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說法是,富士山的幾合目并不以高度和距離來劃分,而是以登山難度來定。
舉例來說,比起從五合目到六合目之間的路程,六合目到七合目的路程會更難爬。
再往后的七合目到八合目之間的路程雖然短,但爬起來也一樣累,因為越往上路越險。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登山鞋在積雪覆蓋的路面上踩出深淺不一的足跡。
三人就這樣一路跋涉。
隨著海拔的升高,山坡上的植被漸漸被嶙峋的巖石所取代。
他們抵達了七合目,在名為「花的屋」前的座椅上停下歇腳。
和在六合目時的情況一致,這家山小屋同樣不開。
“悠介,我帶了火腿三明治過來,你要吃嗎?”
“好啊,謝謝。”
“不客氣。我做了很多,如果不介意的話野口先生也請吃一些吧?”
惠一邊這么說著,一邊把在家做好的三明治分給兩人。
相比起加藤悠介,野口稍微有些不好意思,但最后還是感激地接受下來。
接著,少女拿出保溫水壺,給某人倒了一杯熱可可飲料,然后才拿起最后一塊三明治小口吃起來。
根據指示牌上的信息,此處已是海拔2700米所在,氧氣明顯變得稀薄。
從他們出發至今,時間已經過去兩個半小時。
野口一路觀察著加藤悠介與惠的反應,此刻忍不住夸贊起他們的體能。
尤其是加藤悠介背著那個大型背包,走起路來卻始終游刃有余,似乎一點也不覺得累,耐力驚人。
惠的表現雖然不似前者那么夸張,卻也比大多數女性的情況要好,完全沒有要他這個向導幫忙的地方,著實叫人驚訝。
面對野口的稱贊,少年用點頭代替回應,少女則是禮貌地放下吃到一半的三明治表示感謝。
其實惠也不曉得自己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她在小學和初中、甚至是高中剛開始時,也沒有表現出體力方面的特長,不然也不會在學校當了那么久的透明人。
結果后面不知道為什么身體就變好了。
仔細想想,這種變化真正出現的時期好像是去年十月,那時候正是學校運動會開始前的幾天。
當時發生了什么呢?
正當她這么思索著的時候,加藤悠介打開一瓶礦泉水遞了過來。
“喝點水吧,惠。”
“咦…?啊,謝謝。”
“別客氣。”
加藤悠介邊說邊拿出一塊巧克力吃,像是覺得剛才的三明治有些不夠。
于是她開口問道:“悠介,我這里還有膳食棒和堅果,你要吃嗎?”
“嗯?不用的,我只是隨便吃點零食,現在吃太多的話晚餐就吃不下了。”
“加藤小哥說的沒錯。”一旁的野口笑著補充:“我們今晚要住的山小屋里有更像樣的食物,在這里只要稍微補充點熱量就好了。”
“這樣啊…”惠理解般地點點頭,想了想以后詢問:“欸,悠介,巧克力可以分我一塊嗎?”
“可以啊。來,一塊夠嗎?”
加藤悠介麻利地掰下一塊巧克力,放在手心上伸過來,供她拿取。
少女沒有接,微微張開嘴對他示意。
加藤悠介笑了笑,用大拇指與食指捏起那塊巧克力,試探著送至她嘴邊,問了聲:“…請用?”
“…謝謝~”
惠臉色微紅地將那塊巧克力吃下去,掩著嘴巴慢慢咀嚼,“好甜?咦…好像不會很甜?”
“是吧?”加藤悠介笑望著她。“這是別人告訴我的,這種加入杏仁的巧克力吃起來不會很膩。”
“…對哦,悠介你對甜食的喜好程度好像一般。”
“是啊,不過因為今天要登山,所以我就專程買了一些。你還要再來一塊嗎?”
“不用了…”
惠搖搖頭,不著痕跡地看了眼正在一旁整理行囊的向導,然后拿起礦泉水喝起來。
受到外界低溫的影響,礦泉水也變得有些冰涼,喝起來就像在喝冰水一樣。
話雖如此,但在她喝完水之后不久,體內卻隱隱有一種暖洋洋的感覺,很是舒服。
“那么,既然大家都吃完東西了,我們就繼續上路吧?”向導如此提議道,而加藤悠介和惠也沒有反對。
于是他們利索地收拾好垃圾,將其裝回背包,然后接著動身。
由于富士山上沒有處理垃圾的設施,登山者們都會自備垃圾袋,將所有的食物包裝紙和水瓶自己帶回去。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補充了食物與飲料,惠覺得自己的體力似乎恢復了不少,就連身體上的疲憊都減輕了許多。
這讓她不禁產生一種錯覺,仿佛自己可以就這樣一口氣爬到山頂。
但很快,她就為自己天真的想法感到懊悔。
呈現在眼前的,是完全不同于之前的路。
由這里開始,登山道變得陡峭而狹窄。
包括山道邊的扶手,也從先前的穩固護欄,變成了看上去就不怎么可靠的鐵鎖鏈,并在山風的吹動下喀啦喀啦作響。
不經意往外面看一眼,那種仿佛站在懸崖邊上的感覺幾乎讓人大腦發暈。
惠強迫自己不去看外面,只專注于腳下的道路,小心翼翼地邁出每一步。
然而在見到后面的登山道時,她終于忍不住傻了眼。
那已經不能稱呼為“路”,完全就是一片陡峭的巖石地帶!
他們必須要像攀巖運動者一樣,手腳并用地在巖石與巖石之間攀爬!
光是這樣倒還罷了,有些巖石上甚至還結了冰,一個不小心就會打滑!
‘這真的是人走的路嗎——?’
惠的內心對此深表懷疑,緊緊繃著神經,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松懈。
“你覺得怎么樣?惠,需要停下來休息一下嗎?”后方傳來少年關切的詢問,算是嚴酷環境下少有的慰藉。
“呼…我沒事,謝謝。”她微微喘息著回道,用力踏上一塊巖石。
“別太心急,注意調整呼吸慢慢來,我們不是在趕路。”加藤悠介提醒道。
“嗯…我知道了。”
惠抬頭仰望前方,即使視野中已經出現八合目的輪廓,卻也如同沙漠中的海市蜃樓般難以企及。
這一刻,她深刻理解到了各合目之間的難度問題。
明明從七合目到八合目的路程并不算長,爬起來卻異常費勁。
她停下來喝了幾口水,調整一下呼吸的節奏,讓自己振作起來,然后繼續邁步向前。
兩個小時以后,他們終于抵達了今天的目的地。
看著眼前標高「3100m」的指示牌,惠雙手撐著膝蓋,上氣不接下氣。
加藤悠介走上來問道:“沒事嗎?要不要吸一點氧?”
惠喘息著搖頭,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直起身體。
“呼……我沒事,就是覺得這段路好難爬,稍微有點累。”
“那是因為這里的海拔很高,人在活動時遠比平時辛苦,多休息一下就好了。”
加藤悠介說完指了指某個方向,“另外,你往背后看看。”
惠下意識地回首望去。
遙遠的天際線上,一抹淺澹的橙紅色彌漫在黑夜的入口。
柔和的昏黃悠然灑滿整個山坡,照耀著純白一片的積雪,與天空交相輝映。
遠處的云霧緩緩升騰,將山脈和森林籠罩在一層薄霧之中,顯得神秘而幽靜。
寒冷的山風呼嘯著從八合目上吹過,吹散了天空中最后的余暉。
平常遙不可及的流云此刻漂浮在遠比平常要低的位置,仿佛輕輕伸出腳就能將其踢碎,讓人恍若置身云端。
山間微風輕拂,草木簌簌作響。
少女的雙目流光溢彩,只想要將這一幕鐫刻在腦海深處,久久無言。
“好美…”
她情不自禁地喃喃著,沉醉到幾乎忘記呼吸。
就在這時,前方傳來向導的呼喚。
“兩位,外面風大,快點進屋來喝點熱飲吧。”
循著聲音的來源望過去,向導正站在前方的山小屋門口,沖他們揮手吆喝。
“野口先生在叫了,我們走吧。”
少年自然而然地牽住她的手,拉著她向前走去,進入那家名為「蓬來館」的山小屋。
“歡迎兩位光臨。”
似乎是店老板的中年男性這樣說道:“一路上辛苦了,還請出示一下您的預訂信息。”
對方頭上綁著一條頭巾,年齡看上去比野口要大一些,整體大概能用孔武有力來形容。
“打擾了,我是之前預訂的加藤,這是我們的預訂信息。”
加藤悠介說著拿出早已準備好的東西,同時用手肘輕輕碰了一下因為觀察店主外貌而走神的她。
于是惠終于意識到自己的失禮,匆忙從背包中取出一張表格遞給店主,交由對方檢查。
那是由家長簽署的住宿許可書,這家山小屋對學生客人有著那樣的規定。
等到確認好所有信息以后,店主領著他們來到這里的雙人房,稍微交代一下相關事項,然后便轉身離開。
雙人房采用木質材料打造,格局有點類似西方電影里的那種小閣樓,面積約有兩個榻榻米大小。
房間內提供了兩床干凈的睡袋,墻壁上設有插座,靠近床頭的那一側安裝了兩扇窗戶,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
(圖)
叩叩~
不知為何,率先進入其中的加藤悠介用指節敲了敲木墻壁。
“悠介,你在做什么…?”
“嗯…我在測試木板的厚度,順帶看看隔音效果。”
“咦…?”
惠的眼皮輕輕跳了下,腦袋里冒出一些猜測,忽然覺得臉頰有些發燙,雙手糾結地絞在小腹前。
“那個…悠、悠介,我覺得現在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你看,就連家長同意書上也注明了…嚴禁放蕩行為。所以,我們就遵守規矩…好嗎?”
她僵硬地杵在原地,嘴里支支吾吾著連自己也不太明白的話,只覺得臉頰愈加滾燙。
加藤悠介因為她的反應懵了下,一臉匪夷所思地望向她,既而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大步走上來,并且伸出一只手。
下一秒,她被半強迫地逼到墻上,余光瞥到入口的窗簾被“察啦~”一聲拉起。
“…不好意思,惠。”
少年左手撐在她腦袋右側,似笑非笑地問,“你剛剛說了什么?我沒聽清,可以麻煩你重復一遍嗎?”
惠氣得微微鼓起臉,嗔怨道:“…你很壞心眼欸,悠介。反、反正我們,不能違反規則…”
“哦?”加藤悠介嘴角含笑,低頭湊到她耳朵旁邊,“那么…只要在規則允許的范圍內就好了吧?”
惠的心中一顫,感到濕熱的吐息不斷呼向耳廓,令她有些心慌意亂。
結果少年僅是輕輕吻了一下她側邊的頭發,然后便向后退開。
“…悠介?”她用手捏著發燙的右耳,茫然不解地望著對方。
加藤悠介一本正經地說:“今天的爬山辛苦了,我想你一定很累,不如先睡一會兒吧?等晚餐時我會叫你的。”
“誒…?”
“另外,這里不是有更衣室嗎?你檢查一下衣服有沒有濕,有的話記得要換好干燥的衣服,別讓寒氣進入身體。”
「就這樣?」——惠淺淺蹙眉,一言不發地盯著對方看了好一會兒,還是沒把這句話講出口。
“怎么了么?你這樣看著我。”加藤悠介狀若不解地問道,讓人氣得牙癢癢。
“不…沒什么。”
她撅著嘴搖搖頭,放下背包,從里面找出替換的衣服,然后前往更衣室換上。
走在路上才發現,這里的房間都是那種用木板分隔出來的私密空間,條件雖說有點簡陋,卻也比那些多人共用的大通鋪強上太多。
即使明白山上的住宿條件有限,但要讓她跟陌生人躺在同一張床上,還是難免會有些抵觸。
從這方面來看,跟那個人一起住雖然有些害羞,但至少很有安全感。
回到房間這邊時,加藤悠介正在門口跟向導交流著什么,見到她便笑著說了句歡迎回來。
她故意不予理睬,對向導禮貌地問候一聲,然后在某人傻眼的目光中進入房間,穿著衣服鉆進睡袋。
今天連續爬了四個半小時的山,其實她早就十分疲憊,不止雙腿酸痛異常,包括腦袋也有些昏沉沉的。
“登山,還真不容易呢…”
少女望著陌生的木質房頂,聽著外面刻意壓低的交談聲,感到眼皮愈漸沉重。
她很快閉上雙眼,將自己委身給朦朧的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