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0.賭氣之日
四月往五月邁出一小步，綠葉便要從樹枝中涌出一大片。
萬物生長，猶如電影按下快進。
“櫻花落光了。”
通往神川高中的陡坡，清野凜望著櫻樹光禿禿的褐色枝丫。
“馬上就會長出新綠的葉子。”渡邊徹頓了頓，“這兩句連起來，算不算俳句？「櫻花落光了，馬上就會長出新綠的葉子」。”
“《俳諧大要》背了嗎？”清野凜委婉地指出他狗屁不通，什么也不懂。
“學俳句不如學和歌，我《萬葉集》全背了，不過還是漢詩最好，我個人偏愛這個。”渡邊徹回答。
在除中國以外的地方，用漢語作的詩歌叫做漢詩。
島國以前的一些文學家，在學俳句時，還要學怎么作漢詩。現代課本里，不但有杜甫的《春望》，還有莊子的《逍遙游》。
“那為什么沒去文科？”清野凜問。
“理科容易找工作。漢詩是興趣，就算不在學校，也可以自己學。”
“容易找工作？”
“讓父母放心，可以的話，他們肯定還是希望我能靠自己掙錢養家。”
“但你已經決定做花花公子了不是嗎？”
“花花公子？”渡邊徹不解地扭頭看向身邊的清野凜。
他說：
“我只是不上班，在家帶孩子的家庭主夫，怎么就成了花花公子？R桑，你對我的偏見太深了，我懷疑我要是發生意外，你很有可能殉情。”
“等你真的發生意外，我會認真考慮再做決定。”清野凜敷衍道。
上了陡坡，今天值班的老師是晃子。
“你，站住。”她對渡邊徹說。
渡邊徹停下腳步：“有什么事嗎，晃子老師？”
“叫我藤木老師！”
“藤木老師？”渡邊徹一愣，“藤木是誰？”
躲開藤木晃子惱羞成怒的直拳，渡邊徹背緊書包，溜進校門，三兩步追上清野凜。
繞過橡樹，走進校舍，在鞋柜處和她分開，他獨自去了活動教室，把今天的藍色玫瑰插進窗臺的寶特瓶。
回到教室，清野凜已經手捧一本硬皮精裝本，坐在那看書。
等這個月過去，一定要在課間騷擾她，讓她不能學習——渡邊徹這樣想著，從她身后走過。
“我勸你最好不要那么做。”
“清野同學，你真的不會讀心？”
“視線邪惡，臉上藏不住的惡意，看穿你根本用不上讀心。”清野凜的視線一列一列地閱讀著書上的內容。
她語氣輕蔑，用詞惡毒，態度高高在上。
欺人太甚！
渡邊徹手掌在距離她后腦勺二十厘米的位置扇過，用精神勝利法自我滿足了一下。
風呼嘯而過，就連美姬同學座位邊的白色窗簾，也被吹得微微晃動。
清野凜那如鉛粉般黑亮的長發迎風飄曳，美得像是春日里登場的輕小說女主角。
“啪嗒。”她放在桌上的筆，滾到了地上。
那支筆明明滾得很慢，清野凜卻沒有伸手去挽留。
等筆傷心地躺在地面，她才用那雙冰冷的眼瞳，沒有任何情緒地瞥了渡邊徹一眼。
“對不起。”渡邊徹彎腰撿起筆，雙手乖乖把它放回原位。
剛才那個課間騷擾的提議，還是再仔細考慮一下吧。
渡邊徹坐回自己的座位，拿出作業，把書包掛在課桌遠離走道的一側。
做完這些，他掏出手機，放在九條美姬的課桌里。
清野凜看了過來。
‘待會兒偷偷玩。’渡邊徹得意地眨眼。
做完預備工作，渡邊徹又和齋藤惠介三人，外加一木葵，聊了會兒游戲。
上完早班會，第一節古文課。
“課堂測試。”老教師一走進教室，立馬開始發書卷。
“啊——”就算習以為常，但大家還是忍不住哀嚎。
“二十五分鐘做題，二十分鐘講解。”
渡邊徹拿到測試卷，看了一眼，試題選取的是《續資治通鑒長編》里的一段原文。
文言文、漢字，辛苦島國普通高中生們了。
渡邊徹通讀文章一遍，便立馬開始解題。
但是，剛寫了兩個字，小泉青奈來了。
清野凜原本在認真做題，注意到情況，看向九條美姬的座位。
渡邊貓出現在課桌肚子里。
蜷縮身體，用貓尾巴滑動手機，似乎在看新聞。
偶爾看視頻，貓尾巴便無事可做，像釣魚似的垂桌邊——古文老師不喜歡巡視，一直坐在講臺上喝茶。
清野凜很想拿出手機，對著課堂上偷玩手機的渡邊貓拍一張，但島國拍照不能靜音的法律，限制了她的想法。
這周去買臺國外的手機，她心里做出決定，繼續對付古文。
等她以最快的速度做完，才過去八分鐘。她略顯愜意地右手托著下巴，向左側臉，準備好好欣賞貓咪。
剛才還在玩手機的渡邊貓，已經睡著了。
他像人一樣仰躺，貓腦袋掉到桌外，讓人擔心整只貓會不會滑下來，腦袋會不會充血。
而在他前面——渡邊徹自己的座位，小泉青奈滿臉焦慮。
她一會兒偷瞄一木葵的試卷，一會兒用求助的眼神看清野凜。
還剩最后五分鐘的時候，小泉青奈放棄了，她趴在桌上，準備在十年前的夜晚，上演‘剛睡著就立馬醒過來’的戲碼。
那種情況睡得著嗎？清野凜抱有疑問。
五分鐘后，正好在古文老師合上茶杯蓋，準備開口說話時，清野凜看見渡邊貓在睡夢中消失了。
“渡邊同學，你把文章給大家讀一遍。”古文老師說。
“渡邊君，渡邊君，老師叫你。”一木葵輕呼渡邊徹的名字。
渡邊徹淡定地睜開眼，淡定地拿著測試卷站起來。
“「丈人不若未為相為善，相則譽望損矣」的意思是......”
說了很多，很準確。
卷子空白；剛睡醒；故意讀一遍題目拖延時間，讓大腦更清醒......清野凜對渡邊徹這樣的表現還算滿意。
但是......
“渡邊同學，”古文老師有點懷疑自己，語氣沒什么把握地說，“我應該是讓你讀一遍課文，不是答題。”
“.......”渡邊徹表情依舊淡定，開始讀課文，“「王元之之子嘉祐為館職，平時若愚呆......」”
還沒讀完，教室里爆出一陣大笑。
齋藤惠介在拍桌；第一組的國井修身體朝著這邊，捂著肚子大笑；班長推推眼睛。
一木葵咯咯直笑；其他女生前后交流，笑嘻嘻地看著渡邊徹。
不等渡邊徹讀完，古文老師說：
“你先站一會兒吧。”
“是。”稍顯郁悶的應答，渡邊徹放下卷子。
笑聲更大了。
連清野凜也露出淺淺的笑容。
這個人，怎么什么事情都能惹出鬧劇。
直到下課，小泉青奈也沒回來。
“老師靠不住啊。”渡邊徹站了半節課，剛一坐下，就扭頭對清野凜抱怨。
“是你自己猜錯了老師的問題。”清野凜以落井下石的愉快口吻說。
“剛開學一周，我哪知道新古文老師的習慣。”
嘴里說著，同時用眼神傳遞‘況且我一節都沒上’的意思。
“渡邊君一年級的古文老師是森井吧？”一木葵轉過身，和渡邊徹面對面，笑著問。
“嗯，是他。”
“森井一年級也教我們班，習慣就是讓學生直接回答問題。渡邊君只是輸給了經驗，反應已經很快了。”
“不敢當，反應快這點還多虧了清野同學。”渡邊徹謙虛道。
“你什么意思？”清野凜質問。
“對不起，我態度有問題。”
清野凜勉強滿意似的撇了他一眼。
渡邊徹視線轉向一木葵：“看見了嗎？在清野神生氣之前道歉，就是靠這個練出來的反應。”
“哈哈，渡邊君，你今天太有趣了，和前幾天的你完全不一樣。”一木葵咯咯笑起來。
“渡邊同學。”清野凜拂去肩上落發。
“我錯了，我向您道歉，對不......”
小泉青奈上線。
她看看在笑的一木葵，又看看冷著一張清麗小臉的清野凜。
“這是......”她用詢問狀況的眼神看向清野凜。
“渡邊同學，”清野凜拿出精裝書，“下周社團招新結束，請做好指導木管組的準備。”
說完，她看起書來，身邊豎起一堵無形的墻，告訴所有人不要來打擾她。
“渡邊君，清野同學不會真的生氣了吧？”一木葵擔憂地低聲問。
“她怎么了？”小泉青奈一臉困惑。
“都怪你調戲她。”
“我？”小泉青奈指著自己。
“對啊。”
“這家伙......不對呀，以‘我’和清野同學的關系，怎么可能因為調戲生氣呢？”
“哈”一木葵手指著渡邊徹，一副終于逮到你的表情，“你承認和清野同學那個了？”
“這個.....哈哈。”小泉青奈尷尬地撓撓后頸。
“不過你膽子真大啊，等九條同學上學，你可是被兩個人同時盯著。”一木葵語氣帶著期待。
對于這件事，小泉青奈同樣很困擾。
渡邊徹說不用擔心，保證不會讓九條美姬傷害未來的她，但在清野凜的故事里，九條美姬宛如惡魔。
誰知道她會不會突然出手。
就算不出手，萬一讓學校開除未來的自己呢？
這種程度的報復，渡邊徹還會站在自己這邊嗎？
另外，小泉青奈隱隱有一個想法，或者說賭氣——她一定要演得讓九條美姬看不穿！
一天，不，或許從中途就開始懷疑，清野凜認定她不是渡邊徹；
僅僅是第二次見面，明日麻衣雖然不知道她不是渡邊徹，但說出‘我不愛你了’的話，等渡邊貓出現，卻立馬撲上去；
仔細想一下，渡邊徹的女友們好像個個都不太對勁，這么想，能占據他身體的自己，不也......
這個想法到此為止！
小泉青奈絕不做情人！
九條美姬，渡邊徹的正牌女友，至少堅持一周不被她識破！
為此，必須認真模仿渡邊徹才行。
午休時間，小泉青奈沒去人類觀察部，去教師辦公室找自己。
剛走進去，晃子撲了過來，她還沒來得及反應，身體自己躲開了。
晃子“哎呦”一聲，撅著老師的屁股撲倒在摔地。
“晃子，你在干什么？”小泉青奈對女教師的屁股沒有任何興趣。
“你這個小子，晃子是你叫的嗎？”晃子一臉痛苦地揉著腰站起來。
“沒事吧？”小泉青奈又好笑又擔憂，扶著晃子坐下。
晃子擺擺手，似乎一時半會兒疼得不想說話。
“她干嘛？”小泉青奈問小泉青奈。
“沒事。”小泉青奈苦笑道。
“沒事？有事！”晃子不滿地瞪著小泉青奈，“你忘記冬季露營的時候，這小子躲在被爐下的事了？青奈，我絕對不允許你和這小子在一起......除非他和九條清野分手。”
“這是辦公室，你說什么呀！”小泉青奈心虛地打量四周，低聲羞惱道。
中午的辦公室沒幾個人，少數幾人在做自己的事。
晃子揉著腰，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渡邊，找我有什么事嗎？”小泉青奈看向過去的自己。
“去會議室吧。”小泉青奈建議。
“好。”
兩人離開教師辦公室。
“青奈，別再被他騙了！”晃子在身后喊。
“知道啦。”小泉青奈無奈地應道。
找了一間空著的會議室，小泉青奈倒了兩杯水。
“怎么了？”她問。
小泉青奈抿嘴，稍稍猶豫：
“你是渡邊的一年級班主任，我想知道他平時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小泉青奈看著十六歲的自己，過去的她的眼神里，帶著少女的不甘心和任性。
想起早上的事，小泉青奈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做。
不過，反正過了這個月，“她”會忘記所有事，任性一點也沒關系吧？
“我第一次見到渡邊，”小泉青奈開口，“是在入學考試的面試上。”
地點是神川教學樓二樓的某間教室。
以渡邊徹全年第三的入學成績，那場面試可有可無，只是一個確認的過程，不管他回答的怎么樣，學校都會錄取他。
“因此，面試他時，作為面試老師的我們顯得很隨意。”
“你當時問了什么？”小泉青奈好奇道。
“我問的是：渡邊同學，請說一下你的志愿理由。”
“好無聊的問題。”
“畢竟是正式面試。”小泉青奈溫柔地笑道。
“那他的回答呢？”小泉青奈問。
“也很普通。”小泉青奈想起那個下午。
俊美清秀的鄉下少年，穿著初中制服，淡定地坐在對面。
“成績優秀，當然要上最好的學校，和最優秀的一群人在一起。”這是當時他的回答。
轉眼已經過去這么久。
等一下…一年前還是初中生，自己這樣......真的沒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