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2、回歸
暑假前的最后一周。
在荻原食品的推波助瀾之下，新聞順利地被各地的媒體機構進行了轉載，擴散至全國。
圍繞著「青少年校園安全」這一主題，許多社會學者由此展開了一系列的研討和座談，造成的影響不可謂不大。
在這樣一種大環境的作用下，可以預見的是，就算是悠月和齋藤一行人搬去了新的地方生活,所犯下的過錯也將始終伴隨著他們，永遠都要在被人指指點點的日子里過下去…
沙優對此已不再關心，比起這些已經消失于生活中的人，現在的她更關心另一件事情。
那便是某個少年的出院時間。
“好像就是明天了吧？巖波同學出院的日子。”真坂結子在課間休息時這么問道。
“嗯，醫生說是明天早上9點。”沙優輕輕點著腦袋，表示肯定。
“這樣呀，可惜明天的周五還有課,如果我們能去接巖波同學就好了。”
“沒事的，我會把結子的心意幫忙轉達的。”
“誒？”
“美咲老師給我批了一天的假，作為班里的代表，去醫院那里幫忙。”
“咦咦，竟然有這種事！為什么我完全沒有聽說？”
“這個…好像是悠介主動跟美咲老師說，不希望因為他的事情影響大家吧。”
結子忽然不說話了。
“吶，沙優醬。”
“什么？”
“有件事我先前就想要問你了，為什么你會用悠介來稱呼巖波同學？”
“這個是他讓我這么叫的，有什么問題嗎？”
當沙優這么一問，結子便是小聲念叨起來，“嘿誒～也就是所謂的屬于戀人之間的愛稱嗎？原來如此。”
“愛稱…你在說什么啊？結子。”
“難道不是這樣嗎？”
看她一臉不知所以，真坂結子不由偏過腦袋，說道：“——因為，巖波同學他的名字其實是…”
叮鈴鈴鈴——
急促的上課鈴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啊，糟了，上課了，我先回去了，沙優醬。”
“咦？啊、嗯，慢走。”
拿著教案的美咲老師走上講臺。
“起立,敬禮,坐下。”沙優俐落地帶領大家走過流程，宣告上午第二節課的開始。
‘巖波同學的名字…結子她到底想要說什么呢？’回想著好友剛才話語的她翻開桌上的教科書，心中感到有些疑惑。
課程上到一半，注意力不可避免的有些下降。
寫完一道英語記述題的沙優輕吁一口氣，看了一眼周圍依舊在埋頭解題的眾人，遂將臉轉向了窗外，打算看看風景小憩一下。
云朵輕飄的天空十分蔚藍。
陽光透過淡薄的云層，照耀著白茫茫的校舍，反射出銀色的光芒，耀得人眼睛發花。
深綠的葉片茂盛地簇擁在高大的樹木枝頭，散發出蓬勃的生命力。
樹木下，是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
少年身穿白色襯衫，斜倚在樹旁，抬頭仰望著二樓的教室。
陽光被層層疊疊的樹葉過濾，輕柔地照到他臉上。
驚鴻一瞥之間，沙優先是移開了目光，隨即又立刻睜圓了眼睛,猛地回頭望來。
二者目光在空中一高一低地相對。
少年面露微笑,對她揮了揮手。
誒——？
沙優的眼睛不由自主地亮了起來,近乎叫出聲來，但又在意識到所處場合后被她壓下。
隨之而來的就是數不盡的疑問。
那個笨蛋到底在做什么？
他怎么會來學校？
他出院了嗎？
須臾之后，這些疑問又化為了難以抑制的欣喜與雀躍。
沙優瞇眼笑著，卻鼓著臉頰，趁美咲老師不注意的時候用手指戳了戳玻璃，用眼神遞出詢問之意——你怎么來了？
少年輕輕頷首，對她揚了揚拿在右手中的手機，低頭擺弄了起來。
裝在口袋里的手機輕微地顫動起來。
沙優偷偷朝講臺上瞟了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拿出手機，低頭看去。
畫面中是一條line的消息提醒。
悠介：還記得那天在我家獨處時，我問你的話嗎？
沙優：？？什么意思？
悠介：會等我嗎？
沙優：？？？？？
悠介：什么也別問，回答我就好。
沙優：什么嘛，莫名其妙…
悠介：會等我嗎？
沙優：…才不等你（刪掉），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
悠介：就當是被我捉弄了，再說一次。會等我嗎？
沙優：嗯，等你。
悠介：那就好。
沙優：笨蛋，你到底要在那里站到什么時候？
悠介：請成為永遠浪漫永遠純真的存在，直到有一天，我來接你。
看到這里的沙優不由朝窗外望去。
少年臉上帶著有些寂寥的笑容，嘴巴一張一闔，正對她說著什么。
沙優將注意力集中在對方的唇部，一邊仔細辨認著一邊在口中默念。
再…見…了…？
——「再見了，保重。」
二人對視著彼此。
一股像是窒息般的心悸感從胸口升起，還不等她反應過來。
一陣微風吹過少年。
眨眼之間，星星點點的光就從對方身上飄出。
光粒叢生，好似漫天飛舞的流螢，隨風而起，也隨風而去。
幾只流螢飛至二樓，落在二樓的窗戶上，并像是波子汽水中的氣泡一般，啪地一聲消失不見。
“好美…”
沙優下意識地喃喃著，旋即猛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咯隆！
鋼管椅拖動地面發出難聽的聲響，打破了教室里的安寧，讓人們不由自主地轉頭看來。
喀啦啦。
窗戶被打開，溫和的夏風吹了進來，將書桌上的課本吹得沙沙作響。
“荻原同學？”講臺上的美咲老師不禁發出疑問。
沙優對此置若罔聞，只是用雙手扒著窗戶的金屬邊框，探頭向外面望去。
然而樹下卻已沒了少年的身影。
這一刻。
有如霧失樓臺，月迷津渡…
9月14日的清晨。
旭川第六高等學校附近的一條無人小路。
伴隨著一團刺目的白光閃爍，一道身影就這么憑空出現在了這里。
白光散盡。
加藤悠介腳下一個趔趄，失衡的身體在重力的牽引下猛然向前栽去，并在下一秒單膝跪地。
一股強烈的眩暈感與惡心感摻雜在一起，引起了身體的不適，令混沌的大腦有些昏昏沉沉。
“呼哧…呼哧…呼…呼…”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英俊的五官扭曲在一起，修長的右手五指捂著臉頰，胸口伴隨著呼吸急促起伏。
颯爽的秋風飄然而至，圍繞在少年身邊，帶來一絲絲的涼意。
不知過了多久之后，加藤悠介的呼吸漸漸平穩下來。
生理上的不適慢慢消退，昏沉的大腦也開始恢復轉動。
他做了幾個深呼吸，然后搖搖欲墜地從地上站了起來，睜開眼觀察著四周。
映入眼中的是雜草叢生的泥石小路，旁邊是泛著微波的河水，河面上倒映著一碧如洗的純凈天空，并有幾片青黃相間的落葉在上面隨波漂流，渲染出幾分蕭瑟。
加藤悠介用力甩了甩頭，認出這里是位于旭高附近的河岸邊。
“回來了嗎…？”他低喃著，將手伸進長褲的口袋，從里面取出一臺熟悉的翻蓋式手機，在愣過一下之后察看起時間。
9月14日，周一，早上7點45分。
抬腳向前走去。
花了約五分鐘左右來到主街，不少身穿旭高校服的學生們正行走在路上，肩上還背著單肩書包，從前進的方向來看明顯是要去上學。
悠介并未在其中看到熟悉的面孔，不過還是跟了上去…
就這么一路來到旭高的門前。
寬敞的校門大大方方地敞開，旁邊還站著幾名風紀委員一類的學生，正在對走進學校的學生們檢查著儀容儀表，里面是令他感到熟悉而又陌生的校園景色。
熟悉，是因為他曾在里面度過了兩周的時間，若是將禁足的一周與在醫院的一周加在一起，那么就是近一個月。
陌生，是因為他在過去時從未有過風紀委員檢查這些，也沒有身穿筆挺制服的門衛在一旁看守，然而現在卻是突然出現了這一變化。
加藤悠介不知其中的緣由，只能推測是在他離開以后，由新任校長所帶來的改變。
面對陌生的情況，他沒有選擇貿然上前，只是站在稍遠處觀察著路上的行人，為此還引來不少路過學生的奇怪目光。
不過悠介對此倒也不關心，專心尋找著沙優的蹤影。
他并不擔心對方是否會出現，因為這會兒差不多正是少女習慣到校的時間，等下自然會見分曉。
差不多在十分鐘以后，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視野中，正一邊看著手機，一邊緩緩向這里走來。
加藤悠介來到道路中央，眼中只剩下那道身影。
而對方也像是覺察到什么一樣的看了過來。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
少女先是一呆，一雙眼眸倏地亮了起來，旋即開始邁開雙腿，向著這里飛快跑來。
加藤悠介嘴角噙著淡淡的笑容，眼神變得十分柔軟，在人群中逆行走向對方。
隨著兩人的距離不斷接近。
他忍不住溫柔地張開了雙臂，以迎接那道纖細的身影。
“沙…”
“結子～～！”
兩人在一瞬間擦肩而過，對方快速地越過了他。
下一秒，少女們歡快的聲音在身后響了起來。
“啊～早上好！沙優醬。”
“嗯～早上好。”
加藤悠介微微一怔，未盡的話語忽地梗在喉間，說不出口。
他猛地轉身看去。
兩名穿著相同制服的少女正并肩走在一起，顯得親密無間。
“——沙優！”他出聲喚道，并抬腳追上兩人，攔下她們。
兩女少女被迫停下腳步。
“…咦？”真坂結子眨了眨眼睛，轉頭對著身旁問道：“這個人…是你的朋友嗎？沙優醬。”
沙優顰眉不語，目光在悠介臉上打量了一會兒，然后搖了搖頭說：“不，我并不認識他。”
一種深深的窒息感從體內油然而生。
加藤悠介霎時呆立在了原地，思緒為之停擺。
“吶，我們快點走吧，沙優醬。”
“嗯。”
兩人繞開他走向校門。
輕促的腳步聲驚醒了加藤悠介，隨即又遵循著本能想要去追。
然而…
“喂，你是什么人！這里是學校，無關人員禁止入內。”在一旁觀察了一會兒的門衛沖上前來，抱住他的胳膊。
然而加藤悠介卻像是沒有反應一樣的，僅是一步步地機械前行，甚至是拖著門衛前行，仿佛陷入了一種屏蔽外界的狀態…
嚓嚓嚓嚓嚓…
皮鞋摩擦著地面，完全無法停止。
門衛頓時大驚失色，大聲呼喚起來：“喂！快來人幫忙！他的力氣太大了！”
見此，本來還在一旁維持秩序的另外兩人也沖了上來。
三人分別抱著悠介的左、右胳膊，以及腰，一同阻攔著他前進。
突如其來的意外驚擾了校門前的平靜，學生們不由得有些恐慌。
就這么一路拖拽著來到校門口。
那名抱著他右臂，因用力而漲紅了臉的門衛便大聲喊道：“快停下！否則我們要叫警察了——！”
加藤悠介的腳下微微一頓，讓他的意識回歸身體，正欲出言解釋一下，心神卻忽然被映在門衛室玻璃上的景象所吸引。
上面是一名身材高峻的白發少年，身上帶著三個憋紅了臉的累贅。
一頭雪白的短發宛如冬季飄落的素白初雪，與下面那雙黑色眼眸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極其得引人注目。
啪嚓、啪嚓。
啪嚓、啪嚓。
短暫的雪花音之后，不含絲毫感情的電子女音在腦海中響了起來。
“…叮，恭喜宿主完成任務。”
“作為一個不存在的人（bug），你的軌跡得到了世界的修正，時空片段中的經歷將不會被任何人覺察、銘記。”
“獲得狀態時空的亂入者，時光在你身上留下了痕跡，你的人生大概被扣除了十年的時間，并伴隨有一定的負面影響。”
“以下為系統寄語…”
“愚弄時間的人，終將被時間愚弄。”
烏云攔住了欲開的朝陽，霧意彌漫。
這一刻的加藤悠介站在霧里，看不清自己，也迷失了前行的方向。
黃粱一夢，傾廈而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