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返校
大巴車停了下來。
“…悠介——！”
肩膀上傳來不輕不重的推搡，把加藤悠介從睡夢中搖醒。
睜開眼后，出現在眼前的英梨梨正對他露出不耐煩的表情，其中隱含著一絲擔憂，似乎是在擔心他的狀態。
“真是的，我一直在叫你，你卻叫都叫不醒耶！”
“…抱歉，我睡得比較死。”加藤悠介揉著眼睛，又順勢搓了一把臉。
“那么，怎么了嗎？”
“你還問怎么了，已經到學校了。”
當英梨梨沒好氣地這么一說，他便往窗外望去，熟悉的校園環境隨即映入眼中。
此時已有很多學生走下了大巴，正從司機那邊領取行李。
“…你看起來，好像真的挺累的？”
“或許吧。”
加藤悠介模棱兩可地低喃著，繼而以輕松的語氣開起了玩笑，“大概是你身邊太舒服了，讓我覺得比較安心，于是一不小心睡過頭了吧。”
“…真的？”
“啊，所以謝了。”
“…不會。”
英梨梨先是紅著臉把頭轉到一旁，接著又偷偷瞥了回來，撅起嘴巴說道：
“…其實你也不用故意勉強自己說這些話啊，不高興的時候我會陪你的…如果只是偶爾的話。”
“…嗯？”
“畢、畢竟！照顧社員的身心健康是社長的義務，而且你也答應幫忙畫本子了，這是很正常的吧！”
“…就算你這么問我，這個問題也不太好說，難道以后每個加入社團的人你都要照顧嗎？那樣會累死的吧。”
“你是白癡不成嗎？以后當然不會再有人加入了，有一個麻煩的家伙已經足夠讓人心力憔悴了，我才不想再來一個！”
英梨梨說到這里頓了頓，似乎是想起了從前的不愉快，語氣里多了一絲慍怒。
“再說——當初我本來就沒打算招人進來，辦個社團也只是為了方便參展，還不是你自己厚顏無恥非要加入不可的嘛。”
“啊，我知道，抱歉給你添了很多麻煩。”加藤悠介做抱歉狀。
“…哼，我倒是不討厭你很有自知之明的樣子，不如說你也就這一點值得稱贊了。”
“是嗎？不過所有人都是這樣吧。”
“誒？”
“所有人都是一樣的。不論是對家人還是朋友，大家都是彼此互添麻煩，又互相幫助，各自自由地走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
“為什么要突然說這些？我不懂你想要說些什么啦！”
“我是說，如果你不介意對象是我的話，我們可以互相給彼此添麻煩，彷若另一名家人。”
短暫的沉默。
“…你這個人。”
“嗯？”
英梨梨輕輕用左手抓住右手腕部，以仰望的目光復雜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長長吸了一大口氣。
“——那種事情，等以后再說。”
說完便背起運動背包，往外面跑去。
加藤悠介看著她的背影，臉上的表情逐漸斂起，變得面無表情。
閉上眼深呼吸一口氣后，大巴里有些渾濁的空氣就進入鼻子。
本來他其實沒想著要睡，然而也不希望有人會與他深入關于沙優的話題。
于是自大巴從服務區離開后就一直閉著眼假寐，結果后面貌似真的睡著了。
‘也不知道剛才有沒有好好露出笑容。’
加藤悠介邊揉著臉頰邊從座位上站起，盡量讓臉部肌肉不那么僵硬，以應對他人在稍后的詢問。
惠應該不會主動問起服務區的事情，至少不會在這種場合下問起。
至于新條香…應該也沒什么好說的。
小佳乃大概會在私下里問起，正好自己也有其他事情要與她商量。
雖然嘴上說著不在意，但是小佳乃在這一時期應該也希望有他陪伴，他不能不聞不問，也不能消極，必須要處理好這些。
唯一需要考慮的只剩山竹兄弟與佳子，三人中的一個有一定概率可能會打問一二。
如果他表現出動搖的話，問的那個人又會被其他人急忙阻攔，最后把氣氛搞僵。
為了不出現這種事，加藤悠介要盡量用平常的姿態應和過去。
歸根究底，這些都是他一個人的問題，不該再給那些關心他的人增添麻煩了。
好在今天剩余的時間與明天都是休息日，他可以獨自待在家中整理好心情，表現出振作和沉著冷靜的一面。
那之后還有許多其他要做的事情。
給不死川漫畫部交稿、去和紅坂朱音商榷具體的版權交接事宜、把買來的手信依次交到具體的人手上。
吉田先生、中野學姐、美奈阿姨、英梨梨的父母、紅坂朱音、町田苑子…還有詩羽學姐等等。
除此之外，還要履行承諾，必須認真給詩羽學姐答復。
光是眼下能想到的，就有這么多的事情要辦。
他不能停下，必須要一直向前走才行，走到讓自己無暇去回顧無法挽留的昨日，謹慎地不讓自己沉入黑暗的泥沼。
一邊思考著以上種種，一邊提著買來的東西走下大巴。
中村勝在離大巴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大聲喊道：
“學校開放到晚上七點為止，如果有事要回教室，記得要在七點之前處理完。就這樣，解散。這四天辛苦大家了！”
“謝謝老師——”””
四處傳出了謝謝老師的聲音。
與朋友打過招呼，來到取行李的隊伍這邊等待。
山口他們似乎在商量著，準備解散后去哪里一起聚個餐，為校外教學的美好時光畫上一個句點。
與惠和佳子一起住了三個晚上的英梨梨，也在被邀請的名單之中，當事人在偷偷觀察了一下他的反應后，還是答應了下來。
加藤悠介默默排著隊，放空的思維開始漫無目的地發散。
沙優她…過得好嗎？
沒有他照顧的沙優，過得好嗎？
意識到的時候，已經在不由自主地想一些有的沒的了。
他的內心還是無法做到那么豁達。
那么至少要在表面上保持平靜，加藤悠介如此想著。
“給，小哥，這是你的行李。”
“麻煩您了，謝謝。”
從司機手中接過行李，將一些購物袋掛在拉桿上，置于行李箱上方。
剛準備前往伙伴那邊會和——
“啊——”
校門那邊突然傳來一陣或大或小的驚呼，將他的注意力給吸引了過去。
抬眼望去，視野中出現了一道高挑的倩影。
明媚的陽光之下，烏黑的長直發搖曳著，隨風輕輕飄舞。
高挑的倩影身裹豐之崎學園的秋季制服，獨自散發出凜然出眾的氣質。彷佛周圍的光線被吸收殆盡，連陽光都產生曲折。
對方腳踩黑色的制服鞋，發出“喀喀喀”的腳步聲往這里走過來。
懾于其所散發出來的氣息，人群自發地讓出一條路來。
深藍色的單排扣制服順著身體畫出優雅的曲線，雪白的脖頸十分修長，與白皙的皮膚相互呼應。
漆黑艷麗的秀發如瀑，像是要將人的目光完全吸入進去，和頭發顏色相同的深黑色連褲襪下，俏麗的雙腿筆直而修長。
萬眾矚目之下，少女步履輕盈地穿過人群，筆直來到加藤悠介面前。
澄澈的秀眸凝視著他，旋即溫柔地垂下眼角，霽顏一笑。
“歡迎回來，我來接你了喔，悠醬～”
聲音里帶著點女低音的味道，彷如流淌在森林里清澈的流水一樣閃閃發光，滿載著讓人心情舒暢的負氧離子，想要滲透到耳朵深處般清爽。
“詩羽學姐…”加藤悠介張了張嘴，疑惑地偏過頭，以眼神發出詢問。
下一秒。
一雙手輕輕伸過來，溫柔地包裹著他的臉頰，帶來出人意料的柔軟。
“關于校外教學前的那件事，這就是我的答桉——”
在下一個瞬間。
加藤悠介眼前忽然變得漆黑一片，與此同時——
——啾。
干燥的嘴唇上面傳來非常柔軟的觸感，猶如果凍一般，并迅速變得濕潤。
現場霎時變得落針可聞。
緊隨其后的——
“嗚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英梨梨突然發出了高八度的特大超音波。
冬、砰！
重物落地的動靜在四周不斷響起。
“…騙人。”
“真的假的…！？”
嘩——
現場在短暫的寂靜之后驟然一片嘩然。
無數人皆是吃驚地瞪大雙眼，張大嘴巴，目瞪口呆地注視著這一幕。
男生們痛苦地捂住胸口，彷佛有什么美好的事物破碎了。
女生們激動地捂著嘴巴，幾欲尖叫。
涼爽的秋風忽然變強，烏黑近墨的長發如絲般在空中飛舞。
“…悠醬。”
少女略微向后退開腦袋，微張的嘴唇間吐出甜美的氣息，輕撫過加藤悠介的臉龐。
漆黑的視野隨即變得明亮，美麗的面容在極近的距離注視著他。
少女的嘴唇閃著光澤，在陽光照耀之下顯得格外刺眼。加藤悠介不得不把視線上移，對上那雙酒紅色的眼眸。
“…詩羽…學姐。”他的嘴唇翕動著，干渴的喉嚨有些微癢，沙啞地組織出言語。
詩羽的眼波搖曳著，雖然內心十分不平靜，卻一點一點變得堅定。
“我已經做出決定了，悠醬。與其和你保持這種若即若離不上不下的關系，我已經做好了覺悟…我愿意一直讓你豢養，所以你以后要好好握緊我的韁繩。”
在加藤悠介思維混亂的狀態下，溫柔、嬌艷、并且黑心的嗓音繼續輕輕挑逗著他的耳朵。
“你之前講過我是因為作品而喜歡上你的話，這件事我已經和町田小姐那邊說過了。如果可以取得你的信任，我愿意放棄現在的作品，到你這邊來。”
說話的音量雖輕，卻猶如雷鳴一般深刻。
少女就這么毅然決然地做出宣言，凜然的話語中滿是絕不動搖的堅強意志。
加藤悠介眼童微微放大，目光一陣恍忽，被這接二連三的變化短暫奪去了思考能力，但也只是一瞬間而已。
緊接著。
詩羽臉上露出成熟又隱約有些虛幻的笑容，將手從他臉上拿開，轉而去牽他的手，同時輕聲說道：
“雖然很想現在就聽到你的答復，不過在麻煩人物反應過來之前，我們還是先離開這里吧，之后再找個地方慢慢談。”
語畢，便牽著他向前走去。
并非筆直朝向校門，而是先繞路來到加藤小隊面前。
“那么，加藤同學我就先借走了哦～？加·藤·同·學，還有余下的各位。”
當詩羽這么意味深長地一說，惠的眼神瞬間就變得一片冰冷，烏黑的眼童失去高光，若有似無的危險氣息從里面流露出來。
山竹兄弟與佳子震驚得合不攏嘴，仍未從先前的突然狀況中醒來。
就在這時——
“霞霞霞霞霞霞霞霞霞霞霞霞之丘詩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小的身影跳了出來。
“看、看、看你做了什么好事！剛、剛才明明是我要…是我要跟悠介他們…！”
“哎呀哎呀，原來還有你這個小個子在呀，在你講出更多內容之前，勸你先看看周圍的環境哦？小心明天會尷尬得不敢來學校碰面喔？”
“宰了你！我宰了你！我們明明決定好要去聚餐的說！果然，我最討厭的人就是你了啊啊啊啊啊～～～～！”
“女孩子別用宰這種嚇人的字眼比較好哦…嘛，雖然會對「初吻對象」產生嫉妒的心情，我也能理解就是了…”
“哈、哈…？莫名其妙的…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彷佛是大腦過載到宕機的地步。
“噗休”一聲，英梨梨頓時陷入了靈魂出竅的狀態。
‘不堪一擊。’
詩羽在心中得意地笑著，繼而轉頭看向身后。
與靈魂出竅的英梨梨相比，身后的男孩子同樣有些精神恍忽，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不知在想些什么，對外界的感知能力極低。
不過，這樣倒正好給了她帶走的機會。
“好了，悠醬，我們走吧～”
詩羽說著拉緊加藤悠介的手，對周圍的一切視若無睹，只是快步朝校門的方向跑去。
在一眾被驚掉下巴的學生們的目送下，兩人就這么沖出校門跑向遠方，很快就消失不見。
等他們離開后。
中村勝有些傷腦筋的抓了抓頭發，不禁心情復雜地長長嘆了一聲。
“加藤那小子，盡做這些讓人頭痛的事情，而且那個霞之丘同學原本是有這么大膽的嗎？
真希望現在的學生多少也能注意下場合，不然我們當老師的也很難做啊…對吧，蓮見老師？”
“蓮見老師？”
由于遲遲聽不到回應，中村勝不由奇怪地看向身旁。
就見蓮見佳乃子正一臉嚴肅地皺著眉頭，目光緊盯著校門的發現，表情像是有些不甘。
“…蓮見老師？”
他不禁又喚了一聲，這一次當事人有了反應。
“…誒？”
蓮見佳乃子茫然地眨眨眼睛，疑惑地回望過去，問道：“不好意思，你剛剛叫我了嗎？中村老師。”
“是這樣沒錯，不過也沒什么要事，只是發發牢騷而已，用不著在意。”
“發發…牢騷？為什么？”
“啊？你問我為什么…”
中村勝苦笑著摸摸鼻子，用下巴指了一下前方，表示道：“你看看目前的情況，我現在只希望他們周一能安心地上課。”
蓮見佳乃子便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并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擔憂。
映入眼中的，是一群已經完全炸開鍋的一年級學生們。
想必要不了多久，這事兒就會傳遍豐之崎學園的每一個角落。
目睹這一幕的蓮見佳乃子同樣苦笑起來，內心深處卻是發出一聲幽幽的嘆息。
“霞之丘同學真的很勇敢啊…”
微弱不可聞的喃喃聲從嘴巴里面流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