續時間,恐怕會比預期少很多。”
“無妨,這件事不用管了。”
新十號拱了拱手,退了下去。
一號白水蛋,繼續轉過身,看著那副巨大的地圖,不知道在想什么東西。
新十號跟著方正人頭,離開了這里,回到了十號的居所。
他坐在那靜修,心里有些好笑,原來要殺他的理由,是他泄露了情報。
而問題是,一號要殺他的時候,他壓根沒泄露過任何情報。
算了,無所謂了,既然以這種理由殺他,那他泄露情報,反而更無所謂了。
休息了一天之后,有一顆方正人頭來傳話,三號找他。
來到三號的石室,他謹慎的站在最外圍,根本沒敢貿然踏入其中。
整個駐地之中,最危險,防守最嚴密,最不能隨便進的地方,就是三號的地盤。
一個不小心,可能就會死在里面。
很多時候,隨意放在那的一個小瓶子,里面可能就是致命的劇毒。
三號在里面鼓搗了一個時辰,才忽然抬起頭,看到了新十號。
“來了啊,有點事要問問你,那個卿子玉殺八號的時候,用的什么神通,什么火,你看清楚了么?”
“離得太遠,沒看清楚,看到了我也認不出來。”
“說的也是,錦嵐山的人都古里古怪的,我到現在都還沒弄明白,你能認出來才怪。”三號點了點頭,直接忽略了這個問題。
“問你點別的事,你見過那些餓鬼,也去過深淵裂縫,那邊現在的情況如何?”
“餓鬼與妖魔之間的交鋒,還在繼續,有來有往,很是混亂。”
“那就行,你不是還有任務在身么,這一次出去,將七號也順手帶出去吧。”
“好。”新十號應下這事,卻還是站在那沒走。
等了半晌,三號再次抬起頭的時候,看到他還在,才搖了搖頭。
“你怎么還沒走?哦,對,我忘了。”
三號隨手在桌子上拿起一個小壇子,丟給了新十號。
“噬心散,溶于酒中,無色無味,七日之內無恙,還有壯大真元氣血之效。
七日之后,毒發,從心遍布全身,毀人肉身。
九階之下體修,沒有解藥,都扛不住。
而且,解藥我還沒煉制出來,你小心一點。
若是有機會,下給錦嵐山的人,試試那個餓鬼的伴生法寶能不能解。”
新十號小心翼翼的拿著小壇子,將其收起,無聲無息的退走。
他一路來到地牢,數條鎖鏈,束縛著一個皮包骨頭的人,吊在半空中,一顆巨大的水球,將其包裹著。
他那顆白水蛋,都快成了干癟的虎皮蛋,眼看著生機就要熄滅了。
他一身力量耗盡,外部補給被掐斷,堂堂一個八階修士,竟然要被活活餓死了。
為了活活餓死七號,三號也是煞費苦心,用了各種手段,才達成目的。
新十號就站在這里等著,等著七號的生機徹底熄滅。
他現在大概也明白,七號應該也是做完一系列的事情之后,被揪出來個小辮子,名正言順的弄死。
只是三號想要一個足夠強的人來做實驗,才留了七號一命。
他們這些人,要去做的事情,怎么可能時時刻刻都恪守規矩。
要是比神朝最嚴苛的法典還要嚴苛,他們也不用躲在地宮里。
那些所謂的規矩,不少就是個坑。
不做不錯,但只要出去做事,做的越多,逾越一點所謂規矩的地方,就一定會越多。
新十號看著七號的樣子,想說什么,也沒法說。
想做什么,也做不了。
七號基本已經死了,心跳都已經停止,血液也停止了流動,只是那一點點如若燭火一般的生機還尚未熄滅而已。
七號生機不滅,他絕無可能將其帶出去的。
等了三天之后,七號的生機徹底熄滅,只剩下尸體。
他的尸體也已經如同餓鬼,皮包骨頭,腹部凹陷,一顆沒有五官沒有毛發的腦袋,也像是干枯的虎皮蛋。
他的肉身之中,一點新的力量在匯聚,這是要化作餓死鬼了。
看到這一幕,新十號立刻揮了揮手,鎖鏈將七號放了下來,他帶著七號離開這里。
不能讓七號在這里化作鬼物。
走出去的時候,看門的鋪首怪,探出腦袋,看了一眼。
“三號沒告訴你么?”
鋪首怪確認了七號已經死了,便一言不發,縮回了腦袋。
新十號帶著七號的尸體,被光暈包裹,重新進入江中,不多時,浮出水面,已經到了夔侯國與大乾交界的支流里。
他帶著七號的尸體,一路北上,來到了深淵裂縫。
被這里龐大的餓鬼氣息激發,七號即將化作餓死鬼的步驟,開始被影響到。
新十號靜靜的看著尸體崩解,其內一個新的餓鬼出現了。
瘦的皮包骨頭,腹部凹陷,皮膚像是干尸一般,顏色很深。
然而那裂開的虎皮蛋之中,走出來的餓鬼,依然是沒有五官。
新十號微微一怔,他之前就想過,他們這些人,若是變成餓鬼,還有臉么。
此刻,才發現,也是沒有。
而且白水蛋自帶的固化秘法,依然也是有的。
這種情況,怎么滲透到餓鬼里?
一眼就能被人認出來了。
然后,新十號便看到,餓鬼七號,忽然捂著腦袋,痛苦的哀嚎。
他的眉心,裂開一條裂縫,一顆漆黑的眼球浮現了出來。
隨著這顆眼球浮現,莫名的力量,便在七號的臉上浮現。
他那消失的五官若隱若現,七號痛苦掙扎,那若隱若現的五官上,滿是痛苦。
新十號退后了幾步,捏碎了一顆玉簡。
短短幾個呼吸,就見余子清驟然浮現。
“他便是七號白水蛋,他已經被餓死了,現在正在化作餓鬼。
而且他的腦袋里,還有一顆陰影魔的眼球,現在變成這樣了。”
余子清看著七號眉心那顆漆黑的眼球,有些愕然。
那些人怎么想的?
靠著這樣的做法,在餓鬼的腦袋里,也種下一顆陰影魔的眼球?
魔物?在餓鬼體內?
喝多了吧。
余子清的陰神睜開眼睛,一眼就看出來,那顆陰影魔的眼球,已經在化作餓鬼的過程中,正在被強行熔煉。
余子清取出一滴甘霖原液,滴入七號白水蛋的口中。
霎時之間,七號白水蛋化作餓鬼的過程,驟然加速。
莫名的偉力降下,那顆尚未被完全熔煉的陰影魔眼球,直接被強行煉化,化作了這個餓鬼的第三顆眼球。
而那似有似無,不斷變幻的五官,也好似被徹底固化了下來。
讓他重新擁有了五官。
變成餓鬼的七號白水蛋,慢慢的安靜下來,三只眼睛里,都是空洞,沒有意識。
就像是一個歷經磨難,剛剛從餓死鬼轉變而來的普通餓鬼。
新十號有些震驚的看著七號,看著他那被找回來的五官,哪怕此刻身為餓鬼,五官已經完全沒有曾經的樣子。
但他就是有。
所以,想要找回自己的五官,只需要變成餓鬼就行了。
這便是現成的辦法。
余子清盯著地上躺著的七號餓鬼,莫名的生出一種感應。
七號的臉,似乎不是消失不見了,而是還在,只不過不知道在哪里而已。
他的陰神明顯的生出了一絲感應,有一股力量在阻止七號餓鬼奪回臉。
很可惜,余子清親自來第一次布施,完成最重要的一步洗禮。
這種轉化過程,如今乃是天地至理,誰也別想阻攔。
就像是沒有人能阻止太陽在第二天升起。
但是那股力量轉瞬即逝,七號白水蛋的臉回來了。
雖然這家伙變成餓鬼之后,那五官也看不出來生前的樣子。
余子清看了一眼新十號。
“交給你了。”
余子清轉身就走,沒有多說什么。
笑死,為了滲透餓鬼,專門把一個修士折磨到活活餓死,變成了餓鬼。
難道還指望這人還對他們死心塌地,為他們辦事?
怎么想的啊?
成果還沒出現呢,七號白水蛋的臉,卻先被找了回來。
同時被找回來的,必定還有他的真名,曾經依附在這個真名上的一切。
余子清看著那餓鬼站起身,懵懵懂懂,意識還沒恢復,只是看了他一眼,便離開,有些話,他來說,還不如新十號來說。
新十號帶著七號餓鬼,來到了深淵裂縫邊緣。
“我不知道我現在說的話,你能不能記得。
但是我知道,等你恢復意識之后,你肯定會想起很多事。
我希望你到時候能先冷靜下來,好好思考一下。”
新十號悄然離去。
不多時,深淵裂縫里,就有一大群餓鬼出現。
他們看到三只眼的七號餓鬼,一副沒有自我意識的樣子,也都見怪不怪,將他帶回去。
當有自我意識高一點的餓鬼,發現七號餓鬼,已經可以吃東西,便好像明白了什么。
餓鬼帶著他,住在懸崖峭壁上的一個個開鑿出來的石槽里。
獵殺了妖魔,就會回來喂給他一些。
就這么養著他,等著他恢復一點自我意識,有一點本能了,才會帶著他出去。
去嘗試著獵殺妖魔,跟餓鬼們混跡到一起。
余子清還在會所里潛修,順便察看曾經的八號,留下的玉簡。
上面記錄的東西很詳細,去過哪,干過什么,重要的交談記錄,都有記錄。
余子清正看著呢,存在感極低的看門餓鬼,忽然出現在余子清的感知之中。
“大人,那個人來了。”
“你怎么確認是他么?”
“氣息變了,身形也變了,不過,我感覺還是他,他潛入的很大膽,路線也一樣。”
“恩,那沒事了。”
片刻之后,新十號出現在會所后院里。
“我要去辦一件事,去大離東部的奇光商號,拿到三對陰影魔的眼球。”
余子清想了想,搖了搖頭。
“我沒有手段,能在那個東西上留下印記,還保證不被人發現,不過謝謝你這個消息。”
新十號點了點頭,拿出一個壇子。
“這是噬心散,劇毒,三號托我,給你下毒,想要試一試,巫雙格的法寶,能不能化解。”
“那你給我留一半,我會親自試試。”
“不,全部留給你了,這東西太過危險,溶于酒中,專門毀人肉身用的。
七日之內有益,七日之后毒發,九階之下體修,無解。”
新十號留下東西,便直接離去。
余子清看了看壇子,回頭他也想試一試,看看巫雙格的混元金斗,現在到什么地步了。
新十號專門來說這件事,看起來,那個三號白水蛋,擅長制各種毒。
還知道,巫雙格的法寶。
這么算的話,好幾年前開始,養生會所經常會出現的中毒修士,可能就有這個三號白水蛋在做實驗下的毒。
去年就有兩個修士,是林國公推薦來的。
他們便是中了一種可以延遲發作的劇毒,但是在毒發之前,效果卻堪比靈藥。
但那些毒,毒性都一般,五階體修可以硬扛,五階煉氣修士也能壓制的住。
然而那些毒,醫師卻都難以徹底化解,如同附骨之疽,很是麻煩。
到了巫雙格這,卻都能給完全化解了。
看來,那個三號的實驗,早就開始了。
只是之前,他一直都沒發現而已。
這一次,新十號專門來給了東西,說了一下,余子清立刻就能將這些不重要的事串了起來。
巫雙格解毒,跟其他人解毒,可完全不是一個路子。
那個三號白水蛋,跟錦嵐山有仇么?
又是餓鬼滲透,又是專門研究毀人肉身的劇毒,還要來實驗巫雙格的法寶,這不是擺明了針對么。
僅僅只是為了攪局,何必花費如此精力,做這些事。
余子清對那些修道者,也算是挺了解的了。
就像老羊,若是沒有絕對的必要,他絕對不可能浪費幾年,甚至十年時間,去做一件事。
余子清每一次找他幫忙,研究個什么東西,他都跟炸毛了似的。
恨不得當場就給余子清解決了,讓余子清趕緊滾蛋,盡可能的節省時間。
所以這個三號白水蛋如此針對,必定是跟錦嵐山有仇怨。
僅僅為了利益,沒必要花費如此精力。
這些人甚至要掀起三神朝亂戰,錦嵐山的實力也好,平日里行事也好,真的對大局影響不大。
余子清一時沒想明白,什么時候跟這個三號白水蛋結仇的。
回頭列個名單,把跟自己結過仇的人,全部列出來。
這個三號白水蛋八成跟那些人之中的誰有關系。
這也是一個線索。
至于另外一個線索,大離的奇光商號,余子清便給大離太子傳了個訊,把大離境內所有采購陰影魔眼球的客戶名單直接給她,讓她去查。
余子清自己去肯定查不到什么,也沒那個精力。
大震的名單交給震皇,大乾這邊,給宋承越傳個訊。
反正有棗沒棗打一桿子,指不定就挖出來點東西。
時間一晃一個月過去。
惻惻來匯報,說深淵裂縫的餓鬼里,有人匯報。
之前出現了一個三只眼的餓鬼,現在恢復了一點點自我意識了。
這種特殊的餓鬼,都會給匯報上來。
這些都是正常程序。
余子清讓人把三只眼帶來。
余子清打量著七號餓鬼,一個月過去,他眉心的那只眼睛,已經可以自己控制閉合。
氣息穩固,肚皮都微微隆起,看起來是沒餓過。
“看起來你自我意識恢復的不錯,曾經的記憶,都想起來了么?”
七號餓鬼一步一步走來,便感受到一股山崩海嘯一般的龐大壓力。
目光所及,看到的余子清,帶給他的壓力,便是生前見到的最強之人,都未曾有這種壓力。
隨著余子清開口,那種壓力便如輕風,無聲無息的消散。
七號餓鬼,沉默了一下,點了點頭。
“想起來了不少,不,想起來了更多。”
他不只是想起了身為七號白水蛋的不少記憶,還想起了他的姓名,想起來他曾經的身份和經歷。
但這些都是殘缺不全的,唯一完好無損,最先恢復的記憶。
其實是他被人用各種手段控制,最后活活餓死的記憶。
只是想起來這些,那種刻骨銘心的感覺,便讓他身心不適,會激起他最強烈的本能去排斥。
余子清看著七號餓鬼的樣子,大概便明白他回憶起什么了。
沒有親身經歷過餓死的人,是不會明白,對于一個餓鬼來說,被活活餓死的經歷代表著什么。
對于那些可能從擁有意識開始,就沒感受過饑餓的人來說,他們更不可能對如今的七號餓鬼感同身受。
什么忠誠,什么洗腦,在被活活餓死,到失去自我意識,再重新喚回自我意識之后,統統都是狗屁。
這就是余子清從來不擔心有人滲透到餓鬼群體里的一個主要原因。
還有一個原因,餓鬼整個群體,是唯一一種,整個族群里的任何人,余子清只需要看到人,就可以直接拔劍,連真名都不用知道的群體。
哪怕真的有什么人化作餓鬼,潛入到餓鬼群體里,無論實力有多強,都一定不是余子清對手。
他們按照以往的經驗,已經固化的思維模式,來做這些事,注定了從一開始就徒勞無功。
純粹是硬往余子清手下塞人才。
“想起來你曾經是什么人了么?”
“我的思緒還有些混亂,我感覺我曾經好像有兩個身份。
一個是沒有臉的怪人,替人做事,只有一個代號,叫七號。
一個,曾經是大乾人,叫李舞城,曾拜入過一個名為五岳宗的宗門,又入朝為官,最高為鑄印局大使。
然后便是現在,我的腦子很混亂。”
余子清咧著嘴笑了笑,他什么都沒說,七號餓鬼便自己說了。
他們那洗腦效果,看來還是不如餓死的威脅大。
硬生生折磨了至少數年,被活活餓死,想想都慘。
“不著急,生前的回憶,對于你來說,并不是那么重要。
你只需要記住,你現在是餓鬼就足夠了,我們內部,沒有那么多勾心斗角。
有其他人一口吃的,就一定有你一口。
你的第三只眼睛,你能感覺到那是怎么回事么?”
“能看到一些古里古怪的東西,好像還跟一個地方有聯系,我感覺我能看到那邊的東西。
但是我感覺會有危險,一直沒有去看。”
“沒事,感覺到有危險,就不要去觸碰。
你現在的任務,只是吃好睡好,慢慢積攢力量,其他的都不用管,也不用刻意去想。
你能感覺到,另一個地方,能看到你看到的東西么?”
“我不想,就不能。”
“很好,回去吧,不用管其他,也不用在乎曾經。”
余子清給了他一滴甘霖原液,便讓人將他送回去。
七號餓鬼,現在還太弱了,意識也不清楚,記憶混亂,還是讓他待在深淵裂縫恢復吧。
在他沒恢復之前,還是不要讓外人有接觸到他的機會。
余子清閉上眼睛,開始聯系宋承越。
他之前一直猜測,這些白水蛋,是不是都是他們收攏的孤兒,從小教導。
最后通過測試了,才會讓他們轉化成白水蛋,出門辦事。
如今看來,是自己想多了。
從孤兒開始培養,一萬個里面,也未必有一個能成為可以獨當一面的白水蛋。
無論是資源消耗,師資力量,還是時間,各種成本都非常高。
為了讓他們能出門辦事,能獨當一面,一直困在一個地方,只是教導,肯定是不夠的。
那種經歷了很多,經過時間沉淀下來的東西,是教不了的。
直接用現成的修士,轉化成白水蛋,那多省事。
無論是修為、智商、情商、知識積累等等,全部都經過驗證。
而且用完了,直接殺了滅口,極為方便。
這就算是化解了余子清之前的一個疑惑,為什么那些人辛辛苦苦培養的白水蛋,說殺了就殺了。
都沒投入什么成本,自然不心疼了。
余子清等候了半個時辰,宋承越才從樓梯走了上來。
“好久不見,最近很忙吧?”
“嗨,別提了,腳不沾地。”宋承越長嘆一聲,好像憋了好久,終于找到吐槽的地方了。
“二皇子在前線督戰,但是大軍卻節節敗退。
瑯琊院內亂成一團,壓根分不出什么人來幫忙。
東海海族鬧騰,還有膽大妄為的海族,交戰的時候,差點把扒皮大佬的生祠給順手砸了。
南海也亂成一團,搶地盤搶島嶼。
有人發現了一座環境極佳,還自帶一座洞天的島嶼。
幾方勢力,還有海族、妖族一起去搶,然后不知道怎么的招惹了某個潛修的強者。
你知道什么叫雷霆若雨么,這趁亂搞事的,還有一個九階邪道,統統都被淹沒。
讓雷雨給淹死了,要不是有我手下的人,親眼所見,我壓根不會信這種鬼話。
還有最近大震那個什么齊王,搞出來的仙草事件。
我快煩死了,真有仙草可以拿,誰不會悄悄去弄,這擺明了就是個陰謀。
可還是有撲街非要信,非要去找死,我也攔不住…”
宋承越逼逼了半晌,忽然回過神。
“哦,對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想讓你幫忙查點事,悄悄查,別讓任何人知道。”
“你盡管說。”
“一,幫忙查查,有幾對成對的陰影魔眼球,流落到大乾境內了。
看看最后的買家是誰,干什么用了。
二,大乾鑄印局大使,曾經是不是有一個叫李舞城的人。”
“行,這事我會暗中注意,最近查事情方便了不少,第一件事沒什么問題。
第二件,不用查,我記得呢。
數百年前,鑄印局大使,的確是叫李舞城,而且他還是五岳宗的傳人。
最擅長以山岳鑄印。
五岳宗的山門駐地,便是他們宗派的鎮派之寶。
以五座蘊含靈脈的靈山做鑄,其重億萬鈞,神妙變化雖然少,卻是極為稀少的剛性至寶。
曾經有過傳聞,數千年前,五岳宗以此寶,鎮壓了一位九階體修在山門之下。
到現在還在鎮壓在那里。
這事真假不知道,不過,的確有李舞城這個人。
他當年想要效仿五岳宗先輩,煉制出堪比五岳宗駐地的至寶。
但是他挖了一條大乾皇室祖地附近的靈脈。
最后被賜死了。
當年抓人,還是我親自帶人去抓的。”
“人被處死了?”
“是啊,這種情況,別說乾皇忍不了,是個人都忍不了。
他被五雷轟頂,當場灰飛煙滅,連墳都不用準備。”
“當年執刑主官,行刑之人,還記得是誰么?”
“記得,執刑主官,是一個禮部老人,二百年前,壽終正寢。
行刑的劊子手,早就死了,我對那個劊子手很有印象。
催動五雷轟頂之刑,對肉身和神魂壓力極大,一般劊子手,頂多上一次。
那個劊子手執行過三次,還沒有死,但是人廢了,活了二三十年便死了。”
“恩,多謝了。”
“沒事了我先走了,這邊屁事實在是太多了,我還得去看著,別讓二皇子被人宰了。”
宋承越匆匆離去。
余子清睜開眼睛,這一點一點挖掘,挖出來的東西越來越多了。
余子清現在大概就能腦補出來一出戲。
當年七號餓鬼,還是鑄印局大使的時候,搞出來一個大事件,挖了乾皇祖墳。
然后,有人告訴他,有機會活命,但是要變成白水蛋,你來不來。
當年的李舞城應下了,變成了七號白水蛋。
然后七號白水蛋,又犯下錯,要被處死的時候,那些又問他。
有機會活命,但是要變成餓鬼,你來不來。
七號白水蛋應下了。
甚至余子清還猜測,李舞城當年去挖了乾皇祖墳,可能都是因為這些人暗中引導蒙蔽的。
畢竟,這天下靈山高峰何其多,李舞城身為鑄印局大使,怎么可能不知道乾皇家祖墳在哪。
好家伙,這么一算,那些人硬生生把李舞城坑了三次。
到底這家伙有什么才能,才能讓那些人不滅口,而是一次又一次的利用。
就像八號,用完了直接就滅口,壓根沒猶豫的。
思來想去,李舞城好像就一個鑄印才能,比較強吧。
鑄印…
神朝之中,所有大小官員的大印,統統都出自鑄印局。
對于神朝官員來說,大印不僅僅是信物,更是一件特別的法寶。
這家伙當年要鑄什么大印,才會去挖乾皇祖墳?
有沒有可能,他是知道那里是乾皇祖墳附近,才專門去的?
這么一想,余子清頓時有些愕然。
好家伙,乾皇祖墳附近的靈脈,再加上鑄印大師。
這家伙要干什么?
鑄造官員大印還不夠,難道還要鑄造玉璽么?
要造反嗎?
余子清覺得,他還沒挖出來那些白水蛋身后的人,好像就挖出來一個大瓜。
但按照宋承越所說,當年只有李舞城被五雷轟頂,沒有牽連到誰。
是這家伙,死咬著沒松口,就說為了效仿宗門先輩,才爭取了一線生機?
還是乾皇心里明白,只是不想往下挖了?
大乾太子?二皇子?
嘖,好吧,要是這樣的話,倒是符合了余子清心目中皇朝父慈子孝的場景。
所以,這不知不覺間,嫌疑人就蹦跶出來了。
你說那些人把七號餓鬼送來,到底圖什么,一不小心就牽連出來很多東西。
余子清整理了一下線索,琢磨一下,怎么給搞點事情。
另一邊,新十號,已經在大離東部的奇光商號,拿到了三對陰影魔的眼球。
原本還想用點手段,可是誰曾想,這邊剛找了個人,去采購,奇光商號便悄悄遞話,想見一見他。
奇光商號的大老板,看向黑暗之中的一個人影,神情復雜之極。
他推過來三個玉盒。
“東西在這里了,以后要是有需要的話,不用再派人了,直接來就行。”
“你要見我,有什么要事么?”
“沒,沒什么要事,我只是想看看你,看你一眼而已,你以前從來不會來見我的,這一次…”
“我急需這個東西。”
“好,下次要什么,直接來找我就行了,還安全點,外人插手,終歸不安全。”
新十號沒有回答,緩緩的消失。
那大老板匆忙站起身,飛速喊了一句。
“多保重。”
新十號拿到了陰影魔的眼球,悄悄離開城池。
他回首望著城池,心里感覺極為怪異。
那個老板,好像認識原來的十號。
不,不是十號,他認識十號在變成白水蛋之前的身份。
但是這些事,以前從來沒有聽十號說過。
他留了個心眼,悄悄探查了一下,便查到了他想要的東西,不是什么特別機密的東西。
奇光商號的大老板,兒子曾經是大離的一個軍中探子,統領東境沿海守軍所有的探子,因為犯了大錯,被處死了。
至于什么事,不清楚。
想到那人想要遮掩,卻難以遮掩的復雜目光。
新十號沉默了一下,回去復命之前,先去了一趟布施鎮。
他將這件事告訴了余子清,雖然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他要這么做。
但每一次想起七號白水蛋的遭遇,還有他找回了自己的臉,新十號心里就會生出一些抑制不住的沖動。
他也想要找回自己的臉和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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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意思啊,家里來客人了,就先陪客人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