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認全員到齊后,蓮見佳乃子講起了那件事情。
“…總之,我已經去安藝同學家拜訪過了,也與他本人面談了一下,并且轉達了我們這邊的意思。”
“雖然有點遺憾,可惜安藝同學還是不打算改變自己的心意,明確對我說了不會再回這邊來,無論我怎么勸說都沒辦法。”
“很抱歉,讓大家失望了——”
話一說完,她便十分過意不去地對著人們稍稍彎身鞠躬,然后才在加藤悠介身旁坐下。
會議室里被沉默所籠罩。
聽到這一席話的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都有些難以啟齒,不知該如何反應。
相樂真由的眼睛瞄來瞄去,臉上的表情就像轉生到異世界變成河馬,顯然沒有料到會聽到這種沉重的話題。
吉田尷尬地搔抓著后腦勺,又控制不住地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不做表示。
惠稍微歪著腦袋,眼神聚焦于斜上方的天花板,像是在思考什么。
英梨梨一言不發地單手托著下巴,將上半身的重量放在桌子上,仿佛百無聊賴般半闔眼簾。
至于詩羽,則是冷淡地說了一句。
“這件事又不是小佳乃的錯,你有什么好為此道歉的?”
“這個嘛…啊哈哈…”
蓮見佳乃子苦笑了兩聲,解釋道:
“話雖這么說,可我原本以為自己能順利處理好這件事,結果問題卻比想象中還要困難呢,實在辜負大家的期待。”
“不,伱做的沒錯,我反而認為這樣更好。如果那個安藝同學真的肯為了回來而下跪,可就連人的基本尊嚴都沒有了哦~?”
“呃…小詩你好像誤會了?我只是單純去和安藝同學談談,才不會提出「下跪」這種過分的要求,那樣只會激化矛盾吧?”
“嗯?不下跪?”
詩羽不悅地抽動一下眉頭,雙手環抱于胸前并且翹起雙腿,似女王一樣倚著椅背。
“是說他當時掀桌子的時候氣焰可是相當囂張呢,如果什么都不做就想回來,未免太不把我們當回事了吧?”
冷漠的嗓音讓氣氛變得愈加沉重,無形間就給到了在座之人壓力。
蓮見佳乃子觀察了一下大家的表情,有些為難地開了口。
“…這個該怎么說呢?其實安藝同學還叫我捎帶了一句話,我一直在猶豫要不要說…”
此言一出,大家的眼神便都匯聚而來。
詩羽更是毫不客氣地問道:“那個宅男說了什么?”
蓮見佳乃子躊躇著看了眼身旁的少年,無可奈何地吁了一口氣。
“…就是安藝同學他好像打算自己成立一個社團,說是讓我轉達給加藤君,他一定會做出遠超我們的、世界最強的游戲,讓加藤君等著瞧之類的…”
“嗤。”
詩羽冷笑一聲:“原來如此,也就是所謂的下戰書吧?這種自以為是的傲慢的確很有那個人的風格呢。”
說完這話,她又扭頭看向右邊的英梨梨。
“于是呢,對于六年…哦,正確來說該是七年前了,澤村你對自己青梅竹馬的這番話怎么看?”
“哈?什么怎么看?”
“因為~既然人家都對我們下戰書了,那以后大家就是敵人了啊,所以必須要擊垮他才行,你做得到嗎?”
英梨梨先是一呆,隨即又板起臉孔表示道:
“你用不著故意拿這種話試探我,我知道自己該怎么做!”
“哦…?”
詩羽頗為意外地眨眨眼睛,詫異道:“這還真叫人驚訝,你居然不再搖擺了呢…”
“我只是就事論事而已!何況對象是那個倫也,你這么興師動眾地把他擺到與我們同等的位置,不覺得反而有點小題大做嗎?”
“呵呵~看樣子你這邊也是動真格的呢?澤村同學~”
“別用那種鼻音濃重的口吻叫我的名字,很惡心啦!”
“話說回來,小佳乃。”
加藤悠介開口問道:“我上次說的東西,你有留給他嗎?”
問的人沒有解釋話語中的「他」是誰,聽的人也沒有詢問。
“嗯,我有的。”
蓮見佳乃子肯定地輕輕頷首,兀自說了起來。
“你之前叫我拿給他的兩百萬,安藝同學并不是很想收下,不過我姑且還是按照你的吩咐留下了那筆錢。至于他到底會不會收,我就不清楚了。”
“知道了。”
加藤悠介平靜地點點頭,對著眾人宣布道:“…那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辛苦大家了,可以散會了。”
他是這么說的,也是這么想的。
無論安藝倫也接不接受那筆錢,事情都該就此收場了。
他們的游戲尚未完成,手上還有許許多多的工作要做,不能因為一個離開的“前成員”煩惱太久,而應該專注于眼下。
眾人也聽出了他話里的意思,紛紛點頭表示認可,隨后便動身離開。
加藤悠介本來也打算回去工作,卻被蓮見佳乃子攔了下來。
“啊,加藤君,我還有一件事情想找你商量,可以先等一下嗎?”
“有什么問題嗎?”
“是的,我有一個關于工作室的提案,希望征求一下你的意見。”
“具體是什么,你可以直接說沒關系。”
“嗯,其實我在想我們能不能安排一次集體合宿活動,時間大概是兩到三天,去東京周邊玩一下。”
“合宿活動…?”
“啊,你覺得這樣不太好嗎…?”
“不,也不是不太好,只是覺得有點突然,能讓我問下理由嗎?”
“嗯~因為大家不是為了安藝同學的事情煩惱了很久嗎?所以我就想是不是可以組織一次合宿,算是鼓舞士氣。”
“這樣啊…”
加藤悠介頓時明白了她的用意,沉吟起來。
盡管他剛才已經做出聲明,不過蓮見佳乃子的想法也很周全。
姑且不談安藝倫也造成的影響,假如能借著此次機會叫大家放松心情,調整好狀態應對工作的話,倒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考慮到旅行時間只有三天,對工作的耽誤基本無傷大雅…他的心中漸漸有了決斷。
“嗯,我覺得這樣不錯,不過這個季節能玩的地方不多吧?”
“你覺得溫泉怎么樣?”
“哦,原來是溫泉么。”
“咦,你不喜歡嗎?”
“不,就這么定吧,這件事可以麻煩你嗎?”
“嗯~我本來就是這么想的。那如果你同意的話,我就去通知大家了哦?”
“好,辛苦你了。”
“不會~”
蓮見佳乃子嫣然一笑,從會議室走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
“咦咦,這是真的嗎!?太好了——!!”
——外面驟然響起相樂真由雀躍的歡呼。
加藤悠介稍作思索,然后拿出手機,在聯絡人中找出「新條香」的號碼,打了過去。
當天傍晚。
北海道旭川市,荻原家的小洋樓。
自動鉛筆的筆芯“啪”地斷裂,沙優從參考書上抬起頭來。
“嗯~~~…”
身體倚著椅背,用力伸展上半身,肩膀一帶傳出像是“啪嘰啪嘰”的聲響。
望向墻上的時鐘,長針與短針剛好在正上方重疊在一起。
距離她坐在書桌前直到現在,大約已經過去四個小時。
“已經這么久了嗎…”
沙優自言自語地吁了口氣,把鉛筆擱在桌上,決定暫時休息一下。
「高三的一年怎么度過,對能不能考上大學有很大的影響。」
班主任美咲老師總是不厭其煩地這么提醒。
其實她也不是聽老師的話,只是已經在媽媽和哥哥面前信誓旦旦地表過決心,于公于私都該用功一點,所以她最近常念書念到很晚。
距離全國考試的結果公布日,已過去兩天。
不出意外的,她取得了意料之中的好成績。
不論是第一志愿的早應大學,還是第二志愿的青山學院,她都有報考資格。
盡管如此,她依舊不敢松懈。
“畢竟接下來還有大學的自主考試啊…”
沙優喃喃自語著,目光往書桌上的臺歷本瞧去。
2月18日,早應大學2月23日,青山學院 臺歷本的活頁上,用顯眼的紅色馬克筆標記出本月的重要事項。
日本的高考一共有兩次。
第一次是由文部省舉辦的全國統一考試,第二次則是各大學的自主招生考試。
在第一次的考試結果公布后,考生要根據自己的分數決定第二次報考的學校與專業,具體的考試時間由各大學自行組織。
幸運的是,沙優報考的兩所大學之間時間并沒差太久,五天足以讓她調整好自己的狀態。
而除了考試日期以外,各大學的考試形式也不盡相同。里面有筆試、面試、小論文寫作、以及實際操作等諸多形式…這里暫不贅述。
值得一提的是,如果她不是執意要考去東京,那么先前拿到北海道大學推薦入學資格的她,幾乎已經可以看作是一名大學生了。
不過,這種事情其實也沒什么好說的。
比起能夠離那個人更近一點,名牌大學似乎也沒那么重要。
轉頭望向窗外。
鄉下的夜晚靜謐且飄散著睡意,讓人有種錯覺,以為只有自己還醒著。
沙優沉吟著拿起馬克杯,喝了一口不知不覺變涼的咖啡,那苦澀的口感讓她不由自主板起臉來。
碰了下放在一旁的手機。
設定成壁紙的,是在弓道大會上偷偷拍下來的那個人的照片。
她不由露出苦笑,失落起來。
假如那一天,她要是肯跟他在放學路上的河岸邊多聊一會兒,事情是不是就會變得不同?
假如那一天,她要是沒有答應班上同學一起回家的邀請,是不是就不會有那一個巴掌?
假如那一天,她要是遵從內心的微弱聲音叫住他,他們是不是就可以從朋友做起?
假如她能有多一點耐心…
假如她有重視那張哀莫大于心死的臉…
假如她在后來的重逢中能早點回憶起來…
——綁在小指上面的紅線還會斷裂嗎?
無數個假如堆積在腦海,如洪流一般奔騰不息。
盡管明知那些不過是空虛的妄想,她也控制不了自己。
「你找錯人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耳邊恍若響起那個人的嗓音。
那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是在責怪她弄丟了他?
抑或只是一個單純不想再與她產生聯系的借口?
在她有些出神地想著這些時…
——叩叩。
敲門聲響了起來。
‘說來也該到這個時間了…’
沙優回過神來,沖著門那邊回應。
“請進。”
咔噠、吱…呀~
伴隨著輕輕開啟的門扉,荻原一颯從門縫間探進頭來。
“晚上好,我有打擾到你嗎?”
“哥哥?你怎么會來…?”
被她這么一問,荻原一颯微笑著放松眉頭,慢吞吞走進房里。
“母親她明早有PTA的會議,囑咐我在這個時間拿宵夜給你,她自己先睡了。”
“又要在這種時間補充營養啊…”
沙優望著哥哥手中的托盤,禁不住苦笑出聲。
荻原一颯聳了聳肩膀,把托盤放在書桌上,然后拉了一張椅子在旁邊坐下。
“畢竟是母親的命令,這種事我也沒辦法呢,你就稍微吃一點吧。”
促進食欲的香氣飄散在整個房間。
沙優定睛一瞧,托盤上擺著兩個火腿三明治,兩塊用高湯燉煮的蘿卜,以及裝有速溶味噌湯的碗與麥茶。
“唔哇!這么晚了我怎么吃得下這么多東西?”
“里面有一份是母親順手幫我準備的,我們一起吃吧。”
“這樣啊…”
沙優輕輕嘆了一口氣。
“說真的,哥哥你不能勸一下媽媽別這樣嗎?我都已經考完全國考試了,她沒必要再每天半夜起來幫我準備宵夜的。”
荻原一颯露出傷腦筋的表情,如是說:
“母親的性子你也知道,這種事也不是我說一下她就會改變主意的,所以沒辦法呢。”
“就算是這樣…”沙優苦笑出聲:“做為女孩子來說,每天都這樣吃宵夜,我擔心自己會變胖。”
“哦?可我記得沙優你不是不會變胖的體質嗎?”
“…那種話不用特意在這種時候講的。”
“啊哈哈,抱歉抱歉,來吃東西吧。”
荻原一颯莞爾笑著,從托盤上拿了一個三明治遞給妹妹,看著對方氣呼呼地咬了一小口。
“啊…好好吃。”
“是嗎?但我覺得沙優的手藝也很好哦?”
“謝謝,不過我很喜歡媽媽親手做的料理,大概是因為小時候明明很想吃,卻怎么都吃不到吧…”
沙優輕聲低喃著,稍稍垂下眼簾。
荻原一颯心里“咯噔”一下,忙不迭轉移了話題。
“說起來,你這么晚了還在念書嗎?”
“嗯,我還要再念一下。”
“你真的很努力呢,但也要注意別把自己逼太緊喔。”
“放心,我不會搞垮身體,讓你們擔心的。”
“哦哦,那就好。”
荻原一颯說不出是傷腦筋還是沒轍地嘆了口氣,也隨手拿起一個三明治吃了起來。
“對了,我在這里會打擾你嗎?”
“沒那種事哦?偶爾媽媽也會像這樣陪我聊一會兒,我很喜歡這種偷閑的時光。”
“畢竟母親她很舍不得你去東京呢,所以才想要盡可能趁現在跟你待久一點吧。”
沙優手上的動作不由一頓,不發一語地輕輕點頭,嗯了一聲。
直到高二前還一直冷漠無情的媽媽,以前絕對不可能做幫她準備夜宵這種事,也不會關心她的死活。
因為那個人改變的人,遠不止一個。
棉拖鞋里面的腳趾不安地扭弄著。
她忽然無比思念那個人,想要見到他的臉,傾聽他的聲音,感知他的體溫…
“話說回來,沙優。”
先一步吃完三明治的哥哥若無其事地開口問道:“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啊、嗯,什么事…?”
“你還記得你前陣子拿給我的存折嗎?母親不是叫我把念大學的錢存進里面么?”
“唔,我當然記得…對不起,我給家里添麻煩了。”
“別說傻話,我們家又不缺這點錢…我只是有點事情想要問你。”
“咦…?”
“就是那個存折,你以前有用過嗎?”
“存折嗎…不,我不記得自己有用過,一直都把它收在柜子里。”
“真的嗎?你一次也沒有使用過它嗎?”
“沒有。”
沙優搖了搖頭,“畢竟哥哥和媽媽平時都會給我零用錢,那些錢已經足夠了,根本用不到存折啊。”
“這樣啊…”
荻原一颯的心微微一沉,眼神在自己妹妹臉上一寸寸地梭巡,像在確認她不是在說謊。
而沙優只是納悶地稍微歪著腦袋,一臉不知所云。
哥哥淺淺蹙著眉頭,有些顧慮地問:“那么…你平時有沒有在做什么打工?”
“什么…?”
沙優聽不懂他的意思,喝了一口麥茶后回道:
“打工…也沒有呢。雖然結子有問過我要不要一起去咖啡店打工,不過因為我每天都忙著念書,所以就沒答應她。”
“是么…”
荻原一颯摸著下巴,低聲自語了一句:“也是…打工怎么可能會有那么多…”
“…哥哥?”
看著不知為什么煩惱起來的哥哥,沙優關心地問了聲:“有什么問題嗎?”
“哦…也沒什么。”
荻原一颯換上微笑,擺了擺手。
“好了,沙優你繼續念書吧,我準備回去了,你記得不要熬太晚哦。”
“咦…?哦,那我知道了。”
不顧妹妹茫然的反應,哥哥直接起身離開房間。
確認關好房門后,荻原一颯把手伸進口袋,從里面拿出一個存折,將其翻開。
結余金額:27,000,000
自己妹妹的賬戶上,清清楚楚地寫有這樣一行數字。
荻原一颯的眼皮不由一跳,隨即又苦惱地長嘆一聲。
“……到底是從哪里來的這么多錢啊?”
他看看手中的存折,再看看沙優的房間,就這么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屋內,然后給公司的秘書發了一封郵件出去。
考慮到當事人最近正在專心備考,而母親又不是合適的商量對象,他決定先自行調查一下…
盡管有點事早點發,晚點校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