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意外
日本弓道。
最早是源自于中國古代周朝時期君子六藝的「射」，乃是周朝貴族人人都需要掌握的技藝。
在后面傳入日本以后，便逐漸演變成了后來的傳統弓道，并借此研究出一套完整的標準與理論——俗稱《射法八節》。
在國內廣為流傳。
踏足、定身、搭弓、舉弓、張弓、瞄準、射箭、留心。
一共八個動作，每一個動作都有著詳細的要求與講解，非常便于初學者的理解和入門。
只要能做好這些細節，那么就一定可以中靶，亦即正射必中！
綜上所述，這其實算是一項觀賞性高過實用性的運動。
比起中靶與否，人們往往更關注一個人的射型與狀態，中靶只是一個結果。
當然。
既然是比賽，就必須要有一個高下。
于是中靶率就成了判斷的標準。
在團體賽中。
兩支隊伍一共十名選手。
一組選手每人4箭，一共20箭。
中靶總數高的那一方可以晉級。
若是兩支隊伍的中靶數相同，則再各射一箭做為決勝。
關于具體的標準。
選手們要在28米的射距外，射直徑36厘米的靶子。
隨著連續三天的比賽下來，這次的選拔大會還剩最后一場王者之爭，即將在10分鐘后舉行。
觀眾席上。
沙優一邊回想著比賽的具體規則，一邊把雙手放在嘴邊呵了一口氣，輕輕揉搓。
從北海道到東京。
瞞著所有人，她獨自一人乘坐飛機來到了這邊。
事情的起因還要從一周前講起。
從相澤右一那里，她了解到了一些關于那個人的事情。
「總之呢，我對加藤君的了解也比較有限。正如你知道的一樣，我是在夏季末那時見到他的，也就是全國高等田徑大會上面。」
「話雖如此，我也只是采訪到了他的老師和學校的一些同學，他本人似乎并不喜歡在媒體上拋頭露面。」
「要說具體的印象嘛…他當時留著一頭黑發，個子高高的，外表看起來讓人覺得很干凈清爽，為人好像挺低調的。」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不過當時的加藤君在賽前其實并不被人關注，受到大家追捧的是另一名選手。
結果加藤君后面卻跑出了準職業級的驚人成績，那也是他成名的開始吧。」
「之后的事情跟網上流傳的差不多。他沒在田徑這條道路上發展，我也有很長一段時間沒再聽說關于他的事…」
「可讓人沒想到的是，他后面竟然當上了漫畫家，而且還登上了電視臺的采訪！小小年紀就能取得這種成就，實在很厲害。」
「當然，荻原同學你也不差。你舍身救人的英勇事跡我當時也有所耳聞，真是太勇敢了！」
「說回到加藤君，他后來的變化跟我當初見到的樣子真的很大。
不僅頭發的顏色變了，而且還成了受人歡迎的大人物，很討女孩子的歡心。你也是因為這個才找我的吧？」
「咦？你問我他的頭發顏色是怎么回事？抱歉，這個我也不大清楚，不過應該不是生病什么的，可能是自己染的吧？」
「基本上，我了解的事情大概也就這么多了。作為附贈，我可以再告訴你一條消息。」
「聽說加藤君他好像會參加今年的弓道大會，就在12月24日那天。
這件事目前知道的人不多，你感興趣的話可以留意下那方面的信息。」
就這樣。
為了了解到更多有關那個人的事情。
懷著一種說不出的畏怯與忐忑，沙優來到了弓道大會的現場。
人生中第一次的離家出走。
第一次來到東京。
陌生的環境帶給她的不只是緊張，還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微妙感受。
她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不然又怎么會做出這么瘋狂的舉動，試圖想要證明自己的妄想是真實存在的。
不過。
當她實際見到他的那一刻，那些顧慮和擔憂又統統化為了堅定。
“巖波同學…”
少女輕聲吟詠著，絲絲縷縷的白氣從嘴唇間溢散而出。
正如那一天對自己所做下的承諾。
不管怎么樣，她一定要找到他…
想著這些的同時，前排幾名學生的議論聲忽然傳進她的耳朵。
“啊啊，團體賽的最后一場是對私立豐之崎的加藤悠介啊，前輩他們沒問題吧？”
“畢竟他從預選賽開始起就是全射全中啊…”
“那家伙個人賽不也是第一么？”
“不是吧…”
“好厲害啊，他才一年級啊。”
“真受不了，說什么一年級，他根本就是半路出家跑來玩弓道的吧？”
“中靶率100…可惡，居然要跟那種怪物對決嗎？”
“而且他連弓返的動作都沒有！難道弓體的震手對他都沒有影響嗎？我當初可是連手上的繭子都破皮了。”
“說真的，這人不會太夸張了嗎？田徑冠軍、漫畫家…居然連弓道都這么擅長，簡直是作弊！”
說著說著，聲音就大了起來。
沙優抬眸望過去。
幾名穿著同款運動服的男女生正在那里交談，臉上的神情如喪考妣。
連著三天看下來，她認出那些人是本次弓道大會上另一所強校的學生，也是接下來要與私立豐之崎學園爭奪第一的學校。
‘好像是叫桐先高校吧？’
她有些不太確定地想著，可愛的小臉上綻放出軟嫩的笑容。
盡管覺得有點抱歉，不過她的內心卻忍不住感到雀躍。
越是深入調查，就越能知道那個人到底有多優秀。
沙優并不了解弓道，之前也從未接觸過這項運動，可這一點也不妨礙她理解狀況。
畢竟——
能在全國43個縣，大致200多個從各地選拔出來的選手里面獨占鰲頭，可不是誰都能輕易做到的。
坦白講，那個人的優秀程度足以讓任何人都感到自慚形穢。
‘難怪會有那么多人憧憬他…’
在她東想西想的同時，布置在場內的揚聲器也傳出了聲響。
“接下來進行的是男子團體賽，決賽的二回戰。”
“第一射場，私立豐之崎學園。”
“一號，加藤選手。”
“第二射場，桐先高校。”
隨著選手們一一從后面走出。
沙優的注意力立馬就被其中一道身影給吸引。
宛如從漫畫里走出來的主人公。
留著一頭白色短發的少年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瞬間便成了全場的焦點。
他的膚色白皙，五官完美，黝黑的眸子里含著幾分無意識的漫不經心，身上散發出一種沉穩與空靈的氣質。
少年安靜地跪坐于地板上，有條不紊地調整弓具。
揉碎的夕陽從天際垂下，穿過房梁的縫隙灑落下來，點綴在他的手上，溫順地匐在他的腳邊。
空氣仿佛安靜。
不論是誰都好，在看向那道身影時都莫名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那是一種無比獨特的氣質，非凡又超然物外，近乎有種失真的感覺。
恍若是霧氣氤氳的清新山嵐，優雅而雋永。
“咕嘟…”
吞咽口水的聲音從四處響起。
“好、好帥…”
女孩子們情不自禁地喃喃著，并目光灼灼地望著射場上的那名少年，就連那些桐先高校的女生也不能免俗。
沙優定了定神，對周圍的騷動充耳不聞，專注在觀察上面，片刻后又輕輕吁了口氣。
至少從表面上看，前陣子的網絡風波似乎并未給對方造成太大影響。
看著少年那波瀾不驚的樣子，她不由稍稍感到安心，卻又忍不住在下一秒煩惱起來。
說到底，她來是來了，可之后又該怎么接觸那個人呢？
更何況，假如對方要是不愿意見她…
啪咻～
如同要打破她的萬千愁緒，悠揚的弦音于場上傳來。帶著一股毫無迷惘的氣勢，輕易射入她的內心。
啪咚——！
弓箭中靶。
沙優的身體不由微微一震，只覺得籠罩于心頭的陰云好像瞬間被一掃而光。
“““““好～～～！”””””
女孩子們高聲叫喊著，聲音在耳邊回蕩。
有人手中還拿著自制的應援團扇，黑色的扇面上用粉色織線繡著「小悠」的字眼，旁邊附有愛心箭頭的圖案。
私立豐之崎學園：
桐先高校：
雙方的一號位選手都成功射中箭靶。
沙優立刻調整好自己的心情，開始認真觀看比賽。
一、二、三、四、五…十。
從一號位到五號位，雙方的五名選手很快射完了第一支箭。
記分板上展示出兩邊的成績。
私立豐之崎學園：
桐先高校：
有觀眾忍不住說了一句：“十個人居然全射全中！好利害！”
旁邊的人群亦跟著“嗯嗯嗯”地點頭附和。
同一時刻，加藤悠介也開始準備射第二支箭。
不受任何人的影響，少年緩緩張弓搭箭。
他側身站立于賽道前，雙眼平靜地直視前方，臉上全是游刃有余的從容，散發出令人無法忽視的強烈存在感。
就見他左臂前推弓身，右手向后拉弦。即使張滿時手臂也絲毫不抖，穩定性極強！
高大的和弓襯托出他挺拔的身型，與他相得益彰。
既不早也不晚，時機恰到好處。
——少年放箭而出。
啪咻～
弓弦震動空氣，帶起爽利的風，輕拂他的發梢，宛如銀絲輕舞。
弓箭在巨大動能的推動下向前飛射而出。
就像在用筆畫一條橫直線，沒有任何多余的動作，筆直地射中遠方的箭靶，發出“啪咚！”一聲的干脆聲響。
“——又是靶心！”
有人忍不住失聲驚呼，臉上滿是驚色。
慢一拍的，桐先的「大前」位選手也射中了箭靶。僅是射中，不是靶心。
加藤悠介對此沒什么反應，徑自在地板上跪坐下來，即使桐先的眾人對他投來忌憚的眼神也視若無睹。
沒能維持全射全中，雙方這次均有一名選手脫靶，并且都是二號位，也不知是不是受到了某人的影響。
隨著第二輪結束，然后是第三支箭。
萬眾矚目之下，少年不慌不忙地站起身。
沒有第一時間去開弓。
加藤悠介先是回首看了眼后方的宮崎，眼中流露出淡淡的思索，而后才回正方向。
不知為何，二號位的宮崎隱隱有種感覺，對方的意思像是在鼓勵他，卻又有些似是而非。
還沒等他多想，對方已然行動起來。
咯吱～
弓弦發出微弱的呻吟。
猶如達到一個完美動作后的復刻，少年自然而然地開弓搭箭。整個動作流暢又賞心悅目，優雅至極。
啪咻～
悠揚的弦音與弓箭飛揚的聲音重疊在一起，穿破空氣，銳利地射進人們心頭。
啪咚！
連著三次，弓箭正中靶心。
宮崎的臉上浮現出一抹駭然，被這一手驚得連眼珠子都差點瞪下來。
不止是他。
包括其他隊友和對手也是齊齊虎軀一震。
不過比起心生動搖的桐先高校眾人，私立豐之崎這邊則更多是感到振奮。
不同于單兵作戰的單人賽，團體賽往往是牽一發而動全身。
一個人的氣勢與狀態不僅會影響自身的發揮，同時也會影響到其他人。
此消彼長之下，桐先高校在本輪連續出現兩次脫靶，而私立豐之崎這邊則僅有一次。
只怪某個人表現得太怪物，一下子就讓桐先的選手們壓力劇增，頭頂上空籠罩上一片陰云。
觀眾席上。
被一手神乎其技的箭技給震撼到，人們不由自主地亢奮起來，氣氛火熱得仿佛要過年。
“唔哇！這也太準了吧？！”
“帥爆了，看得我熱血沸騰！”
“加藤君的射型好棒！”
“那是什么？拉弓的姿勢也太出色了吧？而且氣場好足！”
“小悠會長做什么都好厲害～！！”
聽著不停從四周響起的贊嘆聲，沙優的臉上同樣洋溢著興奮與喜悅。
哪怕是一名不懂弓道的人，也能從那個三箭全中靶心的箭靶上面看出結果，可謂是視覺效果拉滿。
此刻的少年就像一名在戰場上縱橫的將領。
他用手中的弓箭指出一個方向，后面的4人跟隨前進，氣勢如虹！
便是在這樣一種情況下，選手們迎來第四輪。
目前的比分是13中比12中。
若是桐先的選手不能在這輪實現反超，抑或私立豐之崎的選手不出現失誤，那么結局將再不可更改。
像是感受到局勢的緊張。
周圍的風勢忽然變強，吹得空氣中的雪花紛紛揚揚，發出微弱的簌簌聲響。
現場一片安靜。
所有人都在注視著射場，眼神直勾勾盯著那道修長身影，期待他的最后一箭。
加藤悠介從容不迫地站起身，準備為比賽奏出最后的鳴響。
他的表情很是淡然。
俊秀的面容似一片沒有漣漪的湖，仿佛沒有任何事物能激起他的情緒，就那么泰然自若地踏足張弓。
觀眾們不自覺屏息，緊繃著神經。
“加藤會長…！”
“加藤君…！”
“小悠…”
女孩子們喃喃著將雙手握在胸前，似祈禱般地緊緊閉上雙眼。
沙優望著射場上的那名少年，也同樣受到氣氛的感染，只覺得內心似有某種聲音恨不得一吐為快。
為了抑制這股沖動。
她先是低下頭深呼吸一口氣，讓冰冷的氣流進入鼻腔深處，而后又緩緩抬起頭。
過了那么兩、三秒鐘。
“加油，巖波同學…！”
她終究還是沒忍住，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喊了一聲。
才剛一喊完，便馬上心虛地低垂下腦袋，不敢去看周圍的反應。
畢竟。
按照這幾天從別人口中聽來的規矩。
射場外的聲援好像僅限于“好”和掌聲，嚴禁提出任何的射箭指導，只能與同伴小聲交流。
‘我剛剛算不算是違規啊…？’
沙優一邊這么想著，一邊怯怯地往射場那邊偷瞄。
——嘣嚓。
僵硬的斷裂聲驀然響徹，清晰又生硬地傳入每個人的耳朵。
人們不禁為之一怔。
放眼望去。
遠處的箭靶上面，屬于第一射場一號位的箭靶旁邊，一支弓箭正孤零零地插在地上。
——十分扎眼。
與之相對的，屬于第二射場一號位的箭靶上面，卻是扎扎實實插著四支弓箭。
“騙人，小悠居然脫靶了…”
有女生捂著嘴巴說道，聲音里充滿不可置信。
被這一句話給點醒，人們“唰”地一下子往后方望去。
少年正低頭凝視著手中的和弓，兩根斷裂的弓弦無力地從兩頭垂落，宛如在殘風中飄蕩的垂柳。
額前的劉海遮住了眼，令人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現場驟然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