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窗外的景象出現在沙優眼中時,她便「啊」地吸了一口氣,眼神有了瞬間的迷離。
間隔了幾拍以后,才慢慢打開車門,從車上走下。
加藤悠介也跟了下去。
此時已是晚上九點。
明黃色的路燈下面,幾棟龐大的建筑物正坐落在不遠處的黑暗里,宛如隱匿在夜幕里窺伺的怪物,待人而噬。
——「旭川第六高等學校」
門口立柱的門牌上清晰寫著這一串字眼。
沙優就這么靜靜地盯著遠方的教學樓,
臉上的表情格外晦澀。
“好,那么…我去一趟。”
“誒?”
一颯頓時就瞪大了眼睛,慌忙問道:“要進去嗎?”
少女對此微微一笑,若無其事地回道:“嗯,我知道哪能進去。”
荻原一颯不由有些沉默,臉上流露出困惑,在原地躊躇了一會兒,才嘆息著說:“明白了,不要做危險的事情啊。”
沙優微不可察地點著腦袋,來到某人身邊,捏了捏他的衣服袖子,“…一個人害怕,想讓悠介也一起來。”
“你不說我也會去的。”聽到這話的悠介揉著她的腦袋說道,接著將目光轉向荻原一颯。
“那我們去一趟。”
“路上小心。”一颯簡潔地回應道:“沙優就拜托你了。”
“知道的。”應了一聲的悠介跟著少女沿著校外的圍墻行走。
因為校門口有監控攝像頭的關系,所以兩人沒辦法從正門出入,而是在沙優的帶領下朝某處捷徑走去。
沿著外圍走了一圈,一路來到教學樓后方。
“好,到了。”
沙優有些安心地松了一口氣,“太好了,這里還沒被修好。”
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映入眼中的是把教學樓包圍起來的鐵絲網,位于角落的位置有一個明顯的大洞,呈現出被人為破壞的痕跡。
“原來升學高中也會有逃學的人么?”加藤悠介隨口感慨著,換來少女一句「嗯,真的呢」。
“這個洞本來沒有這么大,只是后來被想要中途逃課的人越弄越大了,所以稍微一蹲下就能鉆過去。”
解釋過后的沙優蹲下身體,率先從洞口鉆了過去,繼而對他招手道:“悠介也快來啊。”
加藤悠介緊跟著也從下面鉆過,進入學校。
起身看向教學樓,除了跟私立豐之崎布局有些不同以外,其他就再沒什么特別的了。
不過一想到全國的學校應該都是大同小異之后,又馬上將這點想法揮之于腦后了。
“我們一起非法入侵了呢。”
“算是第二次了吧。”
“誒?”
看著微微偏過腦袋的少女,悠介微笑著隨口一提:“還有以前新宿那次。”
“啊…”
回憶起芳村兄妹事件的沙優,便像是恍然一樣的張著嘴巴,繼而鼓起臉頰說道:“真是的,我當時真的超———擔心的…”
說罷又唏噓地搖搖頭,喃喃道:“…雖然只有半年而已,但總感覺,
我們一起經歷了好多事呢。”
受到這句話影響,加藤悠介眼中也有了片刻的出神,接著也學著沙優的樣子搖了搖頭,
伸手牽起少女的手,道了一聲的確。
牽著手的兩人再次抬腳向前,漫步在空無一人的校園之中。
晴朗的夜晚,滿天星斗閃爍著光芒,像無數銀珠,密密麻麻的鑲嵌在深黑色的夜幕之上,灑下如夢幻般的光,微微照亮了校舍。
美麗的景象讓不經意仰望的目光都感覺十分流連。
“這邊的星星比東京亮多了。”
當他這么一說,沙優立刻就回頭看了過來,并以興奮的語氣說道:“是吧,這里的星星真的美麗到了惹人生厭的程度。”
“對非法入侵的人來說,的確算不上一件好事。”收回目光的悠介笑著打趣道。
“嘻嘻,但果然還是有點興奮的吧?這種事。”
“你是哪里來的叛逆小鬼嗎?”
“才不是小鬼!說到底,悠介明明應該叫我姐姐才對吧?”
“別給自己加上年上系的標簽,再說…”加藤悠介忽然略有深意地笑了:“你喊爸爸的時候,我很喜歡。”
沙優的腳下頓時一滯,隨著數小時前的畫面在腦海中浮現,她的臉頰也是瞬間變得通紅,接著又不自然地低下視線,啐罵了一句壞人,悄悄加快了腳步。
兩人一同走到教學樓的后門。
抬手握上那扇明顯不是供學生出入的金屬門的把手,然后向一側轉動。
伴隨著一聲尖銳的金屬音,門就被打開了。
沙優有有點高興地笑了:“這里的門鎖早就壞了,一直被翹課的學生承包了的。”
“難道學校都不修嗎?”
“因為就算白天會有人從這里出去,但晚上卻完全沒有人進來呀。”
加藤悠介不由感到有些無語,同時也再度下調了對這里的安保評價。
不過轉而一想,就算是升學高中,歸根結底也只是在安穩的鄉下,所以校方在這些設施維護上的遲鈍反應,倒也能說得通了。
從金屬門走進樓內。
昏暗的走廊除了緊急照明燈之外,再沒有任何其他照明,環境寂靜得有些陰森。
淡綠色的燈光微弱的閃爍著,將周圍的墻壁也照得一片慘綠,并在上面形成了形狀怪異的陰影,給人一種奇怪的心理暗示,很容易就會產生聯想。
強烈的反差委實令人難以想象,這里的白天是多么得熱鬧、又多么得充滿朝氣。
置身在這樣的環境之下,也就不難理解為什么以學校為舞臺的「怪談」和「七大不可思議」,會那么層出不窮了。
想著這些的同時,胳膊上也傳來一股暖意。
轉臉看去,就見剛才還沒什么反應的沙優,這會兒卻是緊緊抱住了他的右臂。
“我還是第一次來夜晚的學校,有點害怕。”
感受到她話語中的忐忑,加藤悠介便是打趣著問道:“那要我抱著你嗎?我的公主。”
“…這樣就好。”
對方搖著腦袋,伸手指了指前方,輕聲細語道:“我們去那里,然后上樓。”
臉上的笑意收斂起來,悠介猶豫一下過后再次問道:“你想去哪里?”
短暫的沉默。
“天臺。”沙優小聲說道,聲音微微有些顫抖。
加藤悠介頓時安靜下來,就這么在原地待了一會兒,他才緩緩吐出一個好字。
繼而配合著少女的節奏,一步一步地前行。
從盡頭的走廊踏上臺階,沿著樓梯開始向上。
在這期間,沙優抱著他胳膊的力氣也是越來越大,卻是什么話也不說。
感受到這一點之后,悠介便用左手抓住了她的手,接著又從少女懷中抽出胳膊,用右臂環住了她的肩膀。
白晃晃的月光從樓梯平臺的窗外照射進來,搖晃著他們的影子,給予冰冷的注視。
踢踏踢踏,啪噠啪噠。
二人的腳步聲在靜謐的教學樓里回響,帶起微弱的回音。
直到走到樓頂之前,他們都沒有說一句話。
就這么沉默著來到通往天臺的門前。
“到了。”
“好…”
小聲應了一聲的沙優松開他的手,走到門前。
卡嗒,咔嗒。
理所當然的,這里的門被鎖上了。
還不等加藤悠介松一口氣…
咔啦啦。
位于門旁邊一點距離的方形窗戶就被打開了。
“果然…”
少女喃喃自語道:“通往天臺的門自「那以后」就一直鎖著,但這邊窗戶的鎖是壞的,我們從這里出去吧…”
這學校…加藤悠介心中暗嘆一聲,將目光投向窗戶。
谷睪</span跟教學樓外圍鐵網的狗洞一樣,這里的窗戶雖然不大,但只要身材不太胖,也足夠讓一個人通過。
“真的要去嗎?”
他忍不住問道,沙優的身體就頓了一下,繼而小幅度地點一了下腦袋,表示肯定。
“這樣…那我來幫你。”
“…嗯。”
悠介便將她從背后抱了起來,而少女也是配合他的動作,一邊用雙手搭著窗框,一邊抬起腿,順利地鉆了過去。
站在外面的沙優轉身望向他,哆嗦著嘴唇說道:“你快點來。”
門外的緊急照明燈發出詭異的綠光,照亮著她的臉龐。
看著那張明顯在忍耐著什么的臉龐,加藤悠介心中頓時一揪。
遂將雙手在窗框上用力一撐,整個人立刻就跟著鉆了過去。
“悠介…”
少女用力撲進他懷里。
“好了,沒事了。”
一邊抱著顫抖不止的沙優,一邊打量著四周。
黑暗之中,入口處的應急燈唯一的照明,卻也僅僅能照亮門邊這一小塊范圍,其他的地方到處一片漆黑。
只有等視力稍微適應一會兒之后,加藤悠介才看清周圍的環境。
與普通建筑并無異處的樓頂,唯一引人注目的是將整個四周包圍起來的圍欄。
不僅高度在兩個人以上,就連頂端也被設計成了向內彎曲的形狀,宛如一個鳥籠,只是沒有封頂。
很顯然,這些圍欄是故意被設計成這樣的,目的就是為了不讓人能爬出去。
而看著這些,加藤悠介心中卻是有著一股怒火。
從先前的狗洞、門鎖、窗鎖幾件事來看,這所學校的校方絕不是那種會防微杜漸的行事作風。
那么圍欄會出現在這里的理由,也只能是「那件事」所帶來的補救產物了,充滿了亡羊補牢的諷刺意味。
想著這些事的同時,少女的話語也在懷中響了起來。
“…能帶我…去那邊嗎?”
這么說著的沙優把頭埋在他胸口,像是根本沒有勇氣轉身面對天臺。
“好,我帶你去。”
加藤悠介重重地點頭,將她橫抱了起來,然后向天臺中央走去。
“…謝謝。”
少女低喃著,雙手緊緊抓著他的衣服,像是抓著一根救命稻草。
“別說傻話。”
幾步的距離轉眼而至,然而看著悠介卻怎么都說不出「到了」兩個字。
而沙優也像是意識到什么的,呼吸加快了許多,纖弱的身子緊繃不已,似恐懼、似緊張。
隨后又深深地呼了一口氣。
“哈…放我下來吧。”
加藤悠介回之以緘默,反而更加用力地抱緊了她。
“已經…沒事了。”
她說:“我,做好準備了。”
話語中的堅定讓悠介不禁有些猶豫,最終還是將她放了下來。
在他的注視之下,就見沙優先是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后才慢慢抬起頭,向外面眺望而去。
一陣猛烈的風忽然從他們之間掛過,吹動著少女的秀發和裙擺,在空中凌亂的斜飛,發出簌簌的聲響。
伴隨著不遠處的畫面映入眼中…
沙優的身體明顯顫抖了一下,但又馬上被她壓下。
再次做了一個深呼吸,開始邁動雙腿。
她就這么一步步地向著圍欄前進,而加藤悠介亦是緊跟在后面,以備不測。
兩人的與圍欄間的距離逐漸縮小,并走到近前。
“哐當”一聲響。
沙優的雙手猛的抓在了圍欄上,繼而像是驟然脫力一般,一下子癱倒在地上。
還不等加藤悠介伸手去接,一句話就傳入了耳中。
“…這個圍欄…如果早點裝上就好了。”
接著就是壓抑的悲泣。
仿佛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樣的,悠介的手在半空停了一下,然后來到對方身邊蹲下,用手掌輕輕捋著她的后背。
“都怪我…沒能理解結子的心情。”
斷斷續續的話語不斷在耳邊響起,其中摻雜著濃重的鼻音。
“誤以為抗爭是正確的,就這樣把她逼上絕路…”
“結子的死都是…因為我。”
“嗚…如果我能更加的,對結子…”
淚水堆積了眼眶,啪噠啪噠地滴落在地上。
看著一臉痛苦的沙優,加藤悠介緊咬著牙關,沉聲說道:“這不是你的錯,你們都是受害者。”
“不是這樣的…是我….沒有看好那孩子,是我沒能保護好她…!”
“錯的不是你,是那些欺負人的…”
“這個欺負也是因為我啊——!!”
少女像是嘶吼一樣的發出了巨大的聲音,并打斷了他的話。
“明明是人生中的第一個朋友,然而卻…!”
沙優用力地搖著腦袋,發出悲鳴。
“為什么,不能跟我一起活下來啊…!”
泣不成聲的她深深彎下身體,像是絞痛一樣的用手捂著胸口,然后開始放聲大哭。
就連加藤悠介想要伸手觸碰她,也被她劇烈搖頭拒絕,只是兀自孤獨地,沉浸在一條悲傷的河里。
“結子…嗚嗚…”
沙優嗚咽著低著腦袋,宛如在贖罪一般的、對著空無一人的天臺邊緣不斷呼喚。
名為自責與愧疚的情緒仿佛一根根無形的枷鎖,纏繞在她身上,將她死死地束縛在過去里…
無法動彈、無法喘息、無法逃避。
加藤悠介的嘴唇不停囁嚅著,有心想要說些什么,卻又不知該怎么開口。
面對哭得聲嘶力竭的沙優,他的大腦卻像是蒙著一層大霧一樣的,始終無法組織出恰當的言語。
只覺得「人死不能復生」、「節哀順變」這種話也十分的蒼白無力,而且對當事人來說,或許也是一種侮辱。
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那么,唯一能做的,也只有一件事情了吧。
成為她的港灣、守護她、庇護她,為她擋下一切…
如果荻原沙優做不到的事情,就由加藤悠介來做吧…
雖然不知道這樣會不會有效,但這就是此時此刻悠介的真實想法。
遵循著本能伸出手,將少女緊緊攬入懷中。
不顧對方想要甩開他手臂的動作。
用像是要揉進身體里一樣的力道,用力抱著她。
“沒關系。”
他聲音顫抖地說:“如果你無法原諒自己,就讓我來,原諒你好了…”
“嗚…嗚嗚嗚…”
無力掙扎的沙優在他胸口呻吟著哭泣了起來,混雜了鼻涕的淚水很快沾濕了衣衫。
一點點的,哭聲開始變大。
在這漫天的繁星之下,少女像個孩子一樣的嚎啕大哭著。
面對這一切,加藤悠介只是再次抱緊了她,直到她不再哭泣為止,兩個人就這么緊緊相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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