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
英梨梨穿著一套保暖的秋裝走出別墅,第一眼就看見了停在門口的黑色bmw五系。
一名身姿頎長,穿著黑色西裝佩戴禮帽的男子正倚在車邊,悠然自得地對著前方的遼闊林景抽煙。
她的腳步微微一滯,然后走上去。
“您好,請問這是我們預約的去東京的車嗎?”
男子手上的動作一頓,在便攜煙灰缸里掐滅香煙,而后轉過身體。
“嘛,姑且算是你說的那樣吧,你們都準備好了嗎?”
男子以略微低沉的輕浮口吻說道,下壓的禮帽讓人看不清臉,只能看到稍顯中性的下顎輪廓。
英梨梨不自覺皺了皺眉,但還是耐心解釋道:“…嗯,我的同伴在拿行李,馬上就會出來了。”
正說著,后方便傳來“啪當”一聲門響。
“——抱歉,讓你們久等了。”
加藤悠介拉著行李箱走來,抬手拍了拍車屁股,講話的語氣十分自然,“茜,開一下后備箱。”
伴隨著鎖扣發出的“喀噠~”聲響,后備箱應聲而開。
“咦?茜——??”
英梨梨不由得拉起長音,然后聽到一聲輕笑。
“嚯~?看這樣子,原來他沒跟你講過嗎?柏木英理老師。”
“男子”說著,抬起帽檐露出真容。
出現在下面的,乃是一張在同人業界內絕不陌生的臉。
“——是你!”
英梨梨赫然一驚,“等下、為什么那個大名鼎鼎的紅坂朱音會來這里啊!?”
“關于這個~”紅坂朱音耐人尋味地勾起唇角,“你不妨去問問你身邊那個混小子啊~?”
于是英梨梨立刻調轉矛頭。
“悠介!這是怎么一回事嘛…!?”
“唔?”
加藤悠介按下后背箱上的自動開關,解釋道:
“我昨天不是跟你說過約好了回東京的車嗎?茜她說自己剛好有空,可以開車接我們回東京。”
“哈?”
少女露出難以言喻的表情,眼神在他們之間瞟來瞟去,最后一把抱住他的胳膊。
“英梨梨?”
“…那種事,你倒是早點告訴我啊。”
英梨梨滴滴咕咕著,眼神警惕地盯著面前的紅坂朱音,卻只換來對方似笑非笑的眼神。
“唔…?”
加藤悠介觀察了一下氣氛,提議道:“總之我們都先上車吧,有什么話等路上再說也不遲。”
無人反駁。
紅坂朱音聳了聳肩,直接開門坐上駕駛位。
加藤悠介伸手拉開后排的車門,讓英梨梨先坐上去,然后自己也跟著上車。
接著,車子緩緩向前開動。
路上,加藤悠介簡要說明了一下情況。
他原本計劃租車回東京,于是找紅坂朱音咨詢了一下是否有推薦的租車公司。
結果在了解他們這邊的情況以后,對方便主動提出可以負責接送,并表示想要欣賞一下英梨梨的新作品。
雙方因此達成一致,然后就有了眼下的局面。
至于加藤悠介為什么沒在第一時間告知這件事,其本人也在少女耳邊遞了一句悄悄話——
“那是因為你當時看起來沒有心思聽這個,再往后面我也沒有心思跟你講這個了…”
英梨梨瞬間就理解了他所說的沒心思代表什么,羞紅著臉低下頭。
只能說昨天的事情實在太荒唐了,讓她直到現在回想起來都會感到臉頰發燙…
縱然她因為創作經歷而有著豐富的理論知識,然而真到了實踐的時候,那份真實感完全不是妄想所能比擬的,里面的差距只能用天上地下來形容!
她甩甩頭揮去多余的雜念,定了定神問道:“可是、為什么那個紅坂朱音要看我的原畫?”
加藤悠介笑著打趣。
“那是因為,茜她這個人屬于對優秀原畫師求賢若渴的類型,一旦發現有潛力的對象就會像狼一樣迫不及待地追上去。你可以理解成那種游戲里的收藏家。”
“咦…這也就是說…?”
英梨梨欲言又止,有些拿不準地朝前排投去眼神。
“啊,就是你想的那樣。”
加藤悠介含笑點頭,伸手搭上她的腦袋,肯定了她的猜測,“茜認為你的新作品很棒哦?”
英梨梨吃驚地睜圓雙眼,眼中閃過一絲欣喜若狂,嘴角情不自禁地微微上揚。
但馬上,她又立刻收斂笑意,嘴角拼命往下拉,故作澹定地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
“…哦,原來是這樣啊,我說呢。”
她一本正經地說著,不讓自己的情緒泄露,然而神色間卻難掩激動。
要知道那可是紅坂朱音啊——!
在她還在玩鬧地畫著涂鴉時,對方就已經是那種名聲顯赫的大人物了。
雖然被其收入麾下的那些創作者貌似下場都很慘,不過能得到紅坂朱音本人的認可,對任何一名創作者而言都無疑是一種榮譽!
加藤悠介偏著臉,有些好笑地觀望她欲蓋彌彰的反應,沒說話。
紅坂朱音也沒有否定這種說法,從后視鏡里瞥了她一眼,順勢往下說。
“唉,要說那七張原畫的確不賴,筆觸和過去的柏木英理完全不同。
明明你以前的畫風只要三兩下就可以模彷,現在的話就要費一番手腳了。
有著這份靈氣在,你姑且也稱得上是一塊優秀的璞玉了,會感到得意也算正常。”
“咦…”
“那么,雖然你大概不會答應,但我還是問一句吧。柏木英理老師,你有興趣來我這邊嗎?”
“哈啊?”
英梨梨先是一愣,然后一口回絕:“我怎么可能會有興趣嘛!我都有自己的社團了,哪有可能接受這種莫名其妙的邀請啦!”
“果然嗎?既然如此,你就當我沒說好了。”紅坂朱音不以為然地說道。
“呃…?”
英梨梨糾結了一會兒,忍不住問道:“那個啊…你果然像悠介說的一樣,對看中的原畫師有收集癖嗎?”
“收集癖?嘛,你非要這么解讀的話也不是不行,但那可不止是針對原畫師,必須要將范圍擴大到創作者上面才行。”
“誒?”
“我這個人啊,最痛恨的就是那些不寫作的作者、不畫圖的畫師、還有不做事的制作人了。既然還能動就給我好好干啊!”
紅坂朱音瞇了瞇眼睛,語氣一下子變得惡劣。
“像那種明明身具才能,卻一直游手好閑、想著悠哉悠哉吃老本的家伙,還不如全部都去死!”
“什——”
車子馳騁在高速公路上,兩邊的景色飛快倒退。
“對于那種家伙,我絕不會讓他們好過。我會向他們的風格靠攏,然后做出更優秀的作品,用盡一切手段讓他們失去存在價值,最后叫那些家伙統統玩完!”
英梨梨啞然。
強硬的氣場壓制了所有聲音,叫人說不出話來。
紅坂朱音稍作停頓,接著說:“順便一提,你旁邊那個混蛋之前就是屬于這種情況~”
“咦,悠介他——??”
英梨梨倏地扭頭看向身旁,加藤悠介則是郁悶地輕輕搖頭。
“我說啊,茜,英梨梨跟你的情況不一樣,你不要對她輸出那種唯人才主義至上的價值觀啊,再者我們工作室也不推崇這種氣氛。”
“哦?我的想法雖然自我,卻是能讓公司獲得最好發展的策略喔?如果你不去壓榨一下手下人的潛力,他們只會在不斷的摸魚中浪費掉自己的才能。”
“不,我認為這種事要視情況而定。只要能完成好自己的工作,員工想做什么是他們的自由。我不覺得有必要把別人監禁在公司這個牢籠里。”
“嘖,所以我才說你是個理想主義者,你這種理念就算被人當成軟柿子捏也不奇怪。”
“反過來說,你就是因為總抱著這種偏激的想法,才會在業內處處樹敵吧。”
“那又如何?我才不管呢。”
紅坂朱音冷笑連連。
“創作就是我的命,做不出好的作品我寧愿去死。如果哪天我的作品賣不動了,我會乖乖地暴斃街頭,反正離開這個業界我也活不了。”
“別總把「去死」和「暴斃」這種字眼掛在嘴邊,你會活得很健康的。”
加藤悠介先是數落一句,然后又神情自若地表示道:
“總之我們各有各的理念與想法,沒必要爭論什么。我們這邊有我們自己的步調,只要慢慢走下去就好了。”
紅坂朱音對此嗤之以鼻,不予理會。
英梨梨就這么看著他們來回拉扯,視線聚焦在某人身上,眼睛閃閃發亮。
和咄咄逼人的紅坂朱音不同,加藤悠介始終是一副沉著冷靜的樣子。即使面對地位遠超自己的對象也能維持主見,不受影響。
那種應對自如的態度讓她有點小崇拜,直到她問出下一句話——
“那個吶,紅坂小姐,你剛剛說自己只重視有才能的人,你對悠介也是這么看待的嗎?”
“那不然呢——?”
紅坂朱音不假思索道:“如果不是因為這個理由,你以為只憑他這張臉,就能爬上老娘的床嗎?”
英梨梨愕然瞪大雙眼,眼童失去焦距,愣是好半天沒回過神。
一旁的加藤悠介同樣目瞪口呆,無力吐槽那句堪稱逆天的發言。
兩人就這么石化在原地,宛如化身凋塑。
紅坂朱音通過后視鏡瞥了一眼他們,嬌艷的紅唇勾起一抹狂野的弧度,然后微微用力踩下油門。
嗖——
車子陡然提速,在超速的邊緣疾馳而去。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詭異的氣氛。
有好那么一陣子,車內都無人講話。
途徑高速服務區時,英梨梨表示要去洗手間,于是車子在停車場停下。
加藤悠介感到有點后悔了。
縱然他早就明白紅坂朱音那種唯我獨尊的性格,可還是被其百無禁忌的作風給雷得不輕。
像是看穿他內心的想法,當事人一臉戲謔地從駕駛位上轉過上半身。
“怎么?還在想剛才的事~~?”
“…說真的,小阿姨你能在英梨梨面前稍微收斂一點么?”
“收斂一點?怎么個收斂法?”
紅坂朱音揚了揚眉,熱情似火的棕紅色長發高扎在腦后,有一種颯爽的味道。
加藤悠介掐著眉心,略帶惆悵地說:“…至少別在英梨梨面前講那種赤裸的話題吧。”
“怎么~?你很疼她?柏木英理是你的新寵?”
“你在吃醋?”
“少扯了,我可沒那閑功夫。”
“也沒什么特別的理由,就是她臉皮比較薄,性格也比較單純,僅此而已。”
“單純?”紅坂朱音恥笑道:“要我現場給你科普一下柏木英理的本職工作,以及她的那些精良之作嗎?”
加藤悠介皺了皺眉,“那是兩碼事,性格和作品不能混為一談。”
“哦~~?”
紅坂朱音意味深長地笑了,沖他勾了勾手指,“過來,讓我看看你的眼睛有沒有說謊。”
加藤悠介不疑有他,放心大膽地往前移動上半身。
開什么玩笑?他又不是那種喜怒形于色的青澀少年,怎么可能通過眼睛看出什么。
正當他這么想時,一只手冷不丁揪住了他的領子,用力一拉——
“唔——?”
隨之而來的便是一股混雜著澹澹煙草味與咖啡味的深吻。
紅坂朱音一只手按在他腦后,手指穿進他的頭發,像在汲取水分一樣激烈地吻著他。
沒一會兒,她的口紅就全蹭到了他嘴巴周圍,顯得濕潤而狼狽。
她舔了舔嘴唇,忍不住譏笑起來。
“…小混蛋一身都是女人的胭脂味,越來越像個小白臉了。”
她笑著伸出手,粗略地幫他把口紅擦掉。
加藤悠介下意識拉起襯衫,聞了聞自己,發現上面除了洗衣液的味道以外并無其他。
“怎么?做賊心虛啊~?”紅坂朱音笑悠悠地問,腔調很是愉悅。
“什么心虛?”
“你說呢?”
她用下巴示意一下洗手間的方向,臉上滿滿都是戲弄。
“我記得柏木英理好像是尹織那個朋友的青梅竹馬吧?結果你還不是照樣對她下手了?這和你最早畫本子出道時的創作主題契合了吧?”
加藤悠介嘖舌,“把那么久遠的事情拿出來說,不覺得太牽強附會了嗎?”
“是嗎?那就說說最近的~”
紅坂朱音像是打開了話匣子。
“你剛剛說你的小女友臉皮薄,但她在上車前不是還對我宣示過主權嗎?還有,你上次好像也對尹織做過類似的事情吧?唉,你們這群小鬼就是麻煩。”
說來說去,還是扯到了以前。
加藤悠介內心一陣腹誹,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隨口問道:“…說到尹織,他最近在做什么?”
“不清楚,自從把社團交給他管理以后,我已經不再事事過問了。不過我前兩天聽說他動用社團的資源搞了一個腳本,似乎是跟你那邊的叛徒一起弄的。”
“老實說,你選弟子的眼光真差。”
“嗯?你這是因為出海被人撬走了不爽?還是因為尹織沒阻止而生氣?”
紅坂朱音臉上帶著幾分意外與好奇,她還是首次見他對一個人直觀表達出貶低。
加藤悠介聳聳肩,說了一句:
“別誤會,我只是單純在懷疑波島尹織的眼光。至少在出海這件事情上,他的表現當不起你的繼承人。”
“唔…其實我也一直想不通他怎么會做出那種判斷,尹織或許有他的理由吧。”
紅坂朱音勉強找了一個不算解釋的解釋,同樣為這事兒感到百思莫解。
先不說加藤悠介是她所看好的人,包括波島尹織自己也親眼見識過某人的畫技,理應是明白這背后的意義的,結果最后卻做出了那種違背常理的選擇,著實奇怪。
她想了半天也想不通其中的關鍵,只得將此事暫時擱置在腦后,準備日后再議。
這時,加藤悠介忽然說了一句——
“關于波島尹織和安藝的事情,等下別在英梨梨面前說。”
紅坂朱音微微一愣,饒有深意地看他一眼,撇了撇嘴。
過了一會兒,英梨梨也從洗手間回來,臉色稍微好了一些。
“抱歉,久等了,我們可以走了。”
于是他們繼續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