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不請而入
叮叮咚咚，啪嗒啪嗒。
雨點在金屬的屋頂上跳動，奏出了歡快的節奏。
咚咚、叩叩、咕嘟咕嘟。
房間里響起了熟悉的做晚飯的旋律。
兩者結合在一起，將加藤悠介的意識逐漸喚醒。
他睜開眼睛，映入眼中的是熟悉的房間。
從窗戶縫隙里滲入的空氣中，彌漫著濕潤的瀝青和塵土的氣息，輕柔地告知著室內和室外還保持著聯系。
一道纖細優美的倩影正背對著他，在廚房忙碌。
稱不上肉感也不算清瘦的身材，在腰后系成蝴蝶結的系帶描繪出女孩子的曲線。
從裙擺下延伸出來的大腿膚色十分白皙，膝腘的位置泛著淡淡紅粉，緊致勻稱的小腿上覆蓋一雙黑色的小腿襪。
短暫的失神過后，加藤悠介的眼神轉為懵然。
“…你在做什么？惠。”
“咦～你醒過來了啊，悠介。”
少女回眸看來，白凈如玉石的小臉上含著幾分思索，解釋說：
“因為你在我講運動會的事情講到一半睡著了，之后不久外面又下起了雨，所以就順帶做了一些料理，再等一下下就做好了。”
說完又轉過頭去，不緊不慢地專注于烹飪上面。
咕嚕咕嚕、咕嚕咕嚕。
放在爐子上的鍋中不停升滾著縷縷飄渺的白氣，一股濃郁的食物香氣也逐漸擴散開來。
悠介本能地嗅了嗅鼻子，認出這是屬于咖喱的香味。
他稍微愣怔了一會兒，繼而從床上下地。
明亮的燈光照耀著房間，干凈的地板在燈光的照射下顯得格外明亮，
他略有茫然地觀察著四周。
原本殘留著污漬的矮桌恢復如初，桌面上有著明顯擦過的痕跡。
廚房水槽里的碗碟也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下被剔除掉的食材邊角料。
丟在地上運動外套不知跑去了何處，通往玄關的走廊上分門別類地堆放著幾個垃圾袋…
整間屋子被收拾得整整齊齊，與幾小時前的樣子迥然不同。
思緒出現了一小段的空白。
加藤悠介呆立在原地，繼而機械地邁開雙腿，向洗手間走去，想要上個廁所。
“啊，對了。你放在地上和洗衣機上的衣服，被我放進洗衣機洗了，這樣會給你造成困擾嗎？”瞧了他一眼的惠神色如常地詢問道。
聞言，悠介的腳步不由為之一頓。
他的目光直望著前方，眼中微不可查地掀起波瀾，斟酌了片刻以后才低聲做出回應。
“…不，謝謝。”
而后又繼續前行，進入洗手間。
嗡嗡嗡、唰啦唰啦～
滾筒洗衣機的聲音在洗手間里笨重作響。
透過透明的玻璃門，可以見到里面的衣物正在白色的泡沫水中翻滾。
加藤悠介不禁有些默然，晦暗的眸子里閃過幾分不適，最后又歸于沉寂。
他在洗手間里耽擱了一會兒，回想著自己在睡著之前少女所說的話。
好像是提到了各班的執行委員名單，以及運動會各項競技的時間安排，但也有些不太確定。
基本上他現在并無心思去思考和記憶這些，之所以同意讓惠進來也只是想敷衍了事，希望對方通過房間里的樣子來明白這一點，卻不成想會在聽的過程中睡著。
更沒想到的是——
在看到他睡著以后，對方不僅沒有離開，并且還默默幫忙打掃了屋子。
這樣的行為令他有些無言，也有些不知所措。
以至于他現在有些不想出去，因為他并不知道——
「這一周以來他為什么不接電話？」
「為什么明明回來了卻不去學校？」
不知道當對方問起這兩件事情時，他該要如何回應…況且有些事情連加藤悠介自己也沒有答案，自然也不希望旁人去問。
嘩嘩嘩——
冰涼的自來水不停地從水龍頭下涌出。
他站在洗手池邊，凝望著鏡中的自己。
目光透過鏡面上的倒影穿破胸膛，仿佛看到了一片虛無的空洞。
加藤悠介低頭洗了一把臉，并用毛巾將臉擦干，然后開門走出了洗手間。
“那個，悠介，你可以來一下嗎？”
惠的聲音從走廊轉角的方向傳來。
什么話也沒說，悠介徑直走向廚房。
只見少女正用湯勺從鍋里舀出一小勺咖喱，并將其倒入左手拿著的一個小圓碟內。
“我姑且按照平常的口味做了，伱要試一下味道嗎？”這么說著的惠側臉望向他，輕輕伸手將圓碟遞了過來。
深棕色的濃稠湯汁在上面流淌，掩蓋了原本的白色。
咖喱獨特的香味飄入鼻中，像是勾動了腹中的饞蟲，激發起一絲食欲。
面對眼前的圓碟，加藤悠介偏轉開臉，說道：“…不了，就按你的。”
暗啞的聲音微微有些淡漠。
“哦～這樣啊，嗯～我知道了。”惠點了點頭，收回手，說道：“差不多可以吃晚飯了，那邊的沙拉你先拿過去吧。”
悠介默默點頭，將放在臺子上的蔬菜沙拉與夾子，轉移到起居室的矮桌上，接著又回到廚房幫忙。
“來，悠介，米飯這樣夠嗎？”
“嗯。”
“那么咖喱呢？”
“可以。”
“嗯～那這些也拜托你咯？”
“好。”
加藤悠介在起居室內往返，內心深處略微感到幾分無措。
而完成收尾工作的惠也解下了圍裙，展現出被長袖襯衫與水手裙包裹著的輕盈體態，素雅中又帶著簡約。
“唷咻～”
她自然地來到矮桌這里，在悠介的對面彎腿坐下，伸手挽了一下耳邊的青絲，抬起頭說道：“那個，可以吃了喔？”
加藤悠介微微點頭，視線落在眼前熱氣騰騰的咖喱飯上，動手拿起一旁的勺子，舀了一塊肉，并混合著咖喱一起送入口中。
濃郁的香辛料風味就在口腔中擴散，是傳統的歐風咖喱，里面似乎加了一點點牛奶。
他慢吞吞地咀嚼著口中的食物，肉的口感鮮嫩多汁且十分順滑。
“雞肉…？”他疑惑地低喃著，不明白這一食材從何而來。
“嗯，沒錯哦。”
對面的惠輕聲解釋說：“因為冰箱里的食材有點不太夠，所以我就下樓去買了一點，用的是桌上的備用鑰匙，我已經放回去了。”
加藤悠介不發一語，胸口的情緒有些難以言喻。
“說起來，霞之丘學姐和澤村同學今天也來過了吧？”
點頭。
“畢竟那兩人同時從學校早退這種事還挺顯眼的呢，嘛～雖說學生會長不來學校也差不多就是了。”
沉默。
“該怎么說呢？我原本一直以為澤村同學是家境優越的大小姐，后來加入學生會之后又發現她其實是唯我獨尊型的人耶…不過霞之丘學姐倒是和傳言中相差不多，除了有一點點邪惡。”
再次點頭。
“不過從那兩個人早退也要來這里這件事情上，還是讓我有點意外欸。”
再次沉默。
一直到下一句話…
“我問你哦，悠介。”惠忽然抬起頭看他一眼，問道：“明天你有安排嗎？”
加藤悠介微微一頓，旋即搖了搖頭，低聲回道：“不…”
“這樣啊，嗯，我知道了。”
稍后的一段時間里，兩個人默默吃過晚餐。
外面的雨也在不知不覺中停了下來。
半染上夜色天空呈現出深邃藍，金星迫不及待地在天空中綻放著光芒。
拒絕了惠要幫忙洗碗的提議，加藤悠介將她送到了公寓樓下。
直到最后，少女也未曾問他身上發生什么。
只是平淡地與他告別，向著車站方向離去。
加藤悠介在樓下站了一會兒，隨后獨自返回房間。
明亮的起居室里還殘留著些許淡淡的櫻花香味，在心湖中攪動起漣漪。
他默默來到廚房，動手將水槽里的鍋子和碗碟清洗干凈，眼中有了幾分生機。
接著又從辦公桌旁邊拿起那兩個紙袋，來到矮桌這里坐下，把里面的東西倒了出來。
一盒高級的羊羹、一盒進口的咖啡，外加一個不知道裝著什么的小巧禮物盒。
他將禮物盒拿來了起來，這是與咖啡裝在一個紙袋里的東西，體積約有二分之一的手掌大小。
加藤悠介動手拆開外面的硬紙包裝，露出里面的像是裝首飾一樣的小盒，進而又揭開蓋子。
映入眼中的一張寫著娟秀字跡的卡紙。
——「讓身體活動起來可以暫時忘記消沉～」（快點打起精神來，悠醬～）
他伸手拿起卡紙，下面是一團黑紗似的織物，帶著一股淡淡的馨香，如同冷艷性感的非洲波斯菊。
加藤悠介放下卡紙，把這團織物倒在手中，動手將其展開來，使它恢復原本的樣子。
沙沙、簌簌…
伴隨著細微的磨砂質感，一雙深黑而又朦朧的連褲絲襪便展現在了眼前。
透過那細到難以觀察的透氣孔，是仿佛蒙上了一層黑紗的桌面，曖昧而又模糊。
悠介對此面無表情，只是默默將其又塞回了盒子里，放在一旁。
旋即背靠著床，身體后仰的同時向前伸直一條腿，并抬起右臂放在額頭上面。
他幽幽地凝望著天花板上的頂燈，陷入沉思。
到了周三的傍晚。
嘀嗒嘀嗒、嘩啦嘩啦。
秋雨如煙似霧，在窗外淅淅瀝瀝下個不停。雨點連成了線，形成一片無比寬大的珠簾，迷蒙蒙一片。
像是延續了昨天傍晚的雨，從今早開始就持續下著的雨水，在地面上積蓄成許多大小不一的水坑，宛如陷阱一般。
加藤悠介靜靜站在窗前，漆黑的眸光幽深，看著被雨水所淋濕的城市，猶如一尊古樸的石雕。
差不多在7點的時候。
咚咚，公寓的門被人敲響。
他抬腳走到玄關開門，出現在眼前的是正在收著雨傘的少女。
“晚上好，悠介。”惠打著招呼，透明的雨水不斷順著傘骨滾落，滴滴答答。
她的發梢上凝著些許濕氣，幾縷發絲微微有些毛躁和卷曲。身上穿著一件長及臀部的淡粉色針織外套，里面依舊是私立豐之崎的校服，看上去十分柔軟。
“…晚上好。”加藤悠介回應著，目光落在她被淋濕的運動背包一角，以及覆著一層薄薄水跡的鞋子上。
涼爽濕潤的空氣迎面吹來，帶著幾分滲入肌膚的沁涼。
“有事嗎？”
他問。
“嗯～有的喔。不過大概要討論很久，所以打擾了。”少女輕輕點著腦袋，同時抬腳向前步入屋內，并抬起了手中的塑料袋。
“這些，可以麻煩你拿去廚房嗎？”
加藤悠介就這么看著她有點強硬地不請而入，又自然而然地在玄關開始脫鞋子，嘴巴動了動卻終究沒有開口，默默接過塑料袋朝廚房走去。
才剛走兩步…
“啊，對了～”
惠又似想起什么的話語在身后響了起來：“等下借我一件家居服穿，因為在外面淋到雨了，有點不舒服。”
悠介的腳步為之一頓，旋即又繼續向前走去。
“知道了…”
將印有超市logo的購物袋放在廚房后，少女也慢一步地走了過來。
她的目光在還算整潔的房間里環顧一圈，像是略微感到滿意的輕點了一下腦袋，然后問道：“話說回來，你吃過晚飯了嗎？悠介。”
加藤悠介搖頭否認，對方便理解地說了一句這樣啊，并將自己肩上運動背包放在地上，又把穿在外面的針織外套也過了下來、掛在辦公桌前的椅背上。
“那么我先借用一下浴室，等晚一點我們一起吃好了。”
悠介對此微微皺眉，目光在她臉上審視片刻，問了一句：“浴室？”
“嗯。”
惠很坦然地嗯了一聲，伸手拍了拍自己尚未淋到雨的裙擺，平靜地說道：“啊，但是如果不方便的話就算了。”
短暫的沉默過后。
加藤悠介抬腳走向衣櫥，從里面取了一套自己的運動服和一條備用毛巾，然后轉身交給了她。
“…現在只有這個。”
“嗯，謝謝你，悠介～那我去一下。”惠將運動服和毛巾抱在胸前，繼而走進了洗手間。
咔噠，喀嗒。
洗手間的門被關上并反鎖。
不多時…
——喀啦喀啦。
里面傳來了浴室門被推動的動靜，緊跟著響起的是唰啦啦的水聲。
加藤悠介抬腳走到通往陽臺玻璃門前，盡量遠離洗手間，望向窗外。
幽暗迷蒙的風景中，彷佛只有遠方的車頭燈與水花濺起的聲音，遮蓋了沖澡的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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