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文化祭(十二)
閉幕典禮結束后，加藤悠介只身來到教學樓的頂層，伸手推開面前的門。
伴隨著一陣吹過的風，藍天在他眼前擴展開來。
被高高圍欄圍住的四方形天空仿佛將要墜落，又寬廣得使人覺得像是被關在里面。
在比云層低矮許多的地方，輕靈的馬尾晃動著。
少女的身形苗條而均勻，身上穿著深藍色的冬季制服外套，背在身后的雙手拎著塑料袋。
此時夕陽西下，只剩微微紅光殘留在天空與大地的交際線。蒼白的月色澹澹懸掛在朱紅與暗藍的天空，鋪在黑夜即將到來的地表上。
俏立在圍欄下的背影安然而恬靜。
柔美的輪廓宛如浸潤在天光乍泄里，溫潤如玉。
加藤悠介的腳步頓了下，臉上在詫異過后自然揚起笑容，然后大步走過去。
“晚上好，惠。”
他主動打著招呼，在對方身邊站定，“你一個人在這里嗎？佳子呢？”
“嗯晚上好，悠介。”
少女從操場上忙碌的人群身上收回目光，朝他望來，“那個，這里只有我一個人哦？佳子她的話還在教室。”
“還在教室？”
“嗯因為教室里還有一些收尾工作要做，所以她叫我先來這邊等。那悠介你呢，為什么會來這邊？”
“我的情況跟你差不多佳子剛剛給我發消息說有事情要說，讓我一個人來這邊等她。”
加藤悠介說著拿出手機，將那條消息調取出來，“她是這么說的。”
「抱歉加藤同學！雖然這樣有點突然，不過我有關于小惠的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說，請你等閉幕典禮結束后到校舍天臺來，記得要一個人來哦！」
花了兩秒鐘看過信息，惠的臉上露出小小的郁悶之色。
“唉雖然我之前就覺得有哪里不對，不過看樣子，我們兩個好像都被耍了呢。”
“啊，說的也是。”
加藤悠介附和著點點頭，明白對方指的是別人刻意安排他們見面的事情。
“結果悠介你還真的來了耶。”
“什么？”
“該說這種信息根本很可疑吧？一般人會這么配合地按照對方的要求去做嗎？”少女略微偏著頭問道，眼神好像在看一個傻瓜。
“唔，我覺得倒也不能這么講吧”
“咦為什么？”
加藤悠介訕訕地摸了摸鼻子，努力為自己辯解，“如果是平時也就算了，但因為佳子說和你有關，讓我有點放心不下。”
聽到他的回答，惠的表情不由一愣，并快速眨了兩下眼睛，往旁邊看去。
學生們的笑鬧聲從操場上傳來，喇叭里播放著懷舊的歌曲，在冬季傍晚吹來的微風中輕輕流淌。
中音薩克斯風的音色舞動，奏起似遠似近的柔和旋律，輕柔地從背后包裹而來。
“這曲子，很好聽呢。”惠輕聲感慨著，低回輕柔的嗓音如潺潺流水。
加藤悠介順著她的眼光望去，接著又收回目光，低聲說：“你的也很好聽。”
沙沙，塑料袋輕輕作響。
少女背在身后的雙手不自覺握緊，指甲微微陷入掌心。
她轉頭，對上一雙燦若星辰的黑眸，專注又認真。
惠的睫毛忽閃，心跳稍稍漏了一拍。
她感到有些緊張，但面上卻不露聲色，并故作澹定地把塑料袋拿到身前，將其打開。
“那個，說起來我帶了紅豆湯哦，你要不要喝？”
“紅豆湯？”
“嗯因為最近的天氣轉涼，喝點熱的東西就不會那么冷了。對了，這也是佳子給我的。”
“又是佳子？”加藤悠介稍稍偏過頭，問道。
少女嗯地一聲點頭，從里面取出一個金屬罐，解釋說：“她說這是慰問品，一定要叫我帶上，現在看來應該是給你的吧”
“給我嗎？”
“嗯畢竟我覺得佳子應該不會來了，我一個人也喝不完兩罐，所以就分你一個囉？還是說，你不要嗎？”
加藤悠介沒說話，向前走去。
結果他才剛踏出一步，對方也不知為何地向后退了一步。
兩人面面相覷著。
“啊”
像是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點奇怪，惠的眼神變得有些閃躲。
“那個、這是嗯因為你突然不說話就走上來，所以”
加藤悠介不由皺了皺眉，再次往前踏了一步。
一如上一秒，少女又跟著退了一步。
“咦、那個，悠悠介？”
她的嗓音罕見的有些顫抖，臉上的表情有些僵硬，然而某人依然不發一語。
氣氛因此變得不同。
加藤悠介往前走，她就不自覺縮著肩膀往后退。
兩人一個前進一個后退，直到“卡啦”一聲在他們身邊響起。
從后背傳來的冰冷觸感，讓惠意識到自己在無意中撞上了圍欄，內心不由得一慌。
“等、等一下啦，悠介！”
她宛如驚弓之鳥一般地祈求著，而走至面前的少年卻向她伸出一只手。
感受到其中的侵略性，惠忍不住緊張地把臉別向一旁的斜下方，雙手護在胸前，緊閉上雙眼。
“不是說要給我紅豆湯嗎？”
伴隨著低啞的嗓音響起，被她抓在手中的紅豆湯突然被人抽走。
“唔誒？”
少女茫然若失地輕輕睜開眼睛，就見加藤悠介正把那罐紅豆湯裝進口袋，臉上全是平靜。
一種難以言喻的心情隨即涌上胸口，讓她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氣，同時又隱隱有些失落。
什么嘛 惠的心底浮現出這么一句，臉上的表情猶如重石落地，很快就要恢復如常。
可下一秒，一雙溫暖的大手卻直接覆上了她的手背，將她的雙手包裹起來并放在胸前。
緊緊握著。
“悠介？”
她的呼吸微微一窒，從口中擠出的聲音細微得快要消失。
少年凝望著她，臉上忽然露出淺淺的微笑。兩邊的唇角勾起，帶著好看的弧度。
一陣風吹過來，銀色的發絲微拂前額。
接著，加藤悠介略微低下頭并捧起她的手，對她手心哈了一口熱氣，然后輕輕揉搓起來。
“啊”
惠的臉騰地一下子紅了，情不自禁地低低叫了聲。
這個舉動唐突又冒犯，卻莫名在她清波蕩漾的心湖中投下一顆石子。
“手還覺得冷嗎？”少年如此問道。
感受著從手上傳來的力道與溫度，惠羞臊地撇開視線，柔軟的嘴唇緊閉著，然后說：“嗯、很暖和。”
語氣軟弱又無力，全然不復往日的澹定。
“嗯，那就好。”
加藤悠介緩聲說道，卻沒放開她的手，而她也被曖昧的氣氛支配，沒說讓他放開。
空白且寧靜的時光在他們之間流淌。
過了一會兒以后，惠覺得自己的手沒那么僵硬了，于是又目光游移地重新望向他。
視線相撞之間，她本就不平靜的心跳驟然間又稍稍加速。
她微微啟唇想要說些什么，卻被他的目光給燙到，又閉了起來。
這樣的動作反復了一會兒后，少女閉起眼睛，靜靜地做了好幾次深呼吸，而后再次睜開眼，注視著他的眼睛。
一股澹澹的清香飄散過來，讓惠的胸口涌上一股暖意。
“那個呢我現在可以說一句話嗎？”
“說什么？”
“我想說，謝謝你”
“謝我？”加藤悠介困惑不解。
“嗯”
少女嫣然一笑，眼神要比平時溫柔，“你有好好在用我送的洗發水，也有在穿我送的衣服。我覺得很開心，所以謝謝你”
加藤悠介忽然有些恍忽，眼底閃過一抹失神。
炊煙四起，晚霞燦然。
眼前的少女臉上笑意澹澹，眉眼卻仿佛被融化一般，散發出蜂蜜一樣的味道。
烏黑的眸子像一片清澈的湖，里面光影浮動，映照出他的輪廓。
粉色的霞光微微照亮對方的每一根發絲，并柔柔地包裹著她的身體。
加藤悠介稍稍垂下眼，目光落在那別在側邊頭發上的粉色發卡上面，說：“如果是這樣的話，也謝謝你戴著我送的粉色發卡。”
惠的眼神搖曳著，眼底似有星河蕩漾。
纖長濃密的睫毛也跟著搖晃，輕輕撓了撓加藤悠介的心臟，讓他不自覺咽了下口水。
“你”
少女微微抿了下嘴唇，想要說什么。
結果才剛剛吐出一個字，少年的頭便貼著她低垂，嘴唇懸落。
“唔！”
一股濕潤的觸感從嘴唇上襲來，將她的聲音全部堵了回去。
霎那間，惠緊緊繃直了身體，一動不動地保持著此刻的姿勢。修長卷翹的睫毛極速顫抖著。
強烈的男子氣息侵入她的感官。
四唇相接之間，連空氣都流動得異常緩慢，在他們的氣息聲中沉沉浮浮。
暗藍色的天空點綴著零星的星光，忽閃忽亮。
操場上傳來學生們興高采烈的嬉鬧聲，聽上去無比遙遠。
少年輕輕含著她的唇瓣。
像輕撫一樣，并不攻略城池，那股濡濕的觸感只是淺淺在唇齒間勾勒一圈，便淺嘗即止。
氣息溫柔而繾綣。
加藤悠介緩緩抬頭，眼睛黑得像深淵。
惠的意識沒能及時回籠，只是微微張著嘴巴，呆然若失地幽幽凝望著他，大腦空白。
加藤悠介嘗到一點清清澹澹的甜香，好像午后花園里的花香，混合著剛剛出爐的水果撻和甜牛奶。
令人回味無窮。
他忍不住輕輕伸出一只手，攀上少女右側的頭發，并以指尖細心地整理發絲，感覺那就像是時間的經過與回憶日積月累的記號。
“惠”
他情不自禁地低喃著，手指向后移動，在那通紅滾燙的耳垂上揉了下。
“嗯”
少女輕哼一聲，長長的睫毛輕輕搖動著。
此刻萬籟俱靜，時間停止。
目光仿佛被吸引一般，舍不得從彼此臉上離開，像是要把對方鐫刻進眼底深處。
加藤悠介注視著那雙濕潤的眼眸，喉頭不自覺滾動一下，進而把身體靠近一些低下頭，情不自禁地想要再度一親芳澤。
然而一雙手卻推住了他的肩膀，盡管力道不大，但還是讓他停了下來。
隔著近乎要觸碰到鼻尖的距離，兩個人的呼吸交織在一起。
“不要”
少女輕輕喘著氣，柔美的臉龐暈染著瑰麗的晚霞，發出聲如蚊蚋的低吟。
加藤悠介沒再縱容自己，花了幾秒鐘的時間壓下心頭的激蕩，然后克制地向后退開，靜待一個答桉。
惠低垂著視線，眉間起了小小的皺褶。
少女用一只手輕輕按著起伏不定的胸口，用力握緊又放松。瑩潤光澤的嘴唇一張一合，靜靜吸氣又吐氣。
最后，她緩緩地抬起頭，直視著加藤悠介的雙眼。
被仿佛溶入黃昏之中消逝而去的虛幻浸濕的童孔，映照著夕陽的朱色。
“抱歉”
輕細的嗓音響起。
“這個留給你，我先走了”
惠說著把手中的塑料袋推給他，然后便腳步匆匆地低頭向前跑去。
猝不及防的加藤悠介沒能及時接住，讓袋子“砰冬”一聲掉在地上。
而等到他彎腰將其撿起來時，少女的身影也已消失在了通往室內樓梯的門后。
金屬門慢半拍地發出響亮的聲響，天臺重新陷入沉寂。
加藤悠介摸了摸嘴巴，遙望向遠方。
殘陽隱沒在城市背后的天際線，斂去最后一抹余暉，天空美不勝收。
此時的校園幾乎一片昏暗，唯有操場中央燃起一塊火紅。圍著剛剛點燃的篝火，學生們正興奮地嬉笑打鬧。
為了讓胸口的季動盡快平息下來，加藤悠介就這么靜靜站在圍欄邊上俯瞰整個校園。
涼爽的風吹起，像是要為發燙的腦袋降溫，輕輕吹動著發梢。
他動開一罐微微變形的紅豆湯，送到嘴邊啜飲。
原本應該暖烘烘的紅豆湯已變得沒那么熱，不過倒是剛好方便入口。
咕都，咕都。
他喝了兩口，大腦本能地對口味做出了評價。
沒惠甜。
等到喝完紅豆湯以后，校內的大部分學生也全都聚集在了操場，等待后夜祭的開始。
加藤悠介轉身往樓下走去。
晚點校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