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指間,三天的時間一晃而過。
那須高原的別墅,英梨梨呆坐在室外的露臺,大腦如同面前的畫紙般一片空白。
冷嗖嗖的空氣撲面而來,盡管已經到了三月,但天氣卻寒冷異常,吹來的風伴隨著深沉的冷意。
天空湛藍,冬雪在逐漸融化。遠處的山巒環繞著整個高原,輪廓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清晰。
山坡上種植著各種各樣的樹木,如云杉、銀杏樹、白樺樹等等。新葉在枝頭上萌發出生機,茂密的枝葉仿佛形成了一道綠色屏障,將這片空間包裹其中。
每當風吹過,樹林便化成一片婀娜多姿的綠色海洋,沙沙作響。
整個高原的自然風光就像是一幅展開的畫卷,靜謐而又充滿生機,讓人心曠神怡。
然而,英梨梨只是呆呆地望著眼前的景色,湛藍的童孔毫無焦距。
她穿著中學時期的運動裝,外面套著一件加厚的外套,一頭微亂的金發貼著圍巾披散下來,顯得有些無精打采。
結果,即使是從東京來了這里,情況還是沒有絲毫改變。
她仍然無法畫出任何東西,只能愣愣地對著畫板,完全沒有任何進展。
“唉…”
英梨梨低頭望著腳尖,嘆息聲自然而然地從嘴邊流瀉出來,“算了,還是先去吃午飯吧…”
她喃喃著從椅子上站起身,正準備離開,放在口袋里面的手機卻響了。
拿出手機一看,發現是媽媽打來的電話,于是按下接聽鍵。
“媽媽?”
“午安~”
聽筒中傳來澤村小百合的聲音:“工作辛苦了,英梨梨。”
聞言,英梨梨不由得沉默一下。
“…媽媽,我還什么都沒開始畫。”
“咦咦~這都已經是第三天了吧?你連一幅畫也沒有畫好嗎?”
“有,有什么辦法嘛!我就是畫不出來啊。”英梨梨一籌莫展地說道,內心一陣沮喪。
其實她并不是沒有動筆,但她所畫出的東西卻都是些毫無用處的廢稿,算不得數。
像是聽出她語氣里的情緒,澤村小百合停頓片刻,而后關切地問:
“啊啦,那真是不妙,能告訴媽媽你是哪里出問題了嗎?”
“…我一直想不出滿意的畫面。”
“嘿誒~~原來是這么回事啊,也就是缺乏靈感吧?”
“…大概吧。媽媽你有什么事嗎?如果沒事的話我要掛了。”
“啊,你先稍等一會兒。英梨梨,你和加藤君聊過自己的煩惱嗎?”
“這種事我怎么可能講得出口嘛?我們只聊了點普通的話題…”
“既然是這樣的話…”澤村小百合似乎想到了什么,如此提議道:“不然,要和媽媽來聊一下嗎?”
“啊?”
英梨梨皺了皺眉,“可是,我現在沒有想要聊天的心情,而且也準備吃午飯了。”
“別這么說嘛,幫寶貝女兒解決煩惱也是我的責任呀,反正你現在也很閑,就來陪陪我吧。”
“什么叫人家現在很閑嘛,我也不是因為自己想才這樣的…不過算了,只聊十分鐘哦?”
“誒~~~怎么這樣?”澤村小百合拖著長音,“媽媽我好傷心,看來只能等之后去找加藤君解悶了嗎?”
“等下!你不準去騷擾悠介啦!我給他添了那么多麻煩,他最近特別辛苦…啊啊,我知道了啦,我陪你聊總行了吧?”
“嗯嗯~聽起來不錯,就這樣辦!”
英梨梨一邊說著“真是的”,一邊重新在椅子上坐下。
“…于是呢,媽媽你想聊什么?如果是關于戀愛的話題我沒什么好說的哦?”
“嘛~雖然那樣似乎也不錯,不過今天我們還是聊聊創作的事情好了。”
“創作的事…?可以是可以啦,但我沒什么靈感。”
“那也不要緊~就讓媽媽試著幫你找找靈感吧~”
聽到澤村小百合這么說,英梨梨心中隱約有種不太好的預感,但還是抱著姑且聽聽看的念頭沒有開口。
于是對方這樣問道:“吶,英梨梨~你身邊有加藤君的東西嗎?”
“…你突然問這個要干嘛?”
“好了好了~你先去把它找出來,我之后再跟你講別的。”
“哦…那你等一下。”
英梨梨郁悶地把手伸進外套口袋,從里面掏出一對黑色頭飾,隨后不耐煩地說道:
“好了,我拿出來了…”
“拿出來了什么~?”
“頭飾。”
“咦…?什么頭飾?”澤村小百合疑惑地問道。
“所以不都說了嘛,就是悠介他送我的頭飾啦!”
“啊…原來是那個啊。很遺憾,那個不行呢,英梨梨。”
“咦?”
“所以,請你現在去打開行李箱,把放在夾層里面的東西拿出來吧~”
“嗯?媽媽你在我的行李里面放了什么嗎?”
“關于這個嘛,你還是自己確認看看吧~”
“干嘛這么故弄玄虛的…”
英梨梨一邊抱怨著,一邊不甘不愿地進入屋內,然后按照對方的指示打開行李箱的夾層,取出里面的東西。
“這是…襯衫?”
“對對~就是那個!”澤村小百合開心地說:“順帶一提,那是加藤君上次在我們家留宿時穿過的襯衫哦?”
“什——!”
英梨梨愕然瞪大雙眼,“慢著!為什么這種東西會在我的行李里面啊!?”
“那當然是因為,媽媽覺得它或許會派上用場,所以就幫你放進去了呀~~~”
“莫名其妙!這種東西能派上什么用場?”
“這個嘛~像是護身符之類的?”
“這什么鬼話!?”
無視于女兒激烈的反應,澤村小百合啊哈哈地笑著往下說。
“恭喜你找到了襯衫~英梨梨,我們可以開始下一步了哦~~”
“討厭,媽媽你在笑什么呀?還有下一步又是什么意思!”
“是啊~是什么意思呢~~?”
“媽媽!”
“抱歉抱歉~總而言之,請你一邊想象著加藤君的味道,一邊去聞那件襯衫吧~”
澤村小百合用相當自然的語氣講出了驚天言論。
隨著此言一出,英梨梨整個人如遭雷擊,思緒驟然陷入停擺。
緊接著——
“…誒?啊?哈啊啊啊啊啊——!?!?”
她勐地拔高嗓門,臉色漲得通紅。
“媽媽!?你、你你你你你在說什么啊——!?!?”
“我怎么了嗎~?”
“你還敢說!什,什么叫想象著悠介的味道去聞啊!?”
“吶,英梨梨,你有聽說過模擬訓練嗎~?”
“什么…?”
“簡單來說,那是一種鍛煉人類想象力的訓練方法喔,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那種事哦?”
“你是在捉弄我嗎!?我不要——!”
“咦~可是,這都是為了訓練你的想象力,好激發你的創作靈感呀?”
澤村小百合循循善誘道:“再說你想想看,那可是加藤君穿過的襯衫哦?也就是原味襯衫哦~你不想聞聞看嗎?”
“你開什么玩笑!?什么叫原味襯衫?為什么我非得做這種變態的行為不可啊!我哪有可能那么做嘛——!”
英梨梨氣得忍不住大吼大叫,甚至連身體都在跟著發抖。電話另一邊的澤村小百合卻是澹定依舊。
“啊啦~但你不是因為畫不出來東西,為此煩惱得不得了嗎?這可是能幫你走出困境的方法哦,你真的不打算嘗試一下嗎~?”
“幫我,走出困境…?”
“是的哦~而且這是媽媽親測有效的方法,遇到靈感枯竭的時候最好用了~~”
年齡成謎的太太這么說著,不經意間爆出澤村家的勐料。
“騙人…?”英梨梨不自覺喃喃著,迷惘道:“就憑這種事情…難道我這么做了,就能畫出來了嗎?”
“當然可以~!啊,不過,具體效果還要視每個人的情況而定。總之媽媽會引導你的,英梨梨~”
“不是…可是…”
“欸,英梨梨,難道你不相信媽媽的話嗎?”
“這,這個…你突然之間這么說,叫人怎么相信嘛…假如這種方法真的有效,為什么媽媽你之前從來沒有提過?”
“因為你之前從來沒有遇到這種情況啊。所謂的必殺技就是要在關鍵時刻才會使用~你之前一直都畫得很好,自然不需要媽媽操心。”
“唔…”
英梨梨的內心一陣動搖,磕磕巴巴道:“可,可是…原味襯衫什么的,果然還是好羞恥。”
“啊啦,那不過是一件洗過的襯衫而已,我家女兒就慌成這樣,到底是遺傳誰了啊?”
澤村小百合接著說:“真要說的話,媽媽其實更推薦剛換下來的制服或者運動服,那樣的效果才更好。”
“剛、剛換下來的——!?”
“嗯嗯~你想嘛,那種帶著加藤君澹澹汗味和體溫,以及男孩子身上特有的粗獷味道的衣服,絕對更有臨場感吧?”
“嗚嗚嗚哇哇哇…!”
英梨梨驚訝得合不攏嘴,臉紅得快要滴出血。
其他的事情先不說,她媽媽絕對是全日本「臨場感」用的最錯的人!
“好了,英梨梨,問答時間結束,你想要怎么做呢~?”
“誒?啊…我…我想…”
“你什么?我們現在可是在打電話哦,你不好好把話說出來媽媽是不明白的哦?”
澤村小百合意味深長地說道,宛如惡魔的低語。
面對對方的慫恿,英梨梨的身子輕輕顫抖起來。
她望著手里那件襯衫,覺得自己仿佛正在面臨某種重要的抉擇,在創作靈感的參考與理性之間苦苦掙扎。
雖然媽媽說了那么多,但要一邊想象那個人的味道一邊聞襯衫…作為一個人來說這種行為多少有點逆天,那份羞恥感使她無比抗拒。
但是,她也真的好想要突破瓶頸啊!
這么一想,她的理智就快到極限了,內心的天平朝著無可挽回的那一邊傾斜。
恍忽之間,腦海里仿佛出現了一對天使與惡魔,在進行激烈的抗辯。
不行啊英梨梨!要是做了這種事情你作為一個女生就完蛋了啊…會被人當作是變態的啊…!
別聽他的英梨梨!你原本就是凌系的本子作者…比這更過火的內容不也畫過嗎?乖女孩,給我狠狠地聞——!
作為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澤村小百合問道:
“所以,到底怎么樣呢?英梨梨你要聞嗎?還是不聞?”
“咕都…”
英梨梨吞下一口口水,下定決心小聲說:“我,我想要聞…”
隨著話一出口,她覺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一點作為人而言很重要的東西,但又無法具體形容。
聽筒中傳來澤村小百合的輕笑。
“這樣啊~那你就想象著加藤君的味道,狠狠地去聞那件襯衫吧~”
對方的語氣里帶著點興奮,而她好像不太能反抗這種氣氛。
于是她在沙發上坐下,將手機調成免提模式擱在一旁,然后雙手顫抖著把那件襯衫舉到眼前,做了個深呼吸。
嗚…好想死…
微弱的理性在內心一隅發出呼喊。
假如她現在把臉給埋進襯衫,感覺人生似乎也會就此結束。
但她是一名創作者,這說到底也是為了突破瓶頸期。
盡管這種行為作為一個人而言非常不好,但這畢竟是洗過的襯衫,而且周圍也沒有旁觀者。
所以就算是老天爺,也會理解她的…吧?
英梨梨不斷說服著自己,正打算要付諸行動時——
“啊,不過——”
澤村小百合忽然打斷她:“光是這樣子感覺好像還是不太夠,我們再加上一些設定吧~”
“設定…?”
“嗯嗯~你聽這個。”
啪唰,唰啦~
話筒中傳來輕微的水聲,帶著點微小的回響,讓人容易聯想到某個熟悉的空間。
“聽到聲音了嗎?英梨梨。”
“聽…聽到了。”
“那么,英梨梨你想象一下。加藤君他現在就在別墅的浴室里洗澡,然后你手里拿著他剛剛脫下來的襯衫站在門外。”
噗休~~~!
腦海中仿佛響起了水壺燒開般的尖銳鳴響。
英梨梨趕忙閉上眼睛,放空了自己的大腦,開始在腦內構筑畫面。
這里不是客廳,而是一個空白的房間。
一邊想象著空白的房間,一邊在那里重建浴室。
她現在就在浴室門口…
左邊是洗衣機,腳邊是放著脫下來的衣服的籃子。
漸漸的,腦海中浮現出模湖的畫面。
于是她更努力地調動自己的想象力,磨砂玻璃的浴室門出現在眼前。
隔著磨砂玻璃能看到什么呢…那后面能看到什么呢?
嘩啦啦~
手機揚聲器里傳來熱水搖晃的聲音。
——悠介在洗澡!
畫面一下子變得清晰!
隔著玻璃門,她看到了少年健碩身型的剪影。
“媽,媽媽,我看見了!
英梨梨情不自禁地喊出聲來。
眼前的畫面清清楚楚,悠介就在她面前洗澡,空氣里彌漫著對方常用的那種薄荷沐浴露的味道。
身為一名創作者,她切實感受到自己的想象力提升了一個臺階。
這,就是從無到有,從有到無限的精髓——!
“做得好~現在,你進入了浴室。”
澤村小百合用仿佛催眠般的嗓音輕聲引導。
“英梨梨,再仔細想象一下,你最喜歡的男孩子正在洗澡哦。”
“他是從哪里開始洗的呢?他皮膚的顏色是什么樣呢?你手里面他剛剛脫下的襯衫又是什么味道呢?”
“嗚…”
英梨梨感到腦袋燙到幾乎快要昏厥,與此同時靈感與想象力卻愈加豐滿,就像洪水般向她襲來。
她完完全全地看見了!
悠介那具如凋刻般的完美身體,熱水貼著對方的肌肉輪廓往下流,充滿誘惑…
“怎么樣?英梨梨,你有在一邊想象一邊聞襯衫嗎?”
“啊…”
睜開眼睛時,英梨梨方才發現自己已經把那件襯衫給按在臉上。
襯衫上帶著洗衣液與薄荷的清香,深處似乎還有那么一絲微弱的汗味,它們混合在一起侵蝕著她的大腦。
‘我…我究竟是在做什么啊…’
英梨梨禁不住們心自問。
盡管明知道這樣不行,但屬于悠介的味道還是侵入了她的意識,讓她陷入沉迷。
“…英梨梨?”
揚聲器里傳來澤村小百合模湖的呼喚聲,將她給拽回現實。
“咦…?”
英梨梨這才回過神,茫然地望向手機,“媽媽…?”
“啊哈哈,看樣子模擬訓練很成功呢~”
澤村小百合輕笑著說:“從剛才的反應來看,你應該已經得到自己想要的了吧?”
英梨梨一愣,接著又拿起襯衫聞了聞。
然后她忍不住懷疑起自己的鼻子。
明明剛才還確切存在的薄荷味道與澹澹汗味,這會兒卻什么都沒有了,上面只剩下洗衣液的清香。
“想象力…”
她喃喃著這個詞,一時間惘然若失。
“這下你明白了嗎~?英梨梨。”
澤村小百合不知為何十分高興。
“想象力是上帝賜給人類最大的禮物。只要你能靈活發散自己的想象力,你一定可以突破瓶頸期的~”
“媽媽…”
英梨梨深呼吸一口氣,由衷道:“謝謝你,媽媽,我一定會努力的…!”
“嗯~說的很好,那你要加油哦?媽媽會在私下幫你應援的。”
“嗯!我知道了。”
“要的就是這種氣勢~那就這樣吧。”
澤村小百合心滿意足地掛斷電話,然后把洗手池里的水全部放掉。
她望了眼面前的鏡子,上面映照出一個面帶紅潮的年輕太太,仿佛在訴說著主人內心的不平靜。
“哎呀~明明只是想引導一下英梨梨,結果我自己好像也有點入迷了…”
她呢喃自語著,內心感到一陣嬌羞。
好在此刻的洗手間里沒有別人,倒也不用擔心被人看見。
至于嬌羞的理由——
主要是她所看中的那個女婿身材太好,讓她在畫本子的時候不經意就拿對方來當模特了,甚至還畫了很多這樣和那樣的叫人羞于啟齒的內容。
所以在剛剛的引導中,她自己也難免受到了一些影響。
澤村小百合對著鏡子整理一下儀容,深呼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異樣刺激,而后換上一副端莊的笑容。
從洗手間回到外交部的洽談會場,找到自己的丈夫。
這時候,她已經從本子畫師的角色轉換過來,變成了那個能與各國大使們談笑風生的外交官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