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醫不自醫

　　是夜傍晚。

　　當加藤悠介正在奮筆疾書地與漫畫原稿做斗爭時——

　　——咣咚！

　　一道從門外傳來的巨大動靜卻突然打斷了他。

　　因為聲音就來自于隔壁，考慮到那個房間的主人，他便出門察看了一下。

　　——于是就看到了一名身穿西裝，渾身酒氣的成年男子。

　　“吉田先生？”

　　當他這么一問出聲，正用腦門抵著隔壁門的當事人，就瞇著一雙醉眼斜了過來。

　　“……什么，是你啊，嗝～”

　　果然是吉田，而且還是似乎喝得爛醉如泥、腳步虛浮版的吉田。

　　“你這是怎么了？”

　　加藤悠介直接走了上去，攙住對方的手臂，以防止其一個不小心會跌倒。

　　一股濃郁的酒氣與不太好聞的味道頓時撲面而來。

　　這也證明對方的確是喝了酒，且看樣子喝得還不少，甚至吐過幾次。

　　而面對他的詢問，吉田則是嘰里咕嚕地不知在說些什么，口中發出來的盡是一些叫人聽不懂的音節。

　　即使悠介很費力地去聽，也只聽到了「后藤」、「約會」、「橋本」之類的詞語。

　　因為一直待在外面也不是回事，于是他直接拿過了吉田抓在手中的鑰匙，并開門帶著這位鄰居回到房間。

　　脫掉鞋子的兩人一同來到起居室。

　　雖說吉田是個個頭有180公分的成年男子。

　　不過對于悠介來說，將搖搖晃晃的對方架回房間，其中的難度并不比抱起小黑要困難多少。

　　是以這也沒什么好說的。

　　將吉田攙扶至床邊坐下后，加藤悠介從塞滿啤酒的冰箱里找出一桶礦泉水，并動手給這位鄰居倒了一杯。

　　“喝點水吧，吉田先生。”

　　“唔……？”

　　吉田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又被室內的燈光晃了一下眼，不由抬起一只手擋在眉前，對著悠介打量了半晌。

　　“加藤…？”

　　他茫茫然地喃喃著，下意識接過水杯，在悠介的幫助下咕嘟咕嘟地喝了起來，將整整一杯水完全喝光。

　　或許是受到冰鎮的礦泉水刺激，讓他的意識稍微清醒了一點，本能地張望起四周環境。

　　“這里是…？”

　　“你家。”

　　“這樣啊…謝了。”

　　“所以呢，發生什么事了嗎？”

　　“什么…？”

　　“吉田先生你跟后藤小姐約會了嗎？”

　　“——哈啊！？”

　　猶如被戳到了痛處的，剛剛還醉眼迷離的吉田霎時張大眼睛，失聲叫了出來。

　　加藤悠介由此確認了心中的猜想，點了點頭說：“原來如此，是被拒絕了么。”

　　“等下、你為啥…”

　　“這種事一看就知道了，畢竟你一臉生無可戀的頹喪樣呢。比起那個，要來談談嗎？”

　　“談談…？”

　　“不錯，這種時候能有個談話對象，總要比一個人待著好吧？”

　　“這不關加藤你的事，這事與你無關。”

　　“基本上，你都已經跟我講過那么多后藤小姐的事情了，我還算無關人員嗎？”

　　“這——”

　　聽聞這話的吉田本能地想要張口反駁，可在下一秒又反應過來這本就是事實，不由沮喪地耷拉下肩膀。

　　過了幾秒鐘，他才略有暴躁地罵了一聲可惡，開口道：

　　“啊啊，我真服了。這可是你硬要我說的，就算你之后覺得無聊，我也不會管的！”

　　“嗯，我沒什么問題。吉田先生你幫了我很多，所以理應如此。”

　　加藤悠介說著又給他倒了一杯水，在旁邊坐了下來，“順帶，如果你想抽煙的話也請自便，用不著介意我。”

　　看得出來，吉田有那么一瞬間的心動。

　　不過大概是顧慮到他還是個學生，最終又強忍住了想要抽煙的沖動，只是煩躁地抓了抓后頸。

　　“…抽煙就不必了。那么…你想知道什么？”

　　“你想說什么說什么就行了。”

　　“這樣嗎…”

　　吉田大大地嘆了一口氣，無力道：“…總而言之，就像你想的那樣，我被后藤小姐給甩了。”

　　以這一句話為開頭，他開始陸陸續續地娓娓道來。

　　事情說來其實也沒什么特別的。

　　總的來說，就是吉田今天終于鼓足了勇氣，向那位暗戀了五年的后藤小姐提出了約會邀請，而對方也欣然接受了邀約。

　　欣喜若狂的吉田為此可以說是鉚足了干勁，心想絕不可以白白浪費這個大好機會，從而用心做了諸多安排。

　　兩人不僅一同去逛了動物園，之后又在一間頗為時髦的法國餐廳享用了晚餐。

　　約會期間的氣氛也非常不錯。

　　那位后藤小姐也是真心樂在其中，而絕非逢場作戲。

　　作為在同一家公司以及對方手下干了五年的老人。

　　吉田固然在感情上有些遲鈍，但至少這一點還是看得出來的。

　　正是由于對方那種積極爽快的態度，也使得他內心不禁產生一種「搞不好真的有戲」的感覺。

　　然而當他抱著這種期待，蓄勢待發地向對方發起進一步的進攻，向后藤小姐詢問——「要不要直接到我家來呢？」這種邀請時。

　　對方則是非常傷腦筋地笑了，而后給了他這么一個回答——

　　「雖然我在公司里面絕口不提，但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噗哧，聽到這里的加藤悠介沒忍住笑了一聲。

　　“…姑且先不說別的，但是你的欲望會不會也太不加掩飾了？吉田先生。”

　　“吵死了啊！要知道我已經26歲了，而后藤小姐她比我還大兩歲。大人的世界本來就是這樣的，像你這種小鬼是不會懂的——！”

　　吉田梗著脖子說道，臉色漲得通紅，也不知是因為酒精的作用還是內心的羞赧導致的，抑或兩者都有。

　　“抱歉，總之你繼續往下說吧，那之后呢？”

　　“嘁…！結果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她從五年前就有男朋友了。換句話說，當我剛認識她的時候，她就已經有男人了。”

　　“這樣啊…那樣就GG了呢。”

　　“可惡！我真像個蠢蛋一樣…居然對一個名花有主的女人傾心了五年。”

　　板著臉的吉田吊起眼角，表情因為憤怒而微微扭曲，連聲抱怨著。

　　“我被騙了…把我的愛慕之心還來啊…”

　　“那還真是一個悲慘的故事，難怪你會喝成這個鬼樣子，我能感受到你的怒火和悲傷。”加藤悠介不無理解地點點頭。

　　“唉唉…我本來以為有機會的耶。”

　　“既然有男友就沒辦法了，更何況還交往了五年呢。”

　　“那她干嘛來約會啦！”

　　“嗯，這句話也一樣怨氣沖天。”

　　“就算一萬次我也要說…”

　　“那豈不是要講3小時以上？”

　　“有什么關系，我早就提醒過你了，是你硬要我講的。”

　　“那也用不著把同樣的話講一萬遍吧？”

　　“笨蛋，我的憤怒哪會因為這樣而平息啊。”

　　吉田茫然若失地垂下頭，喃喃自語著。

　　“我好希望她用那對幫我夾一下啊！”

　　“…心灰意冷后的發泄欲望嗎？”加藤悠介苦笑不已，內心泛起陣陣波瀾。

　　“都說你不懂了，成年人就是這種無藥可救的生物了。”

　　吉田興味索然地擺著手，一臉不以為意地往下說。

　　“一想到溫柔拍打過我肩膀的那只手，還有那張說出「辛苦了」的嘴巴全都被人…我就難受到快死掉了…”

　　大概是因為喝了不少酒的關心，他此刻的腦子明顯不夠清醒，包括羞恥心什么的也消失無蹤。

　　所謂酒后吐真言，基本就是這么回事了。

　　“吉田先生你的妄想，有點過于寫實了吧。”

　　“我才不管那么多啦，真希望她能在跟我共度一晚之后再把我甩了…”

　　吉田自暴自棄地說著，一陣長吁短嘆。

　　事實上，在喝了酒的狀態下講話。

　　就連他自己也十分清楚，他現在究竟是以多么下流的眼光看待后藤小姐。

　　可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到了他這把歲數，戀愛情感和欲望本就會變成這種難舍難分的關系。

　　“可惡…后藤…全都是那女的不好。”

　　他口吐著半推卸責任的話，黯然道：“既然有男人的話，一開始就跟我說啊…”

　　看著他此時所展露出來的衰樣，加藤悠介不由自主地聯想到了自身。

　　在惠她們的眼里，自己之前也是這個樣子嗎？

　　還是說…要更加不可救藥一點。

　　畢竟比起只是用言語來發泄的吉田，當時的他是真的自甘墮落。

　　不斷地傷人傷己，自愿沉淪…

　　可即便是那樣，身邊的少女們也未曾放棄過他。

　　一想到這里，他就不禁變得有些失神。

　　由于兩個男人不約而同的沉默，屋內也隨之寂靜下來。

　　紛繁雜亂的念頭與思緒在空氣里徘徊、碰撞，氣氛愈加顯得消沉。

　　“早知道還不如不告白…”

　　吉田自言自語地說著，像是渴望從失戀的痛苦中解放，臉上忍不住露出慘笑。

　　“這下子不是完全搞砸了嗎？以后在公司里見到絕對超級尷尬的啊！真不知道以后該怎么辦…”

　　加藤悠介默默聽著他訴苦，說：“如果你不知道該怎么好，要不要暫時從公司請個假，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

　　“…那樣不遲早還得回去嗎？而且我實在不知道今后該怎么面對后藤小姐…”

　　“不然你也可以考慮換個工作。”

　　“沒有那么容易的事情啦！”

　　吉田大聲否決道：“要知道我從畢業進入這家公司，已經過去五年了啊！哪可能這么輕易就走的？”

　　“那只是你自己給自己設定的界限吧？”

　　“啥？？”

　　“雖然這話可能不太中聽，不過吉田先生你在現在的公司干了五年，不還是一個普通的員工，或者頂多是個優秀的普通員工嗎？”

　　無視于吉田緊緊皺起的臉，加藤悠介望著他說道：

　　“相反的，那位后藤小姐則是你的上司，也許以后也將一直是你的上司。

　　不論是在社會地位還是感情上面，你不覺得你們兩個人的關系，從一開始就不對等嗎？”

　　“我說你啊——！”

　　“你先別急著生氣，我說這些并不是推崇男尊女卑的那一套，也沒有其他意思。

　　只是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而你又無力改變什么。

　　那么與其在這里耿耿于懷，倒不如給自己找一個新的目標，往前看比較好。”

　　吉田的嘴巴開闔著，手上不斷用力握拳又松開，像是試圖找些什么話來反駁他，最后只是語氣生硬地說了一句。

　　“事情哪有你說的那么簡單！想要升職加薪這種事，又不是只要換家公司就能做到的！”

　　“的確，在階級固化嚴重的日本當今社會，這種事情固然不簡單，這點我并不否認，只不過…或許也沒你想得那么難。”

　　加藤悠介深深看了他一眼，繼續說：

　　“而且吉田先生你在性格方面有一個特點，就是總喜歡擅自把自己的想法加在別人身上。

　　但那同時也限制了你自身，讓你永遠走不出自己所畫下的一個圈。”

　　“可惡，你這話是什么意思啊！”

　　“總而言之，盡管你現在為自己被后藤小姐甩掉的事情痛苦不已，但每個人都會經歷一段特別艱難的時光。

　　與其自怨自艾，不如振作起來證明自己。如果你足夠優秀的話，為什么不能讓后藤小姐主動選擇你呢？”

　　吉田的神色變換不停，就那么一言不發地低著頭，像是在思考他的話語，又像是想到了自己那無疾而終的戀情。充滿了陰郁之色。

　　加藤悠介沒有打擾他，而是用手機給他發了一封郵件過去，并這么說道：

　　“不管怎么樣，我先發個郵件地址給你，這家公司的負責人正在招聘人員。

　　雖然是新成立的一家公司，不過還算可靠，而且待遇方面也不錯，你有興趣的話可以了解看看，就當是換個環境散散心。”

　　見吉田依舊是一副精神恍惚、意志消沉的樣子，他便又多說了幾句：

　　“總之你今天就早點休息吧，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地方就告訴我。

　　關于后藤小姐的事情也不必太糾結，你會慢慢放下這件事的。放不下的，時間也會教你怎么與自己和解。

　　要相信日升月落，總有黎明。”

　　吉田默默抬起一雙醉眼，有些復雜地望向他，既而煩躁地搔抓起頭發。

　　“…真受不了，你一個明明還在念高中的小鬼，到底哪里來的這么多大道理啊！”

　　話雖如此，不過面對肯聽他發牢騷和訴苦的悠介，吉田的心情還是好受了許多。

　　至少比起他那個事不關己的同期同事橋本來說，自己這位心智成熟的小鄰居，當真是可靠多了。

　　這么想著的吉田忍不住揉了揉鼻子，以稍微認真一點的態度做出回應。

　　“不管怎么說，今天還是謝謝你了…關于你說的事情，我會好好考慮看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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