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1、人生商談·第二彈
叩叩～
“英梨梨，你在里面嗎？我進來了。”
加藤悠介敲了兩下門，稍作等待，然后開門走進房間。
入目所見是一片昏暗。
靜謐的房間里空無一人，唯有一雙淑女款式的白手套正躺在床上。
他先是環顧一圈，而后抬腳上前。
推開通往陽臺的門，冬天的夜風迎面吹來。
明明下著雪，月光卻柔和而透明，像是等待許久地涌進來。
少女正靜靜站在圍欄前，抬頭望著宛如薄冰的月亮，不知在想些什么。
月光映襯下的金發沒精打采地垂下，卻依舊精致高雅。
她輕輕環抱著雙臂，肌膚在夜色的昏暗中綻放出淡淡光滑感，白皙中又帶點紅潤，小小的身形顯得有些單薄。
從早上持續到傍晚的小雪雖然積得不深，但草地和圍籬上還是見得到它的痕跡。
薄薄一層銀白色的雪景，反射著月光和街燈的光芒。
以現在的時間來說，四周仍算頗為明亮。
宅邸內部的橘色燈光映照著白雪，看起來甚至有那么一絲溫暖。
盡管如此，一旦稍微觸碰，積雪仍會融化消失。
“抱歉…”
少女低聲說著：“再給我一點時間，一點點就好，我馬上就回去大家那邊…”
加藤悠介偏頭看她一眼，把從樓下順來的一聽熱紅茶，塞進了那只微微凍僵的小手里。
“也不用這么著急，你可以慢慢來沒關系。”
他說著脫下自己的外衣，為其披在身上。
少女的肩膀輕輕顫抖了下，卻什么話也沒說。
他對此也不在意，只是靜靜站在一旁欣賞夜景。
兩人就此沉默下來。
紛紛揚揚的小雪中。
山脊隱沒在黑夜深處，只露出些微模糊不清的輪廓，叫人看不真切。
萬家燈火輝煌，鋪在黑夜降臨的大地上，宛如從天際墜落的銀河。
據說世界上有一種說法，說是雪會吸收聲音。
加藤悠介并不這么認為。
不過他們兩個此刻確實都默不作聲，純粹聽著彼此的呼吸，凝望寧靜的夜晚。
英梨梨雙手握著罐裝紅茶，用它輕輕滾動著取暖，而后緩緩搖了搖頭。
“那樣子…會給爸爸媽媽添麻煩。今天來的客人很多，我不能讓他們丟臉。”
“那么你可以當作是幫我的忙，剛好我也想在外面透透氣。”
“我們兩個都從宴會上消失，那樣反而更有問題了嘛…”
“雷納德叔叔和小百合阿姨才是今晚的主角，沒人會在意兩個高中生的。”
“但是，這樣子不是容易引起誤會嗎…”
當事人嘀嘀咕咕地說著，讓加藤悠介不由頓了一下。
他轉過臉伸出一只手，屈指在對方的腦門上面“咚～”地一彈。
“好痛！”
英梨梨立馬發出慘叫，抬手捂住自己的額頭。
“你在說什么傻話，就是一對哥哥和妹妹不見了而已，別人能誤會什么？”加藤悠介神情淡淡地說道，像是感到頗為無語。
“什么嘛！你好過分，我又沒有說什么，你干嗎要敲人家？”
英梨梨不開心地皺著眉頭，不忿道：“再說，你自己又想到哪里去了？”
加藤悠介愣了愣，而后偏開視線。
“…總而言之，既然你還有心情開玩笑，情況應該也沒那么嚴重吧？那我就先走了，外面很涼，你記得別待太久。”
他說著轉過身體，就準備返回房間，然而…
“等一下！”
一只手卻忽然揪住了他的衣角。
加藤悠介被迫停住腳步，回首望去。
柔順的金色長發傾瀉而下，露出白皙小巧的紅潤臉蛋，一雙如水晶般清澈的眼眸正看著他。
“…反正你現在也很閑，我想做人生商談，你留下來陪我…”
溫暖的白色氣息從櫻花般的柔軟唇間漏出，飄散在空氣里。
“人生商談…？”
加藤悠介低喃著，目光不自覺盯在那雙嘴唇上面。
不久前的畫面驀然浮現于腦海，連唇間也仿佛還依稀殘留著某種觸感…
他想到這里猛然驚覺，緊接著立刻別開視線，原本平靜的內心忽然涌起一絲悸動，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
見到他的這般反應。
英梨梨先是一愣，繼而也像是回憶起同樣的事情，白皙的小臉剎時變得一片通紅，而后用力在他后背錘了一拳，語無倫次道：
“你、你你你你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不是在說那個！就是…單純的…想和你談談而已…”
氣氛微微變得有些尷尬。
加藤悠介稍作停頓，動了動嘴唇說：“…好，我沒什么意見，那就進去說吧。”
少女淺淺點了下頭，低不可聞地嗯了一聲，然后便埋低腦袋快步走進屋內。
后者慢一拍地跟進去，并隨手關上門，把冰冷的空氣隔絕在門外。
當他轉過頭時，眼前的景象卻讓他倏地愣在原地。
“…你為什么要坐在床上？”
“干嘛？我不可以坐嗎？”
“不，問題是你這樣我們要怎么談話？”
英梨梨輕抿著嘴唇望他，拍了拍自己旁邊的空位，“你坐這里就好。”
加藤悠介揉了揉太陽穴，不是很想配合她。
畢竟他一個男生坐在女生的閨床上面，無論怎么想都是一件非常不妥的行為。
尤其在發生前段時間的事情以后，他不太想縱容自己。
像是看出他內心的抵觸，英梨梨的臉上閃過一抹猶豫，然后從床上跳下來，就那么壓著裙子坐在地上。
“你好麻煩…”
少女再次拍了拍旁邊的位置，表示道：“喏，如果是坐在地上的話，你就沒問題了吧？”
‘難道就不能坐在椅子上么？’
這么想著的加藤悠介忍不住嘆了一口氣，隨即走上去坐在她身旁。
房間里的空調暖風開得很足，絲絲暖意不斷透過衣服傳進皮膚，十分暖和。
由于沒有開燈，室內仍舊是一片昏暗。
席地而坐的兩人藏匿于夜色中，只有一小塊月光照亮了他們所處的位置，證明這里有人存在。
英梨梨率先開了口：“…你看到了吧…昨天。”
這話問得有些沒頭沒腦，不過加藤悠介很清楚她指的是什么，因此點點頭表示默認。
“這樣啊…”
少女盯著自己并攏在一起的腳尖，問了句：“你又沒有報名參加社團，為什么當時會在那里？”
“高坂小姐叫我去談了一些事情，我們出來時正好看到你和安藝他們。因為有點在意，我就跟在你們后面看了下。”
加藤悠介簡單解釋了下來龍去脈。
話一說完，英梨梨便氣鼓鼓地搗了一下他的肩膀，埋怨道：“這種事情早點說啊！讓你看到我那樣子的表情，真的好丟臉…”
加藤悠介摸了下鼻子，微微笑著說：
“我沒有想要故意隱瞞的意思，不過你當時哭成那個樣子也沒辦法好好對話，這算是不可抗力吧。”
“笨蛋…我明明最不想被你看到的…”
“別在意，只是偶爾的話，你也可以適當依賴一下我這個兄長。”
這本是一句緩和氣氛的玩笑，結果對方卻不知為何地安靜下來，過了一會兒才小聲給出回應。
“那就…借我用一下…”
“嗯？你說什…”
加藤悠介的話還未說完，肩膀上便多了一份輕盈的重量，讓他把剩下的話吞了回去。
洗發水的香味混合著淡淡體香，好似在黑夜里幽然綻放的百合，飄渺而至。
“…吶，我可以開始人生商談了嗎？”少女如此問道。
“嗯，如果你準備好了的話，我這邊隨時都ok。”少年如此答道。
女孩子嗯了一聲，目光盯著眼前的黑暗深處，緩緩開口道：
“…這次的I上，那個女生…波島出海她的本子大賣了呢。”
“嗯。”
“你有看過她畫的本子嗎？”
“還沒有。”
“以一名畫師而言，你對她的印象是什么？”
“具有一定的天分，而且勤奮好學。”
“那…你會覺得她很厲害嗎？”
英梨梨說著，嗓音里多了一絲絲緊張：“甚至，你會覺得她比我還要厲害嗎…？”
加藤悠介若有所思地側過臉。
少女此刻正低著腦袋，令他難以窺探到那張臉上的表情，只見到修長的睫毛在輕輕顫抖。
即使隔著衣服，也能清楚地感知到那具身體有些微微繃緊，如同在等待某種審判。
他想了想，然后沉吟著給出回答。
“雖然不知道你為什么這么問，不過我從沒這么想過。”
聞言，英梨梨倏地抬起頭。
純凈的藍眸中一下子煥發出光彩，同時也夾雜著幾分不安與期盼，用眼神示意他說下去。
由于那副模樣實在惹人憐愛，加藤悠介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放在她頭頂，輕輕撫摸她那絲滑柔順的頭發。
“不管怎樣，你在我心里永遠是那個帶我入門的、最厲害的畫師。這個答案永遠不會改變，你可以無數次向我確認。”
他的聲音十分溫和，卻又充滿坦然，叫人不自覺想要信服。
英梨梨的眼神微微搖曳著，眸子里亮著星星點點的光芒，映照出他溫潤如玉的輪廓。
面對他所給出的答復。
少女先是略有驕傲地哼了一聲，接著又黯然地垂下腦袋。
“可是，我已經輸給別人了…徹徹底底的，完全輸掉了…”
她的嗓音里渲染著挫敗的情緒，語氣卻比任何時候都要來得溫和沉穩。
“實際看過那個本子以后，我就明白了這一點…”
加藤悠介收回手，問道：“你說的是《小小狂想》的本子嗎？”
英梨梨肯定地點點頭，雙手緊緊攥著自己的裙擺，回憶般地往下說著。
“老實說，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用《小小狂想》做那種嘗試的創作，真的讓我嚇了一跳。”
因為她的話里并沒有想要人搭話的意思，所以加藤悠介只是嗯了一聲，表示自己在聽。
“普通來說，大家在畫《小小狂想》的同人本時，一般都是以日常笑料和情色作為題材，真虧她能想出那么長的原創劇情。”
“嗯。”
“不止是劇情，那個女生在細節上面也下足了功夫。雖然前半部分還看不出來，結果一進入后半部分，卻一口氣全部爆發出來了。”
“嗯。”
“不管是角色還是背景，全都用鉛筆畫得密密麻麻，和前面的頁數截然不同。盡管看得出趕工的痕跡，完成度卻完全不輸給前半。”
“嗯。”
“不如說，她到了后半反而畫得越來越細。看她那樣子，即使把前半部分所花的時間全部計算在內，也絕對是后半的鉛筆稿比較費工。”
“嗯。”
“那些繁多到讓人眼花的鉛筆線，卻反而讓角色輪廓立體得躍然紙上，充滿熱情。還有故事的部分也是，推進到后半以后，劇情的張力就高得可怕。”
“嗯。”
“尤其是最后的五頁特別夸張，賣力程度和前半部分徹底失衡，作畫的人肯定起勁到連自己都控制不住了。”
“嗯。”
“明明是一本連封面都沒畫的本子，內容卻描繪得那么充實。先不管這種做法對作品是好是壞，以商品而言根本無法立足嘛！”
“嗯。”
“顯然她只畫了自己想畫的東西，把表面該做的功夫全都給擱到一邊了。應該說，那個女生在創作這個本子時，八成什么都沒想吧…”
“嗯。”
英梨梨說到這里一度停下，并像是調整氣息一樣的吸氣又吐氣，然后又繼續說了下去。
“…本來，按照她這種任性的做法，即使畫出再好的本子通常也是賣不出去的。”
“嗯。”
“畢竟，想要吸引顧客的目光就得從封面上下手，包括本子的整體包裝也是必須要考慮的事，她在這方面還差得很遠。”
“嗯。”
“但是，假如她有個知道怎么把本子做好，又能好好給出建議的搭檔的話…”
少女有些自嘲地說：“像我這樣子的，八成一下子就會被她趕超過去吧…啊哈…啊哈哈…”
無法再保持若無其事的態度，纖細的嗓音開始止不住地顫抖，逐漸瀕臨失控。
加藤悠介略有沉重地轉過頭。
不知不覺中，那張精致又完美的小臉上已經溢滿了淚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