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進來之后,發現這鬼地方真成了鬼地方,余子清還是準備先看情況。
他都沒想去先打死這些看起來就不正常的家伙,沒想到,人家卻逼著他敬香,還想宰了他。
那余子清就沒轍了,人家要尋死,誰能攔得住。
余子清走上前,看著躺在地上不斷抽搐的土地,他的一只手都將自己的胸口錘的凹陷下去,卻依然吐不出來那口香火。
“吃飯的時候,吃太急了,容易噎死。”
余子清站在一旁說風涼話,說實話,他也不知道,這土地會不會死,怎么救他。
這家伙一口將一整支香的香火氣,都給吞了個干凈。
余子清不知道其他人食香火的時候,是不是這種吃法。
不過勇倒是真的勇。
余子清哪怕是真心實意的祭拜哪位先輩,那也只敢走半程,心意到了就行,頂多是錢多給燒點。
哪怕知道,尋常祭拜,只是一個心意,也只是安慰活人。
余子清也真怕萬一他祭拜的香火,先輩能收到呢。
萬一把先輩的真靈都給毒死了咋辦。
眼下,這還是余子清第一次親眼看到,食了他敬的香火,會有什么后果。
那土地面色變得烏黑,身上開始浮現出不祥的氣息,猛錘胸口的手,慢慢變得無力,最后瞪大著眼睛,直挺挺的挺了兩下身子,便再也沒了動靜。
而土地之前坐在那的神臺,驟然開裂,崩裂成兩半,整個土地廟,都開始顫抖。
余子清一步邁出,走出了廟宇,便見那土地廟,震動了幾個呼吸,轟然倒塌。
廟宇崩塌,神臺崩裂,金身腐朽。
這代表著地祇隕落。
他們隕落,比之尋常人還要徹底的多,他們連變成鬼的機會都沒有。
或者說,地祇本身就是以鬼身得到敕封的。
死了就徹底死了。
余子清站在崩塌的廟宇前,回頭望去,便見不遠處,匯聚了大量的人。
他們又是畏懼,又是驚怒。
但是余子清卻看得真切,很多人都是用憎恨的眼神看著自己。
仿佛明明看到有血海深仇的大仇人站在眼前,卻畏懼對方的力量,不敢上前報仇。
“就是他殺了土地爺,他給土地爺下毒,毒死了土地爺。”
“土地爺死了,我們都別想活了,以后我們再也得不到恩賜了。”
“別讓他走了,快去給城隍老爺稟告。”
人群里你一言我一語,吵吵嚷嚷,一群人里,明明沒人敢做出頭鳥,卻都匯聚到一起,將余子清圍在這里,試圖將余子清困住。
余子清看著那些面色青白,明明是活人,卻沒有活人氣的家伙,輕嘆一聲。
他一躍而起,向著遠處飛遁而去。
飛出了鎮子,感應到河邊的河神廟里,隱隱有氣息浮動,而另一邊的遠處,隱隱也有更強的氣息浮現。
余子清落在地面,重新收斂了氣息。
鎮子外的荒野里,有一棟破敗的建筑,這里是余子清唯一沒嗅到香火氣的地方。
他走上前一看,牌匾消失不見,倒是大門兩側,還殘留著雕刻的對子。
“禮以待人恭以致昌,優然見位愾然聞聲。”
余子清步入其中,其內已經破敗,但依然能看得出來,這里曾經應該是一座祠堂。
祠堂之中,還能看到一些倒下的牌位。
正中的地方,還有一個殘破的廢棄香爐。
按理說,最應該有香火的地方,余子清卻沒嗅到半點香火氣。
這里應該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來祭拜過了。
余子清站在這里,向著外面望去,感覺到遠處,有一個至少七階的氣息,向著鎮子里飛去。
這不是余子清最開始感應到的那個,最初感應到的那位,至少有八階。
而且氣息比之尋常修士,截然不同,氣息浩渺飄忽,大而不凝,玄妙更甚,卻少了一種淵沉岳峙之感。
應該也是一個地祇,而且肯定不到九階。
到了九階,就是質的飛躍,若是在其領地內,他一念之間,應該就已經抵達了。
來的應該只是一個手下,就是不知道是食香火的活人,還是一個地祇。
來人落入邵家鎮里,消失不見,似乎也沒發現余子清。
余子清轉頭看向這祠堂后方,拱了拱手。
“多謝老人家指引。”
祠堂后方,一個拄著拐杖,佝僂著身軀,滿臉褶子老人斑的老人,慢吞吞的走了出來。
“難得見到一個不是滿身死人氣的…”
剛才余子清路過這里的時候,就感應到這里有人對他說話。
這里,是那些人永遠不會來的地方。
所以余子清就來了。
至少,他在這沒感應到香火氣。
余子清跟著老人來到了后堂,就見一小團篝火,上面掛著個漆黑的小鍋,里面煮的粥麥香陣陣。
老人坐在篝火后面,拿著個木勺子,輕輕攪動著煮著的麥粥。
“年輕人,吃了么?”
“沒吃,餓了一天了。”
老人一聽這話,頓時露出一絲笑容,拿出一個破碗,在一旁的水缸里,取了水,洗的干干凈凈,給余子清盛了慢慢一碗麥粥。
余子清蹲在篝火邊,一只手托著破碗,溜著邊慢慢的吸溜。
老人就坐在那,看著余子清把一碗粥呼呼啦啦的吃了下去,他才咧著嘴笑了笑,端起自己的碗,拿著雙筷子扒拉。
余子清沒說話,就這么等著。
這一碗粥,就是雙方建立信任的關鍵。
余子清吃了粥,就證明他不是那種食香火的人,老人吃完了粥,也證明了他也不是。
老人吃完了粥,余子清主動去把碗刷了,又添了點柴火,這才重新坐在篝火前。
“年輕人,你是外面來的吧?”
“恩。”
“渡河的時候,給船夫敬香了么?”
“沒有。”
“難怪了,你沒有給他香,他便會把你送到河神廟或者土地廟這邊。
到時候你死了,作為貢品,進貢給河神或者土地,他也能拿好處。
你若是敬了香,你想走,怕是就難了。
如今趁早走吧,走的時候,給船夫一炷香。
他見你沒死,知你不好惹,又貪你一炷香,會送你渡河的。”
“這里到底發生什么事了?”
“哎…”老人嘆了口氣,沉默了良久:“這人不人鬼不鬼的世道…”
“我只知道,六十年前,邵家雖然橫行霸道,租子也很高,但起碼還有一口飯吃。
那時的土地爺雖然是邵家的人,生前卻是個好人,保佑這里風調雨順,起碼沒有大災大難。
然而,六十年前,朝廷封了一位城隍爺。
土地、山神、河神,都歸其管轄,這片地方就是這位城隍爺的領地。
后來,有一天,邵家家主快死了,城隍爺給了恩賜,讓其食香。
這邵家老爺子,便活到了現在還沒死。
城隍爺的廟,香火鼎盛,去求助的人越來越多。
開始還只是一些重病的、年老的,后來就慢慢變成現在這鬼樣子。
人不人鬼不鬼,食香存活,田也沒人種了。
我年輕的時候,饑一頓飽一頓,這慢慢的,糧食反而多的吃不完了,因為沒人吃糧了。
我不想變成那樣,幾十年過去,我倒成了異類。
我跑到這,本以為死定了,才發現他們根本不會靠近這里,連邵家的人,都不會靠近這邵家的祠堂。”
老人笑的有些諷刺,有些無奈。
余子清沉默不語,不知該說些什么。
“這里歸屬哪座城?”
“戊子城。”
余子清有些恍惚,戊子城,要是他沒記錯,應該就是丁亥城下轄的城池。
戊子城約等于地級市,而丁亥城便是一郡之地的首府。
而余子清手里,正好就有戊子城的縣守大印。
“這里的事,戊子城的縣守不管么?”
“城隍爺也好,土地爺也好,都是皇帝封的,縣守管不了他們。
聽說,戊子城的縣守,已經缺了幾十年了,也一直沒人赴任。
早些年的時候,我還聽到過傳言,當年的縣守大人,被城隍爺的手下殺了。
后來,這里的人都開始食香火,便再也沒有聽說過了。”
“所以,現在這里做主的,其實是城隍?”
“我不清楚…”
余子清其實已經差不多明白了。
從城隍到下面的土地、山神、河神,若是再加點辦事的手下,這就是一整套體系了。
再加上下面的民眾,都成了沒點活人氣的家伙。
還有進入這里,都得走特定的路,說這里已經完全脫離了大兌的掌控,那也沒什么問題。
窺一斑而知全豹,余子清心里,大概有些明白,這里最大的問題是什么了。
差不多也明白了,為何安史之書的封印里,哪怕到了丁卯紀年的末期,也沒有哪個災難里是封印了地祇。
前期,地祇的確好用,敕封的時候足夠慎重,就如同現在的大離一樣,從來沒聽說過,哪個被朝廷敕封的地祇,演變成邪神的。
這種情況,自然是不可能封印了。
而到了最后,發展成這樣,地祇之位,依然都是兌皇敕封的,等到他們發現問題的時候,怕是已經無力回天了。
估計事情可能會更復雜點,但根源,肯定跟地祇脫不了關系。
而且,這里的地祇,似乎強的有點過分了。
區區一個土地,氣息竟然都有六七階。
在大離也好,大乾也好,土地出了領地就是個廢物,可能一個一兩階的修士,都可能會干掉土地。
縱然在領地之中,在廟里,凝聚金身,最強的狀態,估計也就四階吧。
其神力神通,基本也都是取自于民眾香火,又用之于本地。
看起來神通廣大,其實也頂多是調理封地之內的風雨,維護封地內的地氣平衡,說到底,也就是個職位特殊,防患于未然,維持地方平穩的地方公職人員。
好處就是,地祇能活很久,可以恩澤后人。
但是在這里,卻明顯不一樣了。
很顯然失控了。
余子清跟老人在祠堂里聊了半天,中間來到祠堂的一處坍塌的墻壁,向外窺視。
遠遠的就見,一個身穿灰色大兌吏服,肩上扛著一塊牌子的家伙,率著一堆人馬,從低空飛過。
那人圓目怒睜,雙眉倒八,兩頰凹陷,一身香火氣,肩膀上扛著的牌子,上書日巡二字。
一縷縷光輝,不斷的擴散開來,覆蓋方圓十數里距離。
但是那人路過祠堂的時候,余子清卻看到那逸散的光暈,到了祠堂之前三丈,便自行滑開,光暈繞過了祠堂。
那些人也似乎沒有看到祠堂一般,就這么直直的從祠堂不遠處飛過,余子清站在半截墻后面,他們便視若無睹。
余子清微微一怔。
錯了,不是那些人不來這里,也不是那些人放了這老人一馬。
而是他們壓根來不了祠堂,甚至都看不到祠堂。
“老人家,你認識那些人么?”
“城隍爺麾下的日游巡,估計是來抓你的,往日里,這些老爺也不會來這種鄉下小地方。”
“你知道除了這座祠堂之外,還有沒有別的祠堂了?”
“有,鎮子的邵家祖宅那邊,還有一座小祠堂,當年邵家發跡之后,就在這里蓋了新的,那座舊的也沒拆。”
老人給余子清指了指方向。
“多謝。”
“年輕人,你趕緊走吧,趕緊離開這里吧,別枉送了性命。”
“你不走么?”
“我走不了,我也不想走,我生在這里,長在這里,吃的每一粒糧,都來自于這里,我年紀大了,不想客死他鄉。”
余子清拱了拱手,也不勉強,等到太陽快要落山,日游巡帶著人離去之后,余子清才走出了祠堂。
他點燃了香火,將黑袍熏了熏,熏的滿是香火味了之后,才向著鎮子奔去。
又到了夜晚,白天一直很安靜的鎮子,又恢復了熱鬧和喧囂。
余子清一身濃郁的香火味,避著人群走,哪怕有人看到他了,也不是太在意。
余子清這邊剛找到邵家的祖宅,便見太陽徹底落山。
于此同時,一位一身黑袍,手執一把黑雨傘的人,無聲無息的從鎮子之外,飄了進來。
他那傘下面,掛著一個風鈴,叮叮作響,其身后,帶著一個三尺高的小童,扛著一個黑色的木牌,上面以白字寫著夜巡二字。
慘白色的光芒,與月光幾乎融為一體。
夜游巡所過之處,光輝照亮的范圍內,所有人都恭恭敬敬的行禮,還有人點燃了香火,拿出了貢品,當街供奉。
夜游巡笑了幾聲,降低了高度,微微一吸,便見貢品飛速的脫水腐朽,化為齏粉,其內的一切,仿若都隨著香火,被其慢慢的吞噬掉。
趁著夜游巡順手搜刮好處,余子清悄咪咪的來到了邵家祖宅的后院,翻墻進去之后,找到了那間祠堂。
這里的確小,就是一間房子而已,看起來也破敗了很久。
而祠堂旁邊的房子,看起來就明顯不一樣,起碼看起來很干凈。
祠堂內積累了大量的灰塵,有些祖宗牌位,都被老鼠當做磨牙棒給啃沒了。
余子清進入祠堂,透過那缺失的窗戶,向外望去。
不稍片刻,就見夜游巡帶著人飛過。
那揮灑下來的清冷光輝,如同余子清預料的那般,那光輝繞過了祠堂,在這座小祠堂外一丈,便拐了個彎,穿過了旁邊的房子。
在那光輝之下,旁邊的房間,便猶如透明一般,其內有什么東西,都能看的真真切切。
等到夜游巡離去,余子清嘿嘿一笑。
這次算是徹底驗證了判斷。
那些人壓根看不到祠堂。
而力量延伸不到祠堂,只說明了另一件事,這祠堂,對于他們來說,壓根就不是一個空間。
余子清翻了翻儲物袋,翻出來一把鐵鏟,走出了祠堂。
他以剛才那光輝照耀不到的地方為界,向內又縮了一尺,將鐵鏟揮舞成一片殘影,唰唰唰的開挖。
身為一個體修,干起這種苦哈哈老本行的事,那叫一個迅速。
一炷香的時間,就幾乎將祠堂下方挖空。
挖空之后,余子清還用各種材料,給其底部焊了一個底,又在房間內,用金屬給做了加固,確保這間房子,不會崩裂了。
完成這一切之后,余子清單手將祠堂托起,飛到了半空中。
“大哥,要不還是我來吧…”樓槐沒忍住,終于開口了。
“沒事,不用,這就是一件特殊的法寶,確保我在這里瞎逛不會被人發現。
凡事小心為上,之前那些人來,九階強者,都被人弄死了。
我們也得小心點,起碼再遇到其他掛件之前,該查的事得查,行事卻得小心點。”
余子清進來就帶萬魂幡和樓槐。
樓槐是當獵犬用的,萬魂幡的大鬼,那也不能隨便放出來用。
要是這大鬼有十階,那余子清肯定玩速通,殺穿這里。
他現在大概有些猜測了。
當初遇到缺阿公的時候,缺阿公的廟宇,便是石頭的房間,一模一樣。
而余子清之前沒來這里之前,從高空俯瞰,的確能看到一些建筑,看到鎮子。
可是卻一個人也看不到。
最后借船夫的烏篷船渡河,才進入到鎮子里。
考慮到這里的地祇,如此肆無忌憚,肯定不可能將自己的廟宇,老老實實的保持著正常廟宇的大小。
這里應該就是那些地祇的力量擴散開,所化的跟正常世界一模一樣的世界。
這地祇的里世界,又跟現實世界重合了很大一部分。
但是祠堂,卻是他們故意排斥在外的,或者是沒法在里世界里構建出一模一樣的,再與現實重合。
那些食香人,在這里是根本找不到他們的祠堂,找不到他們的根的。
完全變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
所以,余子清覺得,只要在祠堂內,或者一定范圍內,便是脫離了地祇掌控的范圍。
余子清舉著一間祠堂,飛在半空中,遙遙看著遠處巡視的夜游巡,他悄悄的飛在后面。
這么大的目標,那夜游巡巡視的時候,卻根本看不到。
鎮子下的食香人,也沒有一個抬頭看余子清的。
仿若余子清才是個鬼魅,他們是正常人。
似乎他們還真是這么覺得,余子清是不正常的人,是可以隨意殺了,掏出五臟六腑,剃干血肉,用來奉神。
余子清跟著夜游巡,逛了半夜,順道也把方圓數十里巡視了一遍。
等到天色開始放亮,夜游巡轉動了一下雨傘,風鈴叮叮作響,他便帶著人向著遠處飄去。
余子清舉著祠堂,跟在后面,飛了近百里之后,終于看到戊子城。
這戊子城外,人來人往,要不是余子清的陰神睜開了眼睛,真以為這里看起來都很正常。
目之所及,所有人,沒有一個例外,全部都是面色青白,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把所有的食物,換成了香,所有的錢,都換成了香燭。
這里的一切,似乎都變得很正常了。
余子清舉著祠堂,直接飛過了戊子城的城墻,這里飄蕩的香火氣所化的防護,便自行裂開一道裂口,讓余子清通過。
但是在其他人看來,一切都如常。
進入了戊子城,余子清最先看到的,便是遠處一座綻放著光輝的五層廟宇。
只有五層,卻也有數十丈高,醒目之極。
廟宇的光輝,籠罩整個戊子城,食香人,在城中一切都如同正常時候一樣。
余子清看的遍體生寒。
從根上變了,徹底變成了地祇的神國。
他在這里,便是異類,便是鬼魅。
余子清拿出戊子城縣守的大印,大印光華不斷的閃爍著光華,可是光華暗淡,如若蒙塵。
余子清嘆了口氣,將大印收起。
飛了一段距離,就見那城隍廟里,人頭攢動,一輛輛大車匯聚,廟內飛出一個白面短須,一身華袍之人。
那人手執一本厚厚的冊子,一手執筆,那冊子嘩啦啦的翻動,翻到其中一頁,便見此人執筆在上面勾勾畫畫。
這時,那一輛輛大車,也動了起來,有一個一身員外裝的老者越眾而出。
他一揮手,便見其手下,揭開了大車之上蓋著的血布。
大車之上,躺著一具具妖獸、野獸、甚至是人的尸體,甚至還有不少修士的尸體,低階的煉體修士尤其多。
有些煉體修士身上,甚至還穿著將士的服飾。
這些尸體,都有一個共同點,他們都不是食香人。
站在廟門口的白面人,含笑點了點頭。
“吳員外,供奉香燭三車,妖邪血肉六車,福緣深厚,造福一方,當延壽一甲子。”
白面人找到吳員外的名字,在其名字下方一筆勾去,又重新書寫了一個時間。
其后,一個個供奉的人上前,獻上祭品,得到各自的恩賜。
“城東李三,供奉妖邪血肉一車…”
“城西王五,供奉精品妖邪血肉五百斤。”
排在前面的,都是比較多的,到了后面,就變得越來越少了。
他們都沒得到什么好處,也沒得到延壽。
然而到了后半部分,就開始出現,有些人根本拿不出什么供奉的東西。
“趙二小,供奉香燭…半把。”白面人低頭俯瞰了一下下面的人。
“大人,小的實在是拿不出什么了,家中老母病重,這半把香,還是從小的口糧里摳出來的,求大人恩賜些許,救我家老母。”
白面人嘆了口氣,翻了翻冊子。
“我們戊子城的城隍爺仁慈,已經額外恩賜給你們家一年的香火。
為了不壞規矩,這還是城隍爺自己私人給的。
若是都像你這樣,只想著吃白香,那會怎么樣?”
說著,他執筆在趙二小的名字上,打了個血色的叉。
“趙二小,壽盡而終。”
話音落下,便見一旁沖出來幾個面目猙獰,手拿水火棍的衙役,當場將那趙二小打死。
他的尸身,飛速的干枯腐朽,短短一兩個呼吸,便化作了脆弱的枯骨。
旁人不可見的視角,一條鎖鏈從趙二小的體內飛出,牽著他的神魂,將其拖入到城隍廟里。
只是幾個呼吸,余子清便遙遙感覺到,那趙二小的神魂消失了。
那城隍廟,便如同一張血盆大口,將其神魂吞噬掉。
余子清面色發寒,這個時候才看的真切。
其實那趙二小,可能早就應該死了,只是他變成了食香人,一直沒有死而已。
這是什么陰陽顛倒,邪神當道的世界。
他慢慢的落在城中,找了個距離城隍廟不遠的偏僻空地,將祠堂放了下來。
他看到了那一輛輛車上,有不少正常人的尸體,心里便明白,這世界還是有人在抗爭的。
只不過,他們成了妖邪。
那些食香人,則是正常人。
余子清坐在祠堂里,將大鬼放了出來。
“你那個時代,有地祇么?”
“有。”
“給我說說。”
“地祇沒什么好說的,就是些有大功或者有大德的人,死后便被敕封為地祇。”
“哎…”
余子清將這里的所見所聞,給大鬼說了說,大鬼震驚不已,氣息都有些不穩。
“你最好穩住氣息,若是這祠堂碎了,我們就沒地方隱藏了。”
“那便殺光那邪神。”
“那些食香人呢?也殺光么?”
“自然。”
“這里只是一座小城,此地城隍,便有八階氣息,而且,在其領地之內,其實力可能會更強一點。
其神通,也跟一般的修士不一樣。
你能殺光全天下的城隍地祇么?
要知道,每一個地祇,敕封他們的符召,都是來自于兌皇。
而之前進來的九階強者,也已經有人隕落了,連神魂都沒逃得掉。
若是他能逃得掉,便不用燃燒神魂來傳回消息了。”
大鬼沉著臉。
“兌皇昏庸,便將那狗皇帝也一起殺了。”
“你能殺得了他?”
大鬼不說話了。
“這才只是一個小城,硬碰硬沒用的,今天殺了個城隍,明日就會有新的城隍,殺不完的,殺不盡的。
你要明白一件事,對于這數量龐大的民眾來說。
我這樣的,才是妖邪。
那些地祇,才是正統。
能帶領他們,不用挨餓,不用看天吃飯,不用餓死。
而且還能活的更久。
你讓他們如何選?
再說,他們變成了食香人,怕是已經難有回頭之路了。
他們的修行,都開始變了體系。
一切都變了。”
大鬼閉上眼睛,無力的嘆了口氣。
他一身力量,此刻卻有種無處可用的感覺。
他當然知道,這已經不是一件事一個人的問題了,而是整體都變了。
一個人的力量,已經無濟于事,改不了大勢。
“你不要出手。
你若是出手,必定引來極強的力量,正面對抗。
現在不是正面對抗的時候。
要做什么,那也是我去。
我都被他們列為妖邪了,那我這個妖邪去下黑手,那多正常。”
余子清叮囑了大鬼幾句,大鬼點了點頭,老老實實的聽從吩咐。
殺人戰斗,他可以,但是辦事,他就聽余子清的。
余子清遙遙看著城隍廟的方向,那里香火鼎盛,香火氣,已經化作一道狼煙沖天而起。
龐大的香火氣,繚繞在城隍廟附近,讓那城隍廟變得愈發巍峨神圣,不可侵犯。
余子清揉了揉自己的臉頰,化作一張丑臉,渾身骨骼關節,一陣咔嚓作響,整個人變了一個人。
再套上香火氣籠罩的兜帽黑袍,他走出了祠堂,向著城隍廟而去。
時至深夜,算算時辰,天應該已經快亮了。
來城隍廟進香的香客,數量也開始越來越少了。
余子清拿著順來的香,來到城隍廟前那尊巨大的香爐前,點燃了線香,三指敬香,舉過頭頂,滿心誠懇的喃喃自語。
“愿城隍老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早日高升。
愿諸位老爺,廟宇永立,海枯石爛亦不滅…”
余子清滿心虔誠,喃喃自語了許久,各種美好的愿景,都心甘情愿的祝福。
而后以儀軌,舉頭三拜,鄭重的將那三炷香插入香爐之中。
那香是順來的,與其他人的香一模一樣,裊裊輕煙,沖天而起,混入到那繚繞在城隍廟的龐大香火之中。
敬了香,余子清如同那些普通的食香人一樣,悄悄離去。
他回到了祠堂,透過破爛的窗戶,遙望向城隍廟,臉上帶著期待。
我最誠摯的祝福,最真摯的祈禱,應該會化作最兇猛的劇毒吧。
您好好品嘗一下吧。
剛才意外聽到一個消息,這里的城隍,是縣城隍。
其上丁亥城,還有一尊府城隍。
要不是聽到這個,余子清都想再給提升一點規格。
現在算了吧,最強的手段應該留著后面當壓箱底用。
隨意敬香,毒死一個土地,還得讓那土地一口氣全部吞個干凈,然后好半晌才毒死。
估計現在這誠心誠意的祝福,滿心虔誠,想毒死這個縣城隍,和他那些蝦兵蟹將,估計也不太夠。
不夠最好,太強了反而會引來太大的變化。
先試試。
眼看天色已經微微放亮,城中活躍的人群,都各自回家,準備休息。
城隍廟內,神臺之上,一尊渾身冒著神光,香火氣化作一圈圓光,慈眉善目的老者,坐在那里。
其兩側,城隍座下日夜游巡,文武判官,衙役文書等等一整套班子,也都各自歸位。
縣城隍伸手一揮,那繚繞在城隍廟附近的龐大香火之力,便不斷的涌入城隍廟中。
一部分融入到城隍廟里,一部分被城隍分散出來,給手下的人,剩下的大部分,則全部化作一道道白色的光輝,源源不斷的沒入到城隍體內。
天色大亮,城隍廟內,忽然有一個衙役,搖晃了一下身子,身上開始浮現出不祥的氣息。
衙役張了張嘴,想說什么,耳邊便隱約之間,浮現出一些美好的祝福。
聽到這祝福,他的身軀便漸漸變得虛幻,從內而外,無聲無息的崩解,無聲無息的消散。
一時之間,不祥的氣息,開始在城隍廟內彌漫。
那慈眉善目的城隍面上,黑氣無聲無息的浮現,他的面色瞬間一變,化作了猙獰。
那慈眉善目的皮緩緩的脫落,露出其下血肉模糊,煞氣彌漫,邪氣滋生。
他手捏印訣,緩緩抬手,便見其面色越來越黑,其面容也愈發不成人形。
所有的毒素,都被其借助整個城隍廟的力量,強行逼迫到口中。
就在這時,那真誠的祝福,在他的耳邊響起,越來越清晰。
那些毒素便化作了他最容易消化的力量,飛速的融入到其體內。
城隍張口一吐,一團黑血噴出,噴在了一旁的夜游巡身上,那些黑血飛速的融入到夜游巡體內,讓其凝聚的肉身崩解,化作了虛幻,不祥的氣息從其體內迸發出來,驟然間將其湮滅掉。
城隍吐出了大部分毒素,卻還有一部分徹底融入到其體內。
看著身邊的手下,一個接一個毒發身亡,不祥的氣息越來越強。
城隍心一橫,盤坐在神臺之上,化作一尊神像。
霎時之間,便見那五層城隍廟,從最上面一層,開始層層崩塌。
第五層直接崩碎成齏粉,第四層崩裂,繼續坍塌。
到了第三層坍塌到一半的時候,整座城隍廟的震動,才緩緩的停止了下來。
神像重新化作城隍的樣子,他的面容上已經沒了皮膚,裸露的血肉,就像是無數的血肉拼湊而成,詭譎可怖。
他伸出手覆蓋在臉上,片刻之后,神力涌動,他又恢復了那慈眉善目的樣子,一身煞氣、邪氣盡數消散,只留下地祇的香火之氣。
那兩層半的城隍廟,便是他付出的代價。
他氣息暴跌,神力暴跌,從原本堪比八階修士,此刻跌落到連七階都勉強的地步。
這城隍廟,便是他的根基所在,以傷了根基為代價,才勉強度過了危險。
“來人。”
他一聲厲喝,環顧四周,卻空空如也。
他扛過去了,可是他所有的手下,卻被他分出去的那些蘊含不祥之氣的香火之力,給全部干掉了。
縣城隍面沉似水,不由的想到了前兩天,下轄的一個鎮子里,有一個土地忽然暴斃的事。
當時說是有一個外來者。
可是日游巡和夜游巡巡視之后,卻一無所獲,而那人也未曾渡河離去。
他們卻都找不到了,本以為那據說只是一個體修的家伙,已經死了。
沒想到現在還活著,還用了不知道什么辦法,能在香火之中下毒。
他施展神力,化出一頁金書,在其上將這件事書寫了上去,也將他中毒之后,付出極大代價才化解的事,也都原原本本的寫了上去。
他聽說,近期那些妖邪里,忽然多了好幾個九階強者,以至于讓一些地方損失慘重。
便是都城那邊,都對這件事極為重視。
看來那些妖邪,還是不死心啊,又找到了反抗的方法。
他將那一頁金書隨手拋出,金書便化作一道金光,沖天而去。
戊子城內,余子清拿著個米糕,慢慢的啃著,看著城隍廟坍塌了一半,看著那一點金光飛出。
他心里大概有譜了。
以他現在的實力,誠心祝福,再將香火混雜在其他香火之中,應該是毒不死一位八階地祇。
香火之毒,能有這種效果,他的實力影響應該不大,他的身份影響,應該會比較大。
若是九階地祇,以他五階的實力,再加上餓鬼之王的身份加持,再加上提高規格,應該也是毒不死對方的,削弱應該可以。
藏在祠堂里,余子清暗嘆一聲。
早知道很麻煩,卻沒想到是這般麻煩。
他在城內轉了轉,看到了縣守府,其內的人,也都是食香人。
這就代表著,事情變得異常麻煩。
因為那城隍,甚至能在其力量影響范圍內,將縣守府也原原本本的顯化出來了。
證明他已經完成了對縣守府的滲透和掠奪。
體系都完成了更換。
余子清手里的戊子城縣守大印,在這里竟然都能被壓制蒙塵,基本失去了應該有的威能。
那城隍,不但替代了縣守,如今執掌的還是比縣守還要高的權柄。
余子清大概明白了,為什么在安史之書里,他只要有大印,便可隨意進出。
但是到了這里,四枚郡守大印和三十一枚縣守大印加起來,都沒法讓他離開這里。
也不知道這大兌末期,為何會發展的這般迅速。
最后又是為何,是何人,將整個大兌都一起封印掉了。
只是想想,余子清就覺得匪夷所思,難以接受。
他這個正常人,在這里竟然成了妖邪。
他想找一找那些前面來的強者,如今怕是都不太好找。
哪有妖邪明目張膽拿個喇叭到處喊你們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