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時間仿佛突然被拉回到昨天下午的學生會。
包括眼前的烤蝸牛,似乎也變成了烏龍茶的形狀。
加藤悠介盯著勺子,詩羽盯著他,其他人則是盯著他們兩個。
如果從第三者的角度看來,這場面一定十分有趣。
然而對于身在局中的當事人來說,事情就沒那么美妙了。
加藤悠介覺得有點痛苦。
與表面的沉著相反,他的心情略有一絲緊張。
其中最叫人擔憂的,就是右邊會不會也突然冒出一柄勺子,或者冒出什么話來。
一想到這里,背上就不禁微微滲出冷汗。
東京的十一月已進入冬季,店內也沒像夏日時那樣開足冷氣,反而開著溫度適宜的暖風。
而為了掩飾脖子上面的創可貼,他直到現在也沒脫去那件立領制服。
兩相結合之下,便讓身體上產生出一種沉沉的悶熱感,可流下的卻是冷汗。
在店內燈光的照射下,眼前的勺子反射著金屬的冷光。
通過握柄上的模糊倒影,隱約可以看到充滿強欲的酒紅色眼眸。
那并非是針對他,或者說不僅是單獨針對他一人。
在表面的那一層意圖之下,隱然還有一種釣魚的意思在里面。
至于其目標是誰,桌上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對此心知肚明。
加藤悠介沒去觀察周圍的環境,也不想做出多余的動作,因此并不知曉右邊是什么狀況。
他只是隱隱覺得,仿佛有著一道安然的視線在有意無意地審視著他。
這或許只是一種猜想和錯覺,不過他也沒辦法在眼下的節骨眼去確認。
在他胡思亂想的期間。
雖然體感上的時間好似已過了許久。
然而實際上,自詩羽問完那句「你不吃嗎?」以后,現實里僅才過去不到兩秒鐘而已。
加藤悠介迅速做了決定。
在另一人可能會開口之前,他大口咬住了嘴邊的勺子,將上面的烤蝸牛吃了進去。
蝸牛的口感和螺肉相差不多,濃郁的醬汁內有很足的黃油與蔥的香味,味道還算不錯。
他咕嘟一聲將蝸牛咽下,然后冷靜地將少女拿著勺子的手輕輕推回去,并微笑著表示感謝。
“謝謝,這個還挺好吃的,你也嘗嘗看吧,詩羽學姐。還有,我不太習慣被當小孩一樣喂食,下次讓我自己來就好。”
“這樣啊,嗯~我知道了~”
詩羽咯咯輕笑著點頭,像是很滿意他的表現。
接著又用勺子舀了一只烤蝸牛,也不嫌棄他在上一秒才剛用過那個勺子,便直接送進了自己的嘴巴里。
——鏗啷。
坐在對面的英梨梨不知怎么的,手中的勺子突然掉在了盤子上,不過很快就拿了起來。
加藤悠介見狀也沒在意,而是把手伸向了玻璃杯,想喝點東西來解渴。
值得慶幸的是,昨天與詩羽小小對峙了一下的惠,直到最后也沒給他出什么難題。
也不知是善解人意還是心情不錯,又或只是純粹覺得無關緊要。
不過不管是哪一點,他都算順利躲過了一劫。
這讓他的心頭微微松了口氣,并準備拿起杯子喝飲料。
這時,一張面巾紙卻從右側輕輕遞了過來。
慢一拍的,惠那淡然的調調就傳進了他耳畔。
“欸,悠介。你的嘴上沾到醬汁了,用這個擦一下吧。”
“…是嗎?抱歉,謝了,惠。”
“嗯~~不用在意。”
加藤悠介便準備伸手去取…
然而——
像是有著某種東西被快速抽出來,另一張面巾紙忽地從左邊遞到他手邊。
“給你面巾紙,悠醬~”詩羽微笑又強硬地做出了這一句宣言。
桌上再度陷入一片寂靜。
兩張面巾紙就這么懟在他面前。
還是熟悉的配方,還是熟悉的味道。
‘她明明上一秒還在吃東西吧…?’
這一刻,加藤悠介不由得沉默了。
他本覺得自己已經避開了一場危機,卻不成想真正的地雷竟埋在這里。
這種感覺就像剛剛才從一個劊子手的刀下逃出生天,結果卻在下一個轉角遭遇了絕境。
俗稱,轉角殺——!
簡直叫人男默女淚!
與僵硬的身體相反,他的內心活動則異常活躍。
這種事情也沒辦法拖,拖得越久麻煩越大。
“…唔、謝謝你們了。”
他艱澀地張開嘴,沉聲擠出這一句話,繼而伸出雙手,打算同時將兩張面巾紙都接下來。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一幕卻完全超出了預料。
正當他的手快要觸及到面巾紙之前——
不約而同的,兩張面巾紙竟動作一致的同時朝后縮了一截。
下一秒,兩名少女的聲音一同響了起來。
“悠介?”
“悠醬?”
「你想做什么?」——疑惑的嗓音之中,好似帶著這樣一種詢問。
嗯———???
加藤悠介眼皮不由跳了跳,但裝作若無其事地說:“呃,我習慣用兩張紙…不行嗎?”
““——喔?””
意味深長的回應重疊在一起。
唰~唰~
抽面巾紙的動靜也重疊在一起。
于是乎。
“那么~~請用。”
“你要的兩張。”
兩只手重新伸了回來。
雙倍的面巾紙,四倍的快樂!
加藤悠介的眼角抽搐著,在心中假想著以掌蓋臉的動作,表情管理幾乎快要失控,但仍在強忍著堅持。
事到如今,他也終于明白了。
這就是一個二選一的路線!
面對惠和詩羽遞過來的紙巾,他只能選一個人的!
且兩個人都沒有退讓的打算!
加藤悠介的神經頓時擰成一團麻繩。
他戒慎恐懼地抬起頭,不由自主地把視線望向對面,尋找著可以破局的契機。
安藝倫也的眼神躲躲閃閃,一臉擔憂惹禍上身的不敢與他對視。
接著又像是意識到以后可能還要仰仗于他,于是又猶猶豫豫地看了過來。
遲疑了幾秒鐘后。
安藝倫也大口深呼吸一口氣,隨后換上一副裝傻充愣的笑容,大聲打起哈哈。
“那個,大家——”
才剛剛開了一個頭…
“安藝?”
“倫理君?”
兩道冷漠的嗓音就打斷了他。
緊隨其后的冰冷視線,不僅打散了他胸口那點微乎其微的勇氣,更是將他徹底打回了原形。
“——咿!?”
安藝倫也發出一聲慘叫,頓時變得噤若寒蟬,重新當起了縮頭烏龜。
畢竟相比起還算好說話的加藤悠介,還是兩名壓迫感十足的女生更可怕一點…
而見到攪局的人消失,惠和詩羽又重新望向彼此。
如果說詩羽和英梨梨的對峙所給人的感覺,是干燥激烈的電荷運動的話。
那么詩羽和惠在此刻給人的感覺,就是隱藏在平靜海面下的洶涌暗流了。
不得已,加藤悠介硬扛著兩邊的壓力,往新條香看了過去。
不出意外的,新條香同樣面帶為難的笑容,不過卻沒有躲避他的眼神。
相反的,對方就像是在思索什么一樣的,那張清純甜美的臉蛋上冒出了一點破釜沉舟的狠勁,似乎是有了打算。
加藤悠介不知她想到了什么,卻本能地預感到那絕非是正常手段。
在雙方無法交流的當下,他沒辦法評估其行為可能帶來的后果,于是便迅速給了她一個停下的眼神。
新條香在一瞬間有些詫異,不過又馬上若無其事地把臉轉向一旁,消停下來。
而經過這么久的僵持。
兩名少女似乎也變得有些不耐,雙雙開口問道:
“欸,悠介。”
“欸,悠醬。”
““紙巾,你不要嗎?””
加藤悠介頓感一個頭兩個大。
然而他的倒霉還不止于此!
正當他試圖組織言語做出回應時,腦海中卻是忽然響起一聲清脆聲響。
‘叮,您觸發了一條限時任務,請注意察看。’
‘后宮之主(0/1)。’
‘任務說明:請在六十秒內接受霞之丘詩羽和加藤惠的紙巾,并對兩名當事人做出以下宣言——「你們都是我的翅膀。」”
‘任務獎勵:積分10萬點、魅力屬性點1。’
‘倒計時:00:59。’
陌生又熟悉的電子女音在腦海中回響,接著又迅速消失。
僅剩下那大號的倒計時在腦海中不斷倒數。
加藤悠介瞬間呆若木雞。
心思電轉之下,剎時只剩下一個念頭。
這狗系統,想搞事!
根本就是純純來搗亂,看他作死!
他的身體僵硬著,眼中出現了片刻的失焦,大腦卻是反射性地運轉起來。
歸根結底,這件事既不能怪惠也不能怪詩羽,雙方都是出于對他的關心而已。
要怪,也只能怪造成這一切的自己。
即使如此,也并不迷茫。
在他跌入深淵的那段時期里。
如果說惠是他在茫茫大海中的燈塔,詩羽就是那個一直在后面支撐著他的人。
兩個人都對他伸出了手,將他從泥沼中拉出來,并且誰也沒有放棄他。
面對兩個給了他無可取代的事物的對象,他做不到放棄任何一個,他也想要成為誰的救贖。
這種想法很超乎常理,也很自私自我以及自命不凡,但這就是內心的真實寫照。
他已坦誠地面對過這一點,只是一時還不知該如何去做。
不過至少,在往后的人生里,他不打算再輕易失去什么了。
——大腦異常明確地想道。
懷抱著一種凝重的心情,加藤悠介心中有了決斷。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腦海之中,任務的剩余時間還剩最后十秒鐘。
他暗暗做了一個深呼吸,活動了一下略有僵硬的手指,就準備取下…
——砰鏘!
驀地,桌面猛地震動了一下。
“——悠介!”
伴隨著穿破荊棘的清亮嗓音,英梨梨不知為何驟然撐著桌子站起,并“唰”地把一只手對他伸了過來。
“這、這個給你…!”
一塊純白色的絲質手帕停在加藤悠介面前。
“英梨梨…?”
“澤村同學…?”
少女緊咬著下唇,強迫自己不去看周圍在一瞬間聚集于她身上的視線,也不去回應惠與詩羽的話語。
她只是頑固又脆弱的,逼迫自己只看著一個人,并以無比嫌棄的生硬口吻說:
“…你簡直臟死了!能別再拖拖拉拉下去,趕快把嘴擦一下嗎?真叫人受不了!”
加藤悠介不由得一怔,隨即立刻反應過來對方是在幫他解圍。
心情一時有些莫名,不過還是當機立斷地伸手接過了那塊純白色的手帕。
無意間的觸碰中,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只小手在輕輕發抖。
一股暖流涌進心頭。
溫暖的感覺在胸口徐徐漫開,擴散至四肢百骸。
“…謝謝你,英梨梨。”
他以真摯的語氣溫聲說,邊用手帕擦去嘴邊的醬汁,邊補充道:“抱歉弄臟你的手帕,我洗過之后還你。”
哪知少女卻并不領情,反倒一把從他手里搶回手帕,兇巴巴地回了一句「不用了!」,旋即在座位上坐下。
“…給人添麻煩的笨蛋。”英梨梨低著頭咕噥著。
像是對自己的行為感到不自在似的。
她動手拿起叉子,想要吃點沙拉緩解情緒,結果卻一個沒拿好,叉子“鏗啷”一聲掉在了地上。
“唔哇!”
英梨梨被自己嚇了一跳,一時手足無措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看著她那左右為難的樣子,加藤悠介忽然想起,對方在幾分鐘之前也掉過餐具。
大概從那時起,少女就發現他嘴邊的污漬,想要給他手帕了吧…
想到這里,頓時便感到一陣煨心。
這么笨拙又可愛的女孩子,就是給予了他家人般溫暖的存在,同樣無可替代。
加藤悠介內心一片柔軟,在其他人做出反應之前,他把自己的叉子送了過去。
“用我的吧,英梨梨,這個我還沒有用過。”
面對他遞來的餐具,英梨梨一瞬間顯得有些慌亂,不過在聽過解釋后又放下心來。
一邊猶豫著接下餐具,一邊紅著臉小聲說了一句。
“……謝謝。”
“小事而已,不用在意。”
加藤悠介微笑著回道:“比起你的手帕來說,這不算什么,謝謝你。”
這時…
“我說啊!”
原本一直在當縮頭烏龜的安藝倫也突然說了起來。
“你們還是多少注意一點影響吧,是說這里可是在公共場合的餐廳啊!”
聲音里充滿了酸意,仿佛吃了一噸重的檸檬。
(欠稿進度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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