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9、修羅
兩人買這買那的，等回到公寓時，已經是下午兩點。
「201」室的門前。
加藤悠介拎著兩個大號購物袋，正準備把它們擱在地上去開門——
“啊，還是我來吧。”
從后面走上來的惠一邊這么說著，一邊從自己的背包里摸出鑰匙，隨手開了門。
“來，請進。”
“…嗯，謝謝。”
加藤悠介交替看著被打開的房門與對方的臉，懷著微妙的心情走進玄關，然后蹬掉鞋子站上走廊。
啪當～
緊跟著，惠也關門走了進來。
“惠，買來的東西要直接放進冰箱嗎？”
“唔～～在那之前我還需要整理一下，可以麻煩你先拿去起居室那邊嗎？”
加藤悠介點頭說了一個好字，拎著購物袋走進屋內，最后把東西放在冰箱前的地上。
“嗚喵～”
黑貓原本正在貓爬架上午睡，見到他回來，便是睜開惺忪的睡眼，沖他輕輕叫喚了一聲，然后又繼續打盹兒。
“對了，悠介。”
后腳跟上來的惠在他身旁蹲下，并從購物袋里取了一盒新鮮的刺身出來。
“我記得吉田先生是住在你隔壁吧？你可以把這盒鰤魚刺身拿去給他嗎？”
“咦，給吉田先生…？”
加藤悠介不禁一愣，惠則是輕輕點了下頭。
“嗯～～畢竟我們買的份已經足夠吃了，再加上刺身也沒辦法久放，所以我覺得不如分給別人一些，你認為呢？”
“這樣啊…”
加藤悠介略微松下肩膀，“嗯，我覺得這種想法很周到，那我現在就去。”
老實說，如果只有他一個人的話，最多是邀請吉田一起出去吃飯，很少會想到這些方面。
然而有惠在身邊時，對方總是能想到他考慮不周的地方，為他細心地補上缺漏，表現得尤其面面俱到。
他一邊思考著這些，一邊拿著刺身走到玄關。
剛要換鞋時，眼前的景象卻讓他不自覺停在原地。
——兩雙鞋子正整整齊齊地朝外擺放，其中也包括他在幾分鐘以前隨便脫下的那雙。
加藤悠介下意識地回首望向屋內，少女正不斷把食材放進冰箱的冷藏與冷凍柜里，動作間充滿嫻熟。
‘這真的是女高中生嗎？就算是家庭主婦也不過如此了吧…’
他情不自禁地想著，然后穿上鞋子出門，來到隔壁。
叮咚～
按下門鈴后等待數秒，主人的臉很快出現在門后。
“咦，加藤…？”
像是沒想到會見到他，吉田露出一副迷惑的表情。
“下午好，吉田先生，你在午睡嗎？”
“不是，我沒在睡覺。”
“那就好。”
加藤悠介輕輕頷首，將手中的東西遞了出去，“不介意的話，這個給你。”
“嗯？這什么？？”
“我今天和惠一起出去采買，鰤魚刺身買多了，所以拿一盒給你吃。”
“——呃…？”
吉田遲疑著抓了抓頭發，問道：“這樣好嗎？”
“沒什么，反正我們平時都很少下廚，你就拿去當下酒菜吧。”
“這樣啊…行，那我就不客氣了。”
“對了。”加藤悠介想了想，又問：“惠等下會在我家下廚，你晚上要一起來吃飯嗎？”
吉田聞言先是一愣，接著又搖頭婉拒。
“還是不了，謝謝你們的好意，但我就不去打擾了。”
加藤悠介聽出他語氣里的堅決，倒也沒有勉強，與其簡單聊了幾句以后便回到房間。
不知不覺間，少女已經把買來的東西整理完畢，這會兒正站在水池前清洗食材。
大概是為了方便，當事人脫去了風衣外套與圍巾，并把襯衫的衣袖挽到了手肘上面，露出兩條雪白的柔美小臂。
“啊，歡迎回來，悠介。”
惠用干毛巾擦了下手，很自然地問道：“怎么樣，你有見到吉田先生嗎？”
“嗯，見到了，而且他也收下了東西，說是很感謝。”
加藤悠介邊說邊看了一眼櫥臺，各種洗好的時蔬正放在籃子里面瀝水，旁邊的金屬盆內還泡著整塊的雞腿肉，像是在去血水。
“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嗎？”
“沒有喔，我會慢慢處理的，你可以去做別的事情或者睡個午覺。”
“這樣好嗎…？”
“我覺得沒什么，畢竟時間還很充足，我打算先準備高湯，大概需要兩小時的樣子。再說…”
惠稍微倚著櫥柜，偏著腦袋打量他。
“雖然你看起來似乎沒關系，不過再怎么說也都連續高強度工作一周了，還是去休息一下比較好哦？”
她的語氣里帶著一絲關心，流露出對他身體狀況的擔憂。
加藤悠介考慮了下，還是決定接受她的好意。
“嗯…那我就在房間里，你需要幫忙時就叫我吧。”
等到少女輕聲說好，他便來到床邊，在地毯上坐了下來。
西斜的陽光從窗外照進屋內，帶來比平常更加溫暖的光芒。
視野之中，扎起的單馬尾搖曳著。
和煦的光線照耀著宛如絹絲般的頭發，曬在陽臺上的T恤影子輕盈地在少女身上舞動。
房間里渲染著濃重的個人色彩。
有條不紊的，惠繼續做菜。
起鍋燒水，昆布切成適當的寬度。
等水沸騰后，依次下入昆布與柴魚片，開始小火烹煮。
蒜頭與洋蔥切末，卷心菜擦絲備用。
雞腿肉切成小塊，加入醬料并蓋上保鮮膜腌制。
咚、咚、咚、咚。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唰、唰、唰。
猶如化身為指揮家，美妙的音符在少女手中躍動，像是富有生命一樣在房間里悠然回響。
加藤悠介從后方凝視著那道纖細的背影，聽著烹飪的旋律，心頭一片安然。
午后朦朧的微風輕輕搖曳，樹木也在舒服地打盹兒。
灶臺上微弱呼吸的火苗，泛著陣陣和緩起伏的波浪。
菜刀在砧板上“咚咚”作響。
所有的一切匯聚在一起，形成一個無比平凡、又無比美好的下午。
困意漸漸來襲，加藤悠介的眼皮愈來愈沉重。
他不自覺搖晃著身體，意識被現實與夢境拉扯，一腳踏入了夢鄉。
——咔嗒、咔嗒。
當加藤悠介迷迷糊糊睜開眼睛時，四周已是一片橙紅。
籠罩著暮色的屋內，少女正屈腿坐在桌邊，臉上反射著筆記本電腦的冷光。
烏黑的中短發如高級絲綢般流瀉，幾乎沒有化妝的肌膚吹彈可破，修長的睫毛在暖烘烘的陽光映照下，落下淡淡的影子。
那幅景象比此刻的夕陽更不真實，卻又莫名深刻。
“惠…？”
加藤悠介迷糊地喃喃著，撐著床板坐直身體。
窸窸窣窣～
一條毛毯從他身上滑落。
下一秒——
“——嗚喵喵！？”
伴隨著腿上傳來的異響，滑至大腿的毛毯忽然間“活”了過來，開始劇烈掙扎。
緊接著，一道黑影猛然從毛毯里面躥出來，并一溜煙地爬上角落里的貓爬架，窩進最上層的睡袋里。
加藤悠介愕然地看著這一幕，一時間搞不清楚狀況。
但很快，悅耳的嗓音就回應了他。
“咦～～你醒了呀？悠介。”
“呃…？我睡了多久？”
“嗯，現在是下午五點，你和小黑差不多睡了兩小時吧。”
惠一邊這么說著，一邊從桌上遞來一杯水。
“總之先喝點水吧，我去開燈。”
“…啊，謝謝。”
加藤悠介伸手接過杯子，禮貌地道謝。
惠隨口說了一句不客氣，然后起身前去開燈。
——啪。
明黃色的燈光照亮屋內，加藤悠介本能地瞇了下眼睛，逐漸明白過來狀況。
幾乎不用想也能知道，在他睡著的這段時間里，是對方給他身上蓋了毛毯，至于小黑則大概是后來跑過來跟他一起擠暖的。
他將身上的毛毯放在一旁，然后對著回到桌邊的少女說道：“…不好意思，我明明說過要幫忙，卻睡了這么久。”
“那種事情用不著在意，畢竟是我叫你去休息的。比起這個，晚飯已經準備好了，你現在要吃嗎？”
“我暫時沒什么胃口，你先吃吧。”
“這樣哦，我現在也還不餓，那就等下再說吧。”
“惠，你在用筆記本電腦做什么？”
“啊～關于這個啊。”
大大方方的，惠把筆記本電腦的熒幕朝他轉了過來。
“這是…？”
“嗯～是我們的游戲，我從吉田先生那里拷貝了一份，想說運行一下目前做好的部分看看。”
聽到這話的加藤悠介忍不住有些驚奇。
要知道，就連他平時也沒有做過這種事情。
不過一想到少女身為制作進行，基本每天都要跟工作室的所有成員核對進度，能拿到程序的源代碼倒也不奇怪。
他看著呈現在熒幕上的游戲界面，忽然間來了一些興趣。
“這樣啊，可以讓我也看下嗎？”
“嗯，我沒關系，那給你鼠標。”惠欣然應允著讓開位置。
“謝謝。”
加藤悠介移動到桌邊，接過鼠標，然后研究起來。
五分鐘后，他有了一個大致的印象。
——一個連試玩版也算不上的游戲Demo。
大量空白的背景和素材，通篇沒有任何音效，就像一部默聲電影。
整個Demo里面，唯有文字、人物立繪和CG的完成度較高。
“原來如此…”
他略有失望地評價道：“老實說，未完成的部分還是太多了，這樣還稱不上是游戲。”
聽出他語氣里的沮喪，一旁的惠開口安慰起來。
“嘛～畢竟我們的總體進度才只有10嘛，但至少目前完成的部分我覺得很好啊。
像是悠介你們的原畫都很精美，霞之丘學姐的文字描寫優美，吉田先生的程序也運行流暢。
只要繼續做下去的話，之后總會慢慢好起來的。”
加藤悠介緩緩點了下頭，興趣缺缺地說：“嗯，或許就像你說的一樣，是我操之過急了。”
見到他仍然提不起興致，惠稍微思索了一下，而后將右手覆蓋在他握著鼠標的手背上面。
“欸，悠介，你看下這個。”
咔嗒——
伴隨著鼠標的點擊聲，熒幕上的角色忽然蹦出這樣一句臺詞。
藤林杏：所以加油啊！悠介。
“——咦？”
加藤悠介不由吃了一驚，“為什么，是我的名字…？”
他反射性地望向左邊，正好對上一張嫣然的笑臉。
“總之，這是我們的游戲，你一定要讓它成功啊～”少女如此說道，輕緩的嗓音里帶著一種莫名的魄力。
加藤悠介不禁為之一怔，過了三秒鐘，才不太確定地說道：“你說我們的…游戲…？”
“有哪里不對嗎？”
惠稍稍歪過腦袋，不解地望著他。
“不…”
加藤悠介忍不住面露苦笑。
“我只是一直在想…不管是學生會還是工作室，我是不是總在單方面影響你，讓你做出了遷就我的選擇。”
“咦…？”
像是沒想到會從他嘴里聽到這種話，惠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喃喃著問道：“那個…該不會，你一直以來都是這樣想我的嗎？”
“…難道不是嗎？”
短暫的沉默。
“——沒有那種事情哦？”
少女的臉上漾開微笑，神情變得柔和下來。
“跟你說喔，你那是天大的誤解。我之所以會加入學生會和工作室，都是出于我自己的意愿，并沒有勉強的想法。”
“為什么…”
“唔～～太具體的我現在不好跟你解釋。總之，為了找到對我而言重要的東西，我現在是真的想要做游戲，所以你用不著為這個困擾。”
“重要的東西…”
加藤悠介念叨著這個詞匯，眼中若有所思。
然而，對方的語氣里并沒有想要解釋的意思，因此他也不好追問，只好將疑問暫時擱在內心深處。
“比起這個，我們還是接著看游戲吧～”
少女說著，然后再次單擊鼠標，讓臺詞繼續滾動。
藤林杏：說起來，那個是不對的吧？悠介。
咔嗒——
朋也：那個是指？
看著熒幕上那驢頭不對馬嘴的臺詞與名字，加藤悠介忍不住朝惠投去費解的眼神。
什么話也不說，對方臉上忽然浮現出有些壞心的笑容，又一次按下鼠標。
藤林杏：就是那個啊，那個！在除夕去英梨梨家跨年的時候。女孩子扭到腳，被“哥哥”背著走夜路回家，外加kiss的甜蜜戀愛回憶。
當加藤悠介看清臺詞的那一剎那，一股寒意便驟然從背脊上爬升，讓他的冷汗都出來了。
——嘎吱、嘎吱。
鼠標在桌面上摩擦，發出如呻吟般的顫抖。
某人條件反射地想要抽回手，然而卻被少女緊緊抓著不放。
——咔嗒。
藤林杏：明明之前看到我和圭一哥在一起時會覺得不開心，自己卻和宣稱妹妹的對象卿卿我我，這究竟要怎么算呢？
“咕嘟…”
加藤悠介艱難地吞下一口口水，膽戰心驚地朝旁邊望去。
少女正微笑著注視著他，表情依舊如平常那般溫和。
然而在加藤悠介眼里，那笑容卻是讓他感到頭皮發麻。
——宛如一尊修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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