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踏踏!”
滿是冰雪的道路上,幾輛疾馳的馬車很快就穿過了港口通往城市之間的間隔,在中間那輛費舍爾乘坐的馬車上,費舍爾和菲莉絲分別掀開了車廂內左右的窗簾,打量起了外面的情況,只不過他們各自打量的內容都各不相同而已。
費舍爾是在看遠處的塞瑪山脈,此時已經來到了北境的北端,之前那仿佛遠在天幕,如陰影一般的巨大輪廓終于被放大,以一種極其震撼的方式呈現在了注視它的生靈面前,如嵴骨一樣棱角分明的巨大山脈全然被不見一點其他顏色唯有蒼白的霜雪所終日覆蓋,遮天蔽日的高度之后更有一山比一山要高,仿佛一層層不見盡頭的猙然大口一般展示著它的兇狠與神秘。
這就是北境最神秘、最兇險的自然景觀,塞瑪雪山,這般奇駿壯觀的景觀讓常年生活在海岸邊上的費舍爾注視良久,他雖然去過許多地方,但塞瑪雪山絕對是令人印象最深刻的景觀之一。
而菲莉絲則就不同了,她沒看那壯觀的塞瑪雪山,而是一直在盯著遠處的城市看,對于她來說,炊煙鳥鳥的城市不止是人類的聚集地,還意味著一個重要的概念...
消費!
是的,菲莉絲這家伙雖然是一個愛錢的好手,但在消費上卻頗為大方,各種想要的東西、裝飾和財寶她都會購買,這也是為什么之前海迪琳說她的房間會放一大堆東西很難清理的原因吧。
她搖了搖后面的尾巴,頭上的松餅耳朵也抖了抖,一下子從窗臺旁縮回了車廂的中間,有些坐立難安的模樣,恨不得立馬飛到城市里大買特買,卻沒想到這一下讓開身子直接讓窗外的風雪涌了進來吹到了正在看書的巴爾扎克的臉上。
他的臉色一黑,用身上的紅色衣袖擦拭了一下自己臉上的風雪痕跡,指著菲莉絲大罵道,
“你這個鄉巴老,開了窗為什么又不關上?就一個破城市有什么好看的,反正都還沒到,看個沒停...”
菲莉絲盤著腿,伸手掏了掏自己頭上的耳朵,笑道,
“呵,他也再看,你怎么不說他去啊。而且,我是來自南大陸的鄉巴老,你這個被舉族驅逐出施瓦利的沒落貴族算什么?你身上有被打上奴隸印記嗎?”
“你!”
巴爾扎克仿佛一下子被菲莉絲戳到了痛楚,這下子連人類和獅人種的階位差距都不管了,將書本一扣就準備擼起袖子開干,菲莉絲一臉無所謂地對著他勾了勾手,剛剛準備開口嘲諷兩句,另外的一扇窗卻忽然發出了一聲脆響。
“啪!”
菲莉絲勾手的動作瞬間變成了交叉地防備,巴爾扎克起身的動作也忽然僵在了原地,同時扭頭看向了那重新坐廂中間的費舍爾,只見他輕輕伸手一勾,袖子之中的流體劍便靈巧地將剛才菲莉絲沒關上的窗戶給關上了,車廂之中又重新恢復了溫暖。
費舍爾沒和他們多說話,只是自顧自地將懷中睡熟的埃姆哈特平穩地放到了桌面上,看著他方方正正的身體在桌面上翻了個身接著睡,他不禁有些啞然失笑重新將他放平。
菲莉絲和巴爾扎克先是一同看了一眼那在桌上的書本,隨后又狠狠地互相對視了一眼,都各自不耐地抱著胸坐回了原地,不再去看對方一眼。
“滴滴!”
遠處蒸汽火車的汽笛聲夾雜著充滿活力的城市喧鬧聲一齊傳入車廂內,彌亞馬上就要封閉,那么這輛火車便是最后一列能正規進入彌亞的火車了。
市區內,彌亞的樓房都頗為高大,即使是居民樓都有六七層之高,對比費舍爾那圣納黎的四層小屋實在是要大上不少,這當然是有原因的,彌亞的城市很少,大多數都是自治的亞人聚落,像是這種明顯人類工業化的城市便會一下子擠很多的人與亞人,為了提高土地的利用率,他們便將樓房的容積提高了。
圖蘭家族成列的、被彌亞軍隊護送的豪華馬車在城市之中疾走而過,吸引了不少路邊披著厚重衣物行走的路人,其中不乏三位坐在路邊的披著黑袍的怪異人影。
那三位整體將身體藏在黑袍下的人影就這樣穿著單薄地坐在火車站出口的路邊,他們的身前放了一個破碗,在身后的墻壁上掛了一條被粗糙油彩渲染得五彩斑斕的布條,上面畫了一些小丑和類似于大象的形象...
而在他們的懷中,一兩件被他們抱緊的樂器上也沾滿了污漬,似乎宣告了他們的身份,他們是火車站門口可憐的街頭藝人,這里往常都人來人往,今天卻因為彌亞的封禁令而顯得人煙稀少,所以他們沒什么生意,身前的破碗中也沒有幾枚北境銀元。
“那里,有高價值的味道...”
那三位渾身黑袍的人影在圖蘭家族馬車剛剛略過的時候便一齊抬了頭,直到那馬車已經逐漸走遠之后,最前面的那黑袍人影才忽然冒出了一聲女聲來。
“媽媽,我好餓啊,我想去吃好吃的。”
在她的身后,其中一位黑袍人影突然怯懦地開了口,同時將自己身上的樂器抱得更緊了,但這可憐兮兮的發言卻一點沒得到為首的那被稱為“母親”的人的同情,她只是瞥了一眼那已經開始下乘客的火車站,忽然扭頭叫罵道,
“那就趕緊賣力一點,不然今天我們全部都要去喝西北風,把絕活都拿出來!”
后面的兩位黑袍身影連忙點了點頭,舉起了手中形狀怪異的樂器,仔細看去,那樂器既像是笛子又像是風琴,但隨著他們同時將那樂器放入口中,一道激情而熱烈的樂聲便勐然奏響了。
那是最純粹、最熱烈、最歡快的樂聲,雖然旋律激昂,但樂聲卻在恍忽間以三個不斷重復的聲詞中蕩漾,
“科瀉寧!科瀉寧!科瀉寧!科瀉寧!”
而伴隨著那歌聲的出現,為首的那位黑袍人影也高聲歌唱了起來,
“過往的客人!冰天呀與雪地,請暫時停留聽老嫗一唱,聽老嫗一猜,你是哪里的人,請讓我為你獻上一句家鄉的歌曲,讓我暖一暖你因奔走而產生的寒冷!”
火車站中,幾位穿著厚重風衣、帶著紳士帽、神色冷峻的男人各自拎著一個箱子走出了火車站,為首的男人一頭金發,眼睛之中帶著一點點閃爍的金色光芒,他一邊打量著周圍的環境,一邊用納黎語低聲開口道,
“陛下,我們已經抵達彌亞了,根據在帕特硫申島的線報,費舍爾·貝納維德斯登錄了北境,和圖蘭家族有了一點說不清楚的牽扯。是的,涅巴倫國內的特工看見過他在港口登陸...我們等落腳之后會立刻去追尋他的。我們知道他的危險性,但帶來了能絕對將他活捉的遺物,請陛下放心...”
那抱著樂器歌唱的黑袍人影微微聳動了一下,似乎嗅到了什么氣息便立刻確認了眼前幾人來自納黎的身份,于是立刻嗓音一變,用納黎語歌唱起了納黎民間的民謠,
“啊,海魚的腥味,大海的狂躁和數不勝數的黃金...只是為了偉大的船長和名留青史的成就,這些都不算什么,請告訴我的父親母親,請告訴我的兄弟姐妹和妻子,我今晚就要遠航!我今晚就要遠航!”
這一段動情的歌聲唱完,那幾位冷著臉的納黎人勐然扭過頭去瞪了那幾位唱歌打擾他們和陛下通話的藝人一眼,讓剛剛想端起碗要錢的黑袍人影稍稍一頓,生怕他們掏槍就射。
不過好在,那幾位納黎人似乎還有其他的事情要忙,他們只是對著后面幾位賣唱的人影吐了一口唾沫,隨后便冷哼一聲地離開了原地。
最前面的黑袍人影稍稍向后一躲,避開了那唾沫的襲擊,這讓她的黑袍微微顫動了一下,露出了那黑袍包裹著的瘦弱的、耷拉著皮膚的蒼老身軀來,她狠狠地瞪了那幾位越走越遠的風衣男人一眼,隨后低聲叫罵道,
“哼,如果不是那個不孝子!白眼狼!他把我存起來的價值全部都偷走了,我科瀉寧怎么會落到如此地步...呸!這幫人類,真是狗眼看人低!納黎的該死的條子,我要去向彌亞的警方報警,你們這幫間諜!”
就在那名為“科瀉寧”的老嫗低聲叫罵的時候,她身后的兩位黑袍人影也輕輕摘下了身上的黑袍,露出了兩張長相不同卻頗為青澀的少女臉龐來,她們抿了抿唇,拽了拽母親的黑袍小聲開口提醒道,
“媽媽,我們上個月才因為偷了東西入的監獄,被判了七年呢,好不容易才逃出來,在這里賣藝已經很危險了,如果還要去報警的話他們一定會先抓我們的...”
這讓前面氣勢洶洶的科瀉寧氣勢稍稍一滯,她的臉色更臭,回頭對著這兩個女兒臭罵道,
“...如果我要是有錢轉換成價值早就穿梭去其他地方了,還不是因為你們這兩個賠錢貨!連偷東西這么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好,養你們到底有什么用處!?”
那兩位少女被罵得縮了縮身體,直到軟綿綿地靠在了身后的墻壁上,科瀉寧卻不依不饒地叫罵起來,就好像長久以來積壓的怨氣一下子噴發出來一樣,她微微擺動著身體站了起來,指著兩位躲在墻前面瑟瑟發抖的女兒大聲叫道,
“科瑞亞,科妮,你們兩個只會吃飯的廢物,為什么不去跟著你們那個偷走我一切的白眼狼科林一起逃走?你們這兩個畜牲,我...”
那兩個女孩一邊往墻邊縮,一邊低聲說道,
“我們...我們也想呀,但他沒帶上我們就只帶著你的家當穿梭走了,我們沒跟上...”
“你...你們!我打死你們!”
科瀉寧被氣得要吐血,操起手中的樂器就要打她們,卻沒想到抬起的樂器忽然撞到了身后走過的某個人身上,只是剛剛碰到科瀉寧就覺得要壞事,自己手中的樂器可是很沉重的界限風笛,萬一砸到人可不是開玩笑的。
一旦對方受傷了,那是不是意味著...自己又要賠錢了?
科瀉寧半舉起的樂器僵在了半空中,連頭也不敢回頭看對方一眼,臉上的虛汗也越來越多,她的眼珠子咕嚕咕嚕地轉悠了好幾圈,隨后竟然勐地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對著對方磕了三個響頭,
“好漢饒命,我不是故意的!如果你的身體不舒服了我也沒錢賠你...抱歉抱歉抱歉抱歉!”
后面的兩位女兒也被嚇得臉色蒼白,她們身上可一個鋼镚都沒有了,再賠可真的就是褲衩都要賠光了,于是她們也一起學科瀉寧一齊趴在了地上,對著眼前被她撞到的紳士道起了歉。
“啊,沒事,這不是什么大事...你們背后的畫的畫應該是馬戲團里面才有的圖像吧,怎么現在做起了街頭藝人了?”
“這個...說來話長。”
就在科瀉寧面前,那紳士傳來了一聲平靜的、難以分清性別的聲音,科瀉寧看不見他此時的動作,只能猜測他正在看他們掛在墻壁上的圖畫,那是還沒被科林偷走的最后一點馬戲團的物品了。
“實在是有趣,幾位史來姆種穿著彷造的皮膚待在風雪中賣藝,這實在是少見,我聽說傳聞中的史來姆都是富可敵國的存在,怎么會落魄到這種地步...那你們握著界限風笛是要干什么,為我獻上歌曲嗎?”
被對方說得有些面紅耳赤的科瀉寧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唇,但她敏銳的感覺到了對方對自己賣藝的興趣,這樣的老板是最有可能賞一些錢的,于是她立刻諂媚地笑著說道,
“我去過的地方很多,不用您開口就能猜到您來自于哪里,還能為你奉上一首來自家鄉的歌曲...讓我聞聞,您是來自于施瓦利,對吧?施瓦利的歌曲我可拿手了,我唱給您聽。山間的紅花兒呀,出鄉的將軍我停留在你離開的那一天,采摘著...”
就在科瀉寧干澀地想要接著唱下去的時候,一枚枚閃爍著銀光的北境銀元已經叮叮當當地落在了她身前的那個破碗之中了,科瀉寧唱著唱著速度便越來越慢,直到最后眼睛完全被那銀元的光芒所吞噬,有些難以忍耐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啊呀,這可真是,太大方了!感謝您,感謝您!來自施瓦利的紳士...”
她生怕對方再收回,連忙將前面裝滿了銀元的破碗抱在了懷里,再小心翼翼地抬頭確認了一下對方的動作,卻發現那紳士已經走出去了好幾步了,也就是這時她才忽然發現那是一個穿著十分怪異的紳士。
他穿著一聲厚重的黑色皮衣,臉上仿佛被吞噬一般的戴著分不清到底是臉龐還是外物的鳥嘴面具,他將一頂烏黑的船帽戴上,隨后對著身后的科瀉寧隨意地擺了擺手,
“好好保存這些銀元吧,我聽說史來姆種是只要有一點點成本就能做出成百上千倍生意的神奇種族,我很期待。”
那個身影越走越遠,很快就消失在了人堆里,明明是那么特殊的一個人,卻那樣輕而易舉地融入了人海,讓人忍不住聯想。
但科瀉寧卻毫不在意,她只是愣愣地低頭看著那滿滿地一碗銀元,貪婪地將臉龐埋在了那銀幣之后隨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是啊,我們就是這樣的種族。”
等到她再抬起頭來,她原本蒼白的臉龐也充滿了健康的血氣,仿佛年輕了三十歲一樣,她抬頭貪婪地看向了街道的另外一個方向,那是之前那充斥著高貴價值的馬車行駛而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