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和蕾妮認識了許久,但不得不說,這還是第一次費舍爾進入蕾妮虛幻狀態的下的視角,剛才蕾妮觸碰自己讓自己一同虛幻躲避子彈的方法是讓他進入了靈界的夾縫,怪不得虛化狀態下她能來去自如,既無法觸碰到也能瞬間移動到極其遙遠的地方去。
蕾妮,能隨意地進入夾縫世界中?
“咕咕”
寒冷的雪地中,夜色一點點深沉,夜晚的疾風也如無形的刀刃一般卷起了四周彌漫的白雪,將周遭的環境都襯托得極其不安靜起來。
在黑暗中,周遭的樹木之上,一只只不知道從哪里而來的紫色百靈鳥紛紛躍上枝頭,不斷歪著腦袋看著那帶著費舍爾在雪地中朝前奔跑的蕾妮,他們越來越往山里走了,很快,在蕾妮的視線中前方便出現了一座頗為破敗的獵人小屋。
薩丁女國人有打獵的習慣,經驗豐富的獵人往往更覬覦體型碩大、狩獵風險更高的獵物,因此便會在山間建造用以中途休息補給的小木屋。
不過眼前這座屋子顯然已經荒廢很久了,只見上方的磚瓦、木梁要么不見要么就直接斷裂,天花板裸露了大片,里面還積攢了一層薄薄的霜雪,在里面抬頭一看便能看見北境純凈的夜晚星空。
“蕾妮...”
“嗯哼,我在呢...他們還在追呢,不過應當還有一段距離,先在這里休息一會好了。”
蕾妮笑瞇瞇地抱著旁邊虛弱的費舍爾走進了眼前的小木屋中,她找了一片屋內沒有積攢霜雪的地方,將費舍爾小心翼翼地扶到了那里坐下,這屋子四面漏風,前面的大門連同著墻壁都全部倒塌下來,露出外面夜晚的雪原來。
“埃姆哈特,還在后面。”
費舍爾靠在后面的墻壁上喘息了一下,眼睛一直盯著面前許久不見的美麗女人,即使是在黑暗之中,她誘人的側顏也依舊明亮,如同紅酒傾倒的紫色眸子微微轉動看向費舍爾,隨后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下巴說道,
“埃姆哈特?那本書籍遺物的名字嗎?”
“嗯,你不在的時候認識的,這段時間他一直都在我身邊。”
“哎,一直都在?我有點吃醋了呢,以前我在你身邊待久了你都要趕我走,居然還能和一本書籍待這么久?好嫉妒啊,還是說...我在你眼中就一點魅力都沒有嗎?”
蕾妮假模假樣地伸手揉眼睛哭泣的動作瞞不過費舍爾,只不過他沒有如過去那樣不解風情地打斷她的表演,反倒是就這樣安靜的、仿佛看不夠地一直看著她,
“沒有,你在我眼里一直都很有魅力...”
“咦,等等!我不在的時候你是不是又找了其他淑女了?怎么感覺你說話的好聽程度直線上升呢...說!是誰教你這些的?”
費舍爾靠在了后面的墻壁上,搖了搖頭道,
“沒有,你失蹤太久了,我是來北境找你的,之前從魔女研究會那里得到過一點線索...你沒有去卡度對吧,那你這段時間到底去哪里去了?”
“唔,這個...”
蕾妮捧著自己的下巴似乎有些苦惱,費舍爾看著她苦苦思考的模樣突然啞然失笑起來,他搖了搖頭說道,
“如果不愿說就算了,我不是來逼問你而是來找你的,知道與不知道對我來說也不會改變什么,只是...”
蕾妮看著眼前欲言又止的費舍爾,還是第一次看見如此有些不坦率、沒有將剩下的話語說完的費舍爾,這個壞男人向來在自己面前是暢所欲言的,這次居然破天荒的扭扭捏捏起來,那沒說完的半句話激起了她心中濃郁的興趣,她笑著用手指戳了戳眼前的費舍爾變得纖細的手臂,說道,
“嗯哼,說呀說呀,只是什么?”
卻沒想到他搖了搖頭,回了句,
“不,算了,沒什么。”
“哎?就這...”
蕾妮有些大失所望,撇撇嘴捧著自己的下巴坐在了費舍爾的身邊,她看著遠處雪山下的隱隱約約冒起的火光,大概知道那群魔女研究會的人已經追到了山下了,但她并沒有慌亂亦或有其他的表情,只是看了一眼他現在虛弱地靠在墻上的狀態,撅嘴抱怨道,
“你也是的,我都說了我不在了要好好照顧自己,還把自己弄成這樣,你不嫌心痛我還嫌呢...還說來找我呢,我看我沒什么事情你卻有事情了,真是笨蛋一個!”
費舍爾無辜地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纖細的軀體,扭過頭來看著蕾妮說道,
“嗯,這樣對比以前應該很丑,我會想辦法的。”
“果然是笨蛋,這種時候還在考慮外貌...費舍爾紳士以前不是只在乎自己的才華嗎,給你買好看的衣服也不喜歡,怎么現在又開始在乎這些了?”
“在乎嗎?有一點吧,尤其是在你面前的話。”
蕾妮微微一愣,抱住了自己的膝蓋臉色變得紅潤了一點,側過頭來看向旁邊的費舍爾,笑道,
“阿拉,剛才那句給九十分哦,優秀的一句小細節話語,不錯不錯。”
“嗯哼。”
費舍爾不置可否,看著遠處山下越來越近的火光,他的表情也一點點變得嚴肅起來,說道,
“蕾妮,你沒什么戰斗能力,之后你先去山下吧,往南邊走就是麥克道爾的爐鄉堡,我們之后在那里匯合...他們人很多,我現在狀態不好怕沒辦法照顧好你,我去把埃姆哈特接回來之后會想辦法脫身的。”
蕾妮沒動身子,反而是伸手在她身前的雪地里不停畫著圈,仔細看去,那似乎是一個躺著的、不斷重復的八字形,
“你眼睛都快睜不開了,身體變得這么虛弱還跑這么快來見我,現在能脫身才有鬼呢...你就這么信我嗎,明明之前在納黎還懷疑我是不死魔女呢,如果我是不死魔女的話怎么都死不掉吧,剛才哈特叫你你就急匆匆地趕過來,而且你干嘛還站我面前幫我擋槍?”
“我也沒說信你啊...”
聽到費舍爾的話語,蕾妮氣呼呼地放下手中畫的圓,扭頭來又想要去錘他肩膀,但看在他現在虛弱得不成樣子的份上,只虛空地錘了兩拳以示警告,把費舍爾逗得笑起來,
“只是你看,哪怕現實的概率有多大,人們總是主觀地信任著自己想要信的東西...哪怕我的理性告訴我,你是不死魔女的概率無限趨近于一,但畢竟你告訴我你不是,所以哪怕只有那么微小的一點可能性我都不敢去賭。和你想熟之后,我總是會在想,如果你真的不是不死的魔女呢?”
“如果你不是那么厲害的不死魔女,那么你去外面這么久都沒有音訊會不會有危險,那么你要是被子彈打中的話會不會痛、會不會死...我還記得第一次我們穿越施瓦利邊境線時你中彈時,躺在病床上虛弱的樣子,當然也記得你在納黎用刀割自己的手流血哭泣的樣子。”
前面的火光越來越近,費舍爾想要握著流體劍起身,但隨著蕾妮的幽香在鼻尖涌動,他的眼皮和身體卻越來越沉重,讓他有些不受控制地眩暈起來。
嗅著蕾妮的香味,費舍爾向來是嗜睡的,只不過現在卻好像壞了事。
他強打起了精神,接著說道,
“不過后來我就釋然了,你到底是不是不死魔女和你是不是蕾妮壓根沒有關系,如果我去找你、能百分百確定你是真的安全,能百分百確保你不會被子彈打中,那么不管你是不是不死的魔女也就沒有關系了...”
“我們相識良久,但似乎除了我以外我從來沒見過你是得其他家人與朋友,好像從認識到現在,你就一直是一個人...或許有些自作多情,但我的確是有些怕如果我不去找你就沒有其他人去找你了。現在能見到你平安回來,我也就滿足了。”
蕾妮愣愣地看著眼前的費舍爾,直到她身上深邃好聞的幽香一點點拖拽著他的意識下沉產生睡意,他閉上了眼睛,在不可抗拒的睡眠之前,還是將之前未曾說出口的那半句話說了出來,
“我剛才是想說...蕾妮,你以后能不能不走了?”
蕾妮幽邃的眸子微微顫動,她就這樣看著眼前話語說完便安靜睡去的費舍爾,等待了好幾秒之后才輕輕伸手將他的頭抱在了懷中,她的坐姿優雅,側腿而坐,天然地形成了一個膝枕將他放于幽邃的香氣之中。
虛弱與寒冷在此刻悉數退去,蕾妮白皙柔軟的手掌輕柔地拂過眼前脆弱紳士的臉頰,隨后突然輕聲開口道,
“好,笨蛋...”
只可惜,費舍爾已經在她的幽香之中沉沉睡去了,聽不見此刻她真誠的回復。
“費舍爾!救命啊!啊啊啊!偉大的埃姆哈特要犧牲啦!”
遠處的火光已經到了面前,為首的先是那搖搖晃晃的書籍埃姆哈特,他一眼就看見了那在破屋中氣氛柔和的費舍爾蕾妮兩人,他連忙朝著他們兩人飛去,
“費舍爾,你怎...”
可剛剛進入屋中,埃姆哈特渾身的金色光芒便微微暗澹下來,完全失去意識地栽倒在了地上,蕾妮頗為歉意地看了那埃姆哈特一眼,伸手一招便將他方方正正的書本身體拉回了費舍爾懷中。
很快,眼前十幾位握著火把、危險魔法、刀劍與火銃的魔女研究會成員便冷笑著來到了破屋面前,
“母神的饋贈不是你一個區區魔女能獨享的,立刻和我們回卡度去,我們將造福...”
可他的話語還沒說完,眼前那坐于地、不斷伸手撫摸著懷中疲憊紳士的黑發女士便已經先一步開口了,她的語氣柔和而空靈,只是一直看著費舍爾沒看他們,
“我曾經對此間萬物生靈有過不殺之誓,這是最后一次警告,立刻退去,否則將萬劫不復。”
“笑死,還萬劫不復呢,我...”
為首的那人嗤笑一聲,向前邁出了一步,隨后,在所有人驚詫的目光中,他身上的血肉一點點分離,骨、皮、血、靈魂全部都以不規則的方式懸浮在了半空中,他卻依舊還活著。
他的牙齒、器官一點點脫落、懸浮,卻依舊還在不同的地方開口,靈魂的形狀一點點扭曲、拉扯,卻依舊保持著人類的神智。
“這...這到底是怎么了?!”
此刻,他們身后的所有人身上的絲織品一點點扭曲變化著形態,以一種違反著世間常理規則的趨勢變化著,先是變作了金屬,隨后又變作了某樣發著光的無法直視物,將身旁同伴的血肉燒得潰爛。
許多魔女研究會成員見狀大驚想要逃跑,剛回頭便發現自己的身形一點點變得扭曲而畸形,和大地、空氣全部都糾纏在了一起,朝著無可避免的混亂而去。
“啊啊啊!長老,救...救我!”
房屋之前,所有魔女研究會的成員都陷入了極致的混亂,不僅是身上所佩戴的東西,隨后是身體、靈魂再到附近的重力乃至于命運全部都潰散崩爛,陷入了極度的混亂之中。
而房間之中,那優美柔和的女士依舊低著頭注視著懷中安靜睡去的紳士,一點出手的痕跡都沒有。
那幾近瘋狂的長老身體一點點變得畸形而扭曲,唯一還懸浮在半空中看向房屋中的眼球中全是不可置信,他的牙齒、舌頭早不知去哪里了,剛想要用嗓子開口,卻發現說話的地方離自己極遠,是自己身后那已經扭曲成一團的血肉中傳來的聲音,
“你...你到底...是...嗷...誰?”
一抹抹深邃的幽香四溢著彌散于此處,那房間中的蕾妮一點點抬眸,看向了眼前無限增生、無限混亂走向湮滅的一切,臉上并沒有什么特別的表情。
只是在此間,在這深沉無比的夜晚里,天空的盡頭處,一輪蒼白的巨大白盤正在徐徐升起,清冷的月光如水一般撲灑在這一片蒼茫的大地上,將一切聲音、一切活動的痕跡都覆蓋,就連是被視為天災的風雪在此刻都戛然而止,不復竄動...
那是,無比明亮卻萬般冰冷的月亮。
在那純粹無比的無限月光中,眼前魔女研究會的所有生靈的意識都完全崩散混亂,只不斷感受著無窮無盡的痛苦,獨留那抹幽邃的香味與那平澹的女聲響了又歇。
蕾妮的紫眸又低垂下去,她只是看著懷中的費舍爾,微笑著恍若呢喃道 “我是,不死的魔女...”
下一秒的北境夜晚,萬籟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