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活得自由
自送詩羽回家后的隔天起。
為了將買回來的土特產及時送出去，加藤悠介決定照計劃陸續上門拜訪一些朋友。
期間詩羽也明確提出想要跟他一起行動，理由是用來打發時間，順帶看看有沒有什么能幫忙的地方。
加藤悠介雖然覺得沒那種必要，不過還是答應了下來。
兩人為此還約好了時間與碰面的地點，然而天不遂人愿。
就在詩羽沉浸于對兩人約會計劃的幻想中時，町田苑子卻毫無征兆地直接帶著慰問品找上了她。
美其名曰是探望，實則是為了催稿。
由于《戀愛節拍器》的截稿日臨近，而實際進度又與死線相差甚遠，町田苑子因此化身催稿人。
從而便導致了詩羽的美好幻想被人無情否決。
其中的具體過程加藤悠介也不大清楚，反正最后的結果就是詩羽被執行了軟禁，直到在寫完規定的稿子之前都不準離開房間半步。
少女對此恨得牙癢，卻又反抗不得，只能通過Line的視頻聊天向他倒苦水，沖天的怨氣即使隔著屏幕也能感受的到。
加藤悠介對此也沒什么辦法，他能做的也僅是靜靜傾聽，并適當地說出一些安慰的話語。
就這樣，他最終還是獨自一人展開行動。
其中帶給吉田的特產已在昨天傍晚送出。
給本山美奈的份也在今早通過快遞寄了出去。
那之后，根據提前在電話聯絡時約好的時間，加藤悠介率先來到了中野家的宅邸。
那是一座位于千代田區皇居附近的傳統和式庭院。
古樸厚重的大門，石板與石子鋪就的道路，富有年代感的屋宅，以及分散在各處的黑衣保鏢。
一切都在訴說著此處人家的不同。
在身著素色浴衣的傭人的帶領下，加藤悠介七拐八拐地穿過縱向延伸的檐廊，最終來到了位于主屋東側的一間茶室。
拉開紙門步入其中，里面的景象隨即映入眼簾。
面積寬敞的傳統榻榻米式房間，墻上掛有裝飾用的紙扇以及裱起的書法作品，古色古香。
精美的屏風巧妙擺放著，生動的金盞花在上面綻放。
房屋中央的榻榻米上被開了一個洞，里面設有下沉式的爐膛。
爐膛上面放著燒水用的水壺，這會兒正咕嘟咕嘟地輕輕顫動著，聽來十分靜謐。
爐膛的兩側分別擺有兩個蒼藍色的坐墊，主位上端坐著一名留有黑色短發的少女。
少女身穿白色的圓領襯衫，外面套著一件淡黃色的針織馬甲衫，由絨球組成的菱形格子設計里面，點綴著數朵手織的花朵。
下半身的墨綠色半裙包著膝蓋，緞面上繡有復古風的花紋。通過蜷起在身下的雙腳，可以看見一雙純白色的小腿襪。
整體的搭配風格在偏向少女的同時，又不失端莊典雅的一面，給人一種大家閨秀的感覺。
在加藤悠介開口之前，為他帶路的女性先一步地有了表示。
“大小姐，您的客人帶到了。”
就這么恭敬地彎身行了一禮，說完便靜靜退出房間，行動快得甚至沒有給他做出感謝的機會。
加藤悠介不禁略感苦惱，旋即把目光投向主位方向。
“貴安，加藤同學。”
中野涼子對他微微一笑，將雙手并攏支在膝蓋前方的榻榻米上，并稍稍彎身點頭，從容地施了一禮。
“久疏問候，不知近來可好？”
“…中野學姐。”
過于正式的問候令加藤悠介微微有些不適，不過又被他馬上壓下，繼而一邊在坐墊上坐下，一邊做出回應。
“好久不見了，學姐，冒昧上門打擾了。”
“打擾？沒有那種事喔？”
中野涼子搖了搖頭，語氣溫和，“而且現在本就是我們約好的時間，不是嗎？”
“是這樣沒錯，不過我這邊也沒什么要緊的事，主要是想把一些東西交給學姐。”
“東西？為了以防萬一，可以容我先問一下嗎？”
“學姐請說。”
“加藤同學帶來的東西…”中野涼子忽然展顏一笑，“應該不是會讓霞之丘同學產生誤會的那種吧？”
加藤悠介聞言先是一愣，接著立即反應過來對方是在開玩笑，不由露出了苦笑。
“…只是一些千葉縣的特產而已，詩羽學姐是知情的。抱歉，我沒想到中野學姐也聽說了這些事。”
“畢竟你和霞之丘同學都是我們學校的招牌呢，再加上又發生了那么有趣的事，基本上已經完全在學校傳開了喔～”
“果然么…”
“加藤同學你沒有留意過校內論壇嗎？”
“因為這兩天的私事較多，我沒怎么關注過網上的這些，不過…姑且也有想象過一些，所以事情很嚴重嗎？”
“要說的話，我想大概直到文化祭結束之前，影響都不會減小的吧？”
“那算是很糟的情況了吧…”
“嗯～對加藤同學來說或許比較困擾吧，我倒不覺得這是什么壞事。
兩個優異的人在一起組成情侶，說不定對我們學校來說反而是一種正面宣傳呢～”
加藤悠介不免感到有些尷尬，沒接這個話題，只是把帶來的慰問品朝對面推了過去。
“…那么，如果學姐不介意的話，還請收下這些。”
“謝謝你的好意，加藤同學，那么我就收下了。”
中野涼子微笑致謝，視線從地上的眾多千葉縣特產中一掃，發現了兩個熟悉的黑色小瓶，與對方先前給他的東西別無二致。
她的眼神微動，心中一瞬間閃過些許疑問但沒有多說什么，僅是神情自若地收下了東西。
既然加藤悠介說那個東西是美容霜，那么它就是一瓶美容霜，沒必要去深入探究什么。
雖說如此，但有些地方還是要提醒一下這個不錯的小學弟的，于是她輕輕伸出一只手，并向上攤開手掌。
“加藤同學，可以麻煩你仔細看一下我的手嗎？”
加藤悠介對此感到一頭霧水，不過還是本能地將注意力轉移至她的手心。
青蔥五根手指白皙，膚色也是白里透紅，掌心的紋路淺淺的，便是粗略目視也能看出那只手的嬌嫩。
“請問有什么問題嗎？中野學姐。”
“你覺得有什么問題嗎？”
“應該有什么問題嗎？”
“有一件事情我應該對你表示感謝。”
似不經意的，中野涼子開口說了起來。
“因為我從小就有練習弓道，所以以前的手并不像現在這樣的，上面有很多因為練習留下的痕跡，因此也被講過不像是女孩子的手之類的話。
不過多虧你之前的送我的禮物，這個問題好像得到解決了，加藤同學的那個美容霜效果很好呢。”
“能幫到學姐就好。”
“謝謝你～但我覺得自己應該已經用不到了，而且一直讓你送這么貴重的東西也不太好，所以下次沒必要勉強自己，只送給最親近的人就好了。”
加藤悠介先是略微皺起眉頭，注視著眼前把手收回去的學姐，過了兩秒鐘以后，他緩緩地點點頭，心中有所明悟。
中野涼子沒有在這上面糾結太久，心照不宣地轉移了話題。
剛好此時爐膛上的水壺也燒開了，她便動手熄滅了爐內的火，問道：
“那么，加藤同學喝得慣抹茶嗎？還是說給你拿常喝的烏龍茶好一點呢？”
“我都沒什么意見，由學姐決定就好。”
“這樣啊，那你就耐心地等一會兒吧～”
“好。”
在加藤悠介的注視之下，中野涼子擺出了一套復雜的茶具，然后開始動手泡茶。
她的手法十分嫻熟，可惜加藤悠介并不能體會其中的精妙，只能從那安閑的表情上看出游刃有余的從容，并知曉中野學姐的又一項專長。
咚、咚、咚、咚、咚。
茶臼一絲不茍地搗著茶葉。
——啪咚，——啪咚。
有別于搗茶聲的旋律讓加藤悠介看向屋外。
遠處的庭院里栽種著蒼松翠柏，透過修剪整齊的枝椏縫隙間，可以微微窺見碧藍天空的一角。
匠心獨具的庭院里設有一處水景，由鹿威與石缽組成的雅致水景悠悠，古樸的灰色石燈籠點綴在一旁。
落葉在泛著微波的水面上搖曳。
潺潺的水聲，婉轉的鳥語，翠竹擊石的清脆聲響。
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
一靜一動之間，充滿禪意的意境便油然而生。
加藤悠介不自覺感到了心神平靜，思維稍稍有些放空。
這時，悅耳的聲音叫住了他。
“說起霞之丘同學，可真是一個勇敢的女孩子呢…”
中野涼子一邊低頭忙碌著，一邊似感慨般地說：
“作為女孩子來說，能在那種環境下做出那樣的選擇，是完全不打算給自己留退路吧？真是強大的內心。”
這話不太好接。
加藤悠介思索了一下，還是順著說了下去。
“…詩羽學姐她，的確有堅韌不拔的一面。”
“我可以問一件事情嗎？”
“學姐請說。”
“你們兩個人現在，是交往了嗎？”
慢一秒鐘的。
“嗯，是這樣沒錯。”
“這樣啊…”中野涼子笑著抬頭看他一眼，“交往了還叫學姐？”
“…偶爾也會直呼名字，只是這樣比較習慣。”
“原來如此，加藤同學你，也不夠自由呢。”
“抱歉，我不太懂學姐的意思。”
“雖然這只是我的個人想法，不過你好像屬于那種為了責任感而活的人呢。即使是現在，你身上也充滿束縛，沒有意識到嗎？”
加藤悠介深深皺起眉頭，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
這話多少有點交淺言深。
要說兩人的關系，更多的還是前后輩的那種，并不足以支撐過于深入的談話。
中野涼子應該也清楚這一點，卻還是問出來了。
這讓他感到有些錯愕，同時也忍不住推測起對方話語背后的深意，旋即開口問道：“我也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當然可以，如果我能回答的話～”
“那么中野學姐呢，你活得自由嗎？”
面對一個不好回答的問題，他把問題輕輕推了回去。
“這樣不行喔，加藤同學。”中野涼子似笑非笑，“把問題推回來，不是值得贊揚的做法。”
她邊說，邊用竹質的茶勺舀取了適量的抹茶粉，并分幾次將其放入茶碗，隨后又取來茶筅，開始沖水攪拌。
連貫的刷刷聲響起，茶湯的顏色漸漸趨于抹茶色。
“不過呢。”
中野涼子繼續說了起來：“鑒于提問的對象是加藤同學，所以我可以回答你，我覺得自己活得還算自由喔。”
加藤悠介點點頭，道了一句這樣。
他沒去提自己的事情，中野涼子也選擇性地將之遺忘，隨即把沖好的抹茶遞了過來。
“請用茶。”
“謝謝學姐。”
加藤悠介端起茶碗啜飲一口，熱騰騰的茶湯在口腔中漫開，散發出獨特的抹茶味道，回甘持久。
兩人一邊觀賞著雅致幽靜的園景，一邊隨意地聊著。
“話說回來，加藤同學你是不是有在畫漫畫？”
“嗯，是這樣沒錯，但是學姐為什么會知道？”
“是呢，到底為什么呢～”
中野涼子輕笑一聲，又繼續問：“加藤同學在圣誕節的時候，有什么事嗎？”
“學姐的意思是？”
“如果你到時沒有其他安排的話，就跟弓道部一起參加比賽吧。”
“比賽？？”
加藤悠介有點跟不上她的思路。
“對，比賽。”
中野涼子肯定地點點頭，“高中的全國弓道大賽，能來嗎？”
“好像有點突然，是弓道部那邊有什么問題嗎？”
“沒有那種事～這只是我個人的邀請，也算是我的隱退戰吧，所以想盡量給高中畫上一個好的句點，就是這樣。”
“就算是這樣，我一個外人參加弓道部的大賽，合適嗎？”
“你之前不是也幫忙田徑部參賽了嗎？而且你在射箭上的精準度也不錯，所以我覺得沒問題。”
情勢好像不好輕易拒絕。
加藤悠介稍微思考了一會兒，考慮到對方給予他的眾多照拂，終究還是答應了下來。
“我明白了，如果中野學姐覺得沒問題的話…”
那之后，喝完茶談完話的兩人也沒再多聊。
差不多趕在中午到來之前，不想被邀請留下用餐的加藤悠介提出了告辭，而后便騎著自己的山地車離開了中野家的宅邸。
中野涼子則是獨自來到了書房，準備和自己父親商量一些事情。
正當她準備要敲門時，房間里忽然傳出了母親的聲音。
“…不管怎么說，這都操之過急了吧？老爺。”
緊接著，父親的聲音也跟著響了起來。
“愚蠢！涼子已經高三了，而且馬上就要畢業了，你還打算要拖到什么時候？考慮到中野家的未來，必須要有一個男丁來繼承家業！”
“但是…現在就結婚什么的，至少給那個孩子一點時間…”
“我沒說要她立刻結婚生子，不過總要有一個夫婿的候選人！說到底…如果涼子是個男生的話…！”
談話到這里一度停止，隨后就是一段沉默。
中野涼子放下那只想要敲門的手，沒再繼續聽下去，就這么靜靜地轉身離開，腳步輕得像貓一般。
漫步在安靜的走廊上面，目光隨意望著窗外的園景。
中野涼子神色如常，心中卻忍不住升起一個疑問。
——這樣自由的時間還能有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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