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紀念照
哐當哐當、哐當哐當。
電車拖著沉重的身子在軌道上緩緩行駛。
寬敞的車廂內稀稀疏疏地坐著幾個乘客，十分安靜。
窗外的天空余霞成綺，染紅了似棉花糖一樣的云朵，灑下如琉璃色一般的夕陽，斜照進玻璃，將車廂染得通紅。
伴隨著不斷倒退的街景，街上的電線桿也在夕陽的映照中垂下了影子，寂寥地從一張張臉上掠過。
哐當哐當、哐當哐當。
富有節奏的白噪音不斷飄入耳中，令人昏昏欲睡。
身體隨著電車輕輕搖晃。
加藤悠介靠坐著連排座椅，雙手抱胸，一下一下地垂著腦袋，睡意正濃。
醒目的銀白色短發在眉間飄蕩，發梢稍有凌亂，卻又飄逸出塵，有一種清越脫俗的獨特氣質與魅力。
再配合上清秀俊逸的五官，以及孤清立體的臉部輪廓，當真好似天上謫仙。
詩羽安靜地坐在他身旁，不發一語。
只是不動聲色地偷偷看他，心里頭枝枝蔓蔓。
她悄悄挪動著身體，小心翼翼地靠近，生怕驚擾到他身上的那份靜謐與清淺。
兩人的肩膀微微貼在了一起。
少年的身上帶著一股清新好聞的薄荷味道。
詩羽環顧著四周，目光似不經意地從其他乘客臉上掃過，隱晦地觀察了一下情況。
在見到無人注意以后復又收回。
一雙酒紅色的眸子在微微閃爍。
稍作思索。
她輕輕抬起了一條手臂，將其繞過對方肩膀，伸向腦袋。
動作緩慢謹慎得像在黑暗中摸索。
靈巧的右手輕輕搭上他毛茸茸的腦袋，然后稍稍用力，促使其朝自己這邊轉動，同時又輕柔地抬起肩膀，讓他靠在自己的肩頭。
車廂里回響著沉悶的“哐當”聲。
見到加藤悠介依舊未醒，她不由滿意地笑了起來。
轉頭看向左側。
自己的單肩書包仍停留在先前的位置上，而里面還留著她的手機。
詩羽伸出左手，夠了夠，卻沒夠到。
她不悅地顰起眉頭，然后又試了幾次。
終于在某一次，纖細的指尖勾住了單肩書包的帶子，成功將其拉了過來。
這才輕輕舒了一口氣。
一雙從裙擺下延伸而出的小腿一前一后地并攏，上面覆蓋著顏色深邃的黑色褲襪，顯得筆直而修長。
腳上的黑色小皮鞋隨著動作輕輕磕碰著地面，發出悅耳清脆的“嗒嗒”聲響。
詩羽將單肩書包放在大腿上，從里面取出手機，打開相機功能，將前置攝像頭對準兩人，調整了一下姿勢。
猶豫再三，她還是一狠心按下了拍照按鈕。
咔嚓。
——哐當哐當。
快門的聲響被掩蓋在了鐵軌的碰撞聲中。
加藤悠介皺了皺眉頭，但并未醒來。
如此堂而皇之的舉動，引來斜對面一名婦人好奇的察看，又在看清兩人的樣子后會心一笑。
詩羽輕輕拿下手機，美麗的嘴角揚起似月牙般的完美弧度，頗為動人。
她先是對著熒幕里的照片打量了片刻，眼中浮現出幾分滿意之色。
然后才收起手機。
低頭朝肩上的少年看去，目光從眉宇間開始向下移動，掃過英挺的鼻子，最后停在那張薄厚適中的嘴唇上面。
落日的余暉落在他的臉上，像是加了一層溫柔的濾鏡。
詩羽側著臉想了一會兒，幾縷烏黑的發絲緩緩從臉頰旁邊垂落，在半空中微微搖曳。
她稍稍垂下眼簾。一邊抬手將秀發挽在耳后，一邊迎著微熱的呼吸慢慢湊向對方，并微微偏過了臉，輕啟朱唇。
兩人的距離不斷接近。
循環往復的氣息徐徐交纏，拂動著少女長長翹翹的睫毛，帶著心間的小鹿在微微亂撞。
——吱嘎嘎。
驟不及防的剎車令她無所防備，身體在前傾的同時亦偏移了方向，最后只在少年的右頰上印下一吻。
加藤悠介瞬間睜開了眼睛，與撐著他大腿起身看來的少女對上了視線。
出現在視野中的，是一張被夕陽所染紅了的美麗面容。
近在咫尺的距離間，他能清晰得感受到從對方那里傳來的體溫，以及彌漫在鼻尖的洗發水清香。
“…下午好，悠醬。”
詩羽裝作什么也沒有發生一樣的坐直身體，解釋道：“你睡著了，不小心靠在我肩上了。”
加藤悠介愣了一下子，但沒說什么，只是默默坐正了身體，并往旁邊的空位挪了一點，給兩人之間留出一點空間。
電車在短暫停靠以后再次駛動。
詩羽微彎著腰，單手托著臉頰，戲弄似的開起了玩笑，“哎呀～你剛剛睡的好香，是覺得我的肩膀很舒服嗎？悠醬真是的。”
“…抱歉。”
“為什么要道歉～？”
“沒事。”
“啊～說起來悠醬的話，大概會更喜歡躺在我腿上吧？”
加藤悠介搖了搖頭，不再說什么。
電車將他們載向遠方…
“我到了，學姐。”
率先抵達目的地的悠介與詩羽提出告別，對方便是輕輕頷首，給予一聲回應。
“嗯～一路小心，明天見。”
加藤悠介獨自走下電車，走出車站。
外面的天色也由橙轉暗。
等回到公寓之后，時間已來到了傍晚7點。
房間里飄散著些許淡淡的櫻花香氣。
他在玄關脫掉鞋子，抬腳走進起居室。
“喵嗚～”
黑貓從角落里跑了出來，對他輕輕叫了一聲。
安靜整潔的房間之中。
矮桌上正擺放著一些被保鮮膜所包起的食物，其中一個盤子的下面還壓著一張便簽。
加藤悠介將便簽拿在手中，上面是兩行干凈秀氣的字體。
——「吃飯之前記得要加熱。因為小黑不準我靠近，所以貓砂沒能清理，抱歉（Megumi）。」
他放下便簽，看了一眼停在腳下的貓，繼而蹲了下來，揉了揉貓的腦袋。
“看家辛苦了。”
“喵喵～”
“你有給人添麻煩嗎？”
“喵？”
黑貓一臉的疑問不解。
加藤悠介也不說話，只是將它輕柔地推倒在地上，揉起了肚皮。
黑貓起初有些抗拒，但馬上又舒服地打起了呼嚕，四肢軟趴趴地癱在地上。
——嗡嗡。
配合著黑貓的呼嚕聲，口袋里的手機也不甘寂寞地振動了起來。
拿出手機看了一眼，上面是一條LINE的未讀消息。
詩羽學姐：紀念～
詩羽學姐：（照片）
暈滿橙紅色的電車車廂內，少年少女正親昵地依偎在一起。
其中一人睡得正香，另一人則是舉著手機自拍，嘴角掛著若有似無弧度。
加藤悠介轉頭看向左側肩膀，一縷清淡非洲菊香氣好像竄入了鼻子。
他拂了拂肩膀，沒去回復消息。
——嗡嗡。
又是一條…一封郵件被投遞在了手機上。
新條香：晚上好～會長，可以見一面嗎？www
他對此視而不見，將手機隨手往床上一拋，然后起身走到貓砂盆前，開始動手清理貓砂。
“嗚喵～？”
黑貓也亦步亦趨地跟了過來，一雙碧綠的瞳孔定在他手上，看著他操持著鏟子與垃圾袋來清理自己的便便，毛茸茸的尾巴在身后甩來甩去。
加藤悠介沒理它，默默清理完貓砂，又往里面補充了一點新的，然后把封好口的垃圾袋放在玄關那里，準備之后拿去丟。
在洗手間清洗過手，接著回到起居室開始吃飯。
將掛著水霧的保鮮膜從盤子上撕下。
他也懶得拿去加熱，就這么吃了起來。
少女做的晚餐是番茄意式肉醬面配總匯三明治。
番茄肉醬是親手炒制的那種，豬絞肉的顆粒飽滿多汁且Q彈。
雖然烹制方法不難卻十分好吃。
而三明治的味道也相當不錯，被蛋黃醬所包裹的切片火腿味道十分融洽，吃起來有一種奶油在嘴里面化開的柔滑感。
其中點綴的生菜帶來了清爽的口感，很好的中和了嘴巴里的膩，使味道完美得融合在了一起。
他本來沒有多么喜歡蛋黃醬，但在吃過少女的料理之后也有了些許改觀。
“喵～”
貓在一旁叫喚著，將自己的前爪搭在了他腿上，舔著嘴巴的樣子似乎也想要吃。
一人一貓對視間。
加藤悠介思考了一下，還是動手掰下了一小塊三明治放在手心，將手伸了過去。
黑貓低著頭嗅了兩下，繼而“啊嗚啊嗚”地吃了起來，并在吃完之后再次抬起頭，想要更多。
‘兌換小魚干。’
成功兌換小魚干，扣除積分10點。
——撕啦。
“你吃這個，三明治對貓不好。”
“喵喵。”
一邊吃飯一邊喂著貓，一人一貓都十分滿足…
吃過飯，洗過碗。
將沒吃完的三明治放進冰箱，留作明天的早餐。
加藤悠介花了一陣子完成學校的作業，接著又開始著手畫《電鋸人》第2集的原稿。
比起之前那些強調畫功的本子來說，以劇情為主的《電鋸人》反倒要輕松不少。
話雖如此…但這也只是對他而言。
畢竟從分鏡、格子、描線、上墨、貼網點、涂黑、用軟件調色…到完成最終的原稿，這是一系列非常繁瑣復雜的工作。
通常來說，一般的漫畫家在作品被連載之后，首先會做的就是招募2～3名助手，來幫助自己簡化這一流程。
而他卻是獨自完成的。
在日本。
雖然漫畫家是一個非常受人尊敬的職業，常會與律師、醫生、政府官員一起，被冠以老師的頭銜。
但與此同時，其中的激烈競爭也無比殘酷。
先不說能得到連載的機會已是不易，包括在連載之后因為人氣低迷而被腰斬的例子，也是枚不勝舉。
以行業龍頭的集英社《Jump》來說。
通常在1000人之中只有50人有刊載機會，50人中只有10人有連載機會，10人中只有3人能真正獲得連載。
而在最后的3人當中，又僅有1人能成為人氣作者持續連載。
這還不算完。
就拿入行的新人來舉例，按照9000日元一頁的原稿費。
在拋除掉水電房租、紙筆耗材、助手費用，以及餐飲和交通費之后，最后得到的結果基本都是赤字，甚至是虧損。
而在這種狀況之下仍要堅持畫下去，接受市場和讀者的檢驗，去爭搶那一線出頭的希望…實在不比當一名社畜要強多少。
當然，那些能在最后獲得成功的人，自然也會在熱烈的鮮花與掌聲中，躋身成為行業里塔尖人群中的一員，功成名就。
加藤悠介對這方面了解的不多，只是多多少少有一些認知，而詩羽也未將這些告知于他。
在少女的暗中幫助下，他的起點遠比一般人要高出許多。
不僅稿酬待遇很高，包括創作的自由度也比隨心所欲差不了多少。
就拿底稿來說，一般漫畫家都需要先行拿給編輯過目，并商討劇情，直到對方同意之后才可以進行下面的步驟。
而他雖然也需要如此，不過卻寬松了許多，至少不會遇到什么被打回的情況。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未嘗不是一種特權和優待。
只是代價卻是霞詩子的名聲。
畢竟在這種力捧的情況下，若是他之后的成績平平…
即使表面上不說，也勢必會有人對霞詩子頗有微詞。
加藤悠介想著，畫著。
黑貓則是跳到了他腿上，窩成一團，開始打著瞌睡。
時間便安然流逝…
大概畫了十幾頁，將進度推進到男主電次被公安部的瑪奇瑪收編，又在服務區遭遇了突發事件那里。
加藤悠介停下筆來，開始著筆給人物添加臺詞。
面對將自己從黑幫的地盤里救出，并請他吃飯的瑪奇瑪小姐，電次不可避免地對這個惡魔獵人產生了好感。
只是當他因為想要先吃烏冬面，而不是先去救被惡魔襲擊的市民時…
「你忘了嗎？你現在是我的狗，只能回答“是”或者“汪”。」
「我不需要一只會說“不”的狗。」
對方便是一臉平淡地這么說道，并威脅要將他銷毀。
瞬間就讓電次渾身的冷汗都冒出來了…
「汪。」
加藤悠介在電次的對話框中寫下了這一回應。
這注定是一本反常的青年熱血漫畫。
也不知道原作者究竟是怎么想到這種題材的…
加藤悠介不禁對對方的腦回路產生了幾分思索，但也沒有太過深入。
不過瑪奇瑪這個角色確實很有魅力，令他在畫這一角色時稍微下了一點功夫，使其顯得更加生動形象。
填寫完臺詞以后。
他放下手中的數位筆，轉頭看了一眼墻上的時鐘。
這會兒已是晚上10點。
因為明天還要上學，他也無意于再繼續畫下去。
遂收拾好東西，前往浴室洗澡。
準備就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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