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興沖沖離去的薛收,李智云問道:“克明覺得,薛參軍的辦法如何?”
“殿下為何如此相信杜如晦,殿下就不怕杜如晦告密嗎?”他沒有回答李智云的問題,而是問出了自己的問題。
“你方才一直沉默,是在糾結這個事情?”
“是。”
李智云啞然失笑,旋即道:“其實也沒什么,我看重的人,無條件相信。克明,雖然你一直與我若即若離,但是我知道,你其實值得信任。而我,一直想做那個被你信任的人。”
“當然,若是我看走眼,你去告密,那只能怨我李智云識人不明,我活該,與你無關。克明啊,從我看你的第一眼開始,我就知道你我之間的緣分,我相信你,如同相信我自己。”
我相信你,如同相信我自己。
這句話回蕩在他腦海。
“杜如晦微末之吏,何來殿下如此信重。”他眼眸濕潤。
李智云拍著他肩膀,“沒有為什么,只因我信你是個耿直君子。”
一雙干凈的眼,看的杜如晦心潮澎拜。
“屬下明白了,請受卑職一拜。”他深深一躬。
“快快請起。”
扶起杜如晦,李智云朝著他肩窩來一拳,笑道:“以后,你可得多指教,別讓我踩空掉坑里。”
杜如晦一笑,“大王放心,卑職吃飯必做事。”
“哈哈哈。”倆人相視而笑。
笑完,切回正題。
杜如晦分析道:“大王,薛參軍的計謀沒錯,王珪若是知道此事,必會聯合太子對付獨孤氏。但是,薛參軍有私心。”
聞言,李智云眉頭一皺,“為何這么說?”
“大王,王珪一旦鼓動太子發難,獨孤氏再也不可能親近太子,如此一來,東宮人士,盡出山東。”
霎時間,李智云眉頭劇烈跳動一下。
“可是如此一來,薛參軍能得到什么呢?”
杜如晦低聲道:“人是從殿下這兒送去的,太子會怎么認為呢?”
李智云瞳孔一縮,“太子認為,我支持他!”
“不錯。”杜如晦道:“不僅如此,王珪也會認為殿下親近他們,排斥關隴,如此一來,日后必會百般拉攏,甚至逼迫殿下做出選擇。而薛參軍本就出身河東薛氏,隸屬于山東士族。殿下支持太子,不正是他們想看見的么。”
一瞬間,李智云冷汗打濕內衣。
他剛剛,險些走錯。
就算獨孤氏不知道這件事情,可正如杜如晦說的那樣,人是從他這兒送出去的,太子隨時可以將這個消息散出去。
“他為什么要設計我!”李智云咬牙切齒,“我視他為兄,多加禮遇,從不曾慢待,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這是一場斗爭,關乎大唐繼承人選擇的斗爭。
從目前東宮的班底來看,太子明顯偏向山東士族。
而山東士族素來和關隴貴族不合,這是兩個集團延續百年的爭斗。
前隋時期,太子楊勇被廢的根本原因就是他身邊的關隴人士太多,犯了楊堅的忌諱。
楊堅覺得以楊勇的能力根本無法駕馭強悍的關隴貴族,隋朝遲早會走上北周的老路。所以,他選擇了敗家子楊廣。
楊廣身邊的頭號馬仔是誰?
弘農楊氏,楊素!
山東士族并非是單純指五姓七望,其實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是一個對門閥世家的統稱。
所謂五姓七望,那是魏孝文帝用來收買北地士族人心的計策。
從地圖上看,太原王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趙郡李氏,范陽盧氏,滎陽鄭氏,隴西李氏,其實都在大河周邊,也就是北地。
而在百年的南北分裂之中,魏孝文帝為了融合漢民,提出貴族門閥,劃分鮮卑貴族和漢家高門,兩者互相通婚。
崔氏、盧氏、王氏、李氏、鄭氏,都在河北或者并州扎根生存,遭到北魏統治,想不答應都難。
于是,五姓七望的說法漸漸傳開。
但其實,除卻這七家,天下還有很多的望族門閥。比如弘農楊氏,河東薛氏,瑯琊王氏,聞喜裴氏等等,他們的勢力一點不弱。
在并州,素有‘北王南裴’的說法,聞喜裴氏一點不怵王氏。
前隋的太子之爭,山東士族贏了,關隴貴族輸了。
所以翻看史書,你會發現有一段時間,聞喜裴氏的裴矩和裴蘊居然同為宰相,這是何等煊赫。
關隴貴族也沒有坐以待斃,在楊廣拋棄關中,前往洛陽的時候,注定了關隴貴族的造反。
這一切看似偶然,其實必然。
楊廣用山東士族對付關隴貴族,遷都洛陽,擺脫關中,逃離關隴貴族控制,間接讓關隴貴族下定決心,干掉隋朝!
最后的結果大家也清楚,隋朝GG。
你不能說楊廣錯了,你只能說他斗爭失敗了。
而現在,歷史重現。山東士族的太原王氏選擇太子李建成,他們再次開始押寶。
按照歷史,這次山東士族大敗。王氏一蹶不振,直到他們再次押寶李治,太原王氏出了一個王皇后,才再度雄起。
不知不覺,李智云發現自己其實早已入局。
他聯想到竇氏親近李世民,心中一片冰冷。這些老狐貍,早就開始布局下一代。
“為什么?”李智云又是一句自問。
杜如晦饒有深意道:“因為殿下,只是殿下,而太子,將來卻不是太子。薛參軍認為,殿下只能是殿下,只能是支持太子,或者其他人的殿下。”
李智云全明白了,薛收的做法,基于一個原則。
那就是李智云只能是楚王,他只能支持哥哥們,不能成為獨立的楚王。
從這一點上來說,薛收其實并沒有背叛李智云,他只是在推動李智云靠向李建成。
可是,李智云可沒打算在將來把自己的性命交給別人來決斷。尤其,他知道李建成會輸,而且自己未來妻子是楊氏的時候,那就更不可能順從他人。
這一點,薛收不明白。
李智云深吸口氣,低聲道:“或許是我們想多了。”
杜如晦道:“盡管如此,大王也要謹慎行事,切不能受制于人。”
“你說得對。”李智云道:“不能受制于人。”
過去許久,李智云才重新平復內心。
“克明,你方才說,殿下只能是殿下。那你呢,跟著我會覺得委屈嗎?”
“殿下的做法和卑職剛剛說的,可有一些差距。”杜如晦一雙瞳孔看著李智云,好似看穿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