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8、終日

　　八月十七日的星期日早上，艷陽當空，萬里無云。

　　走下擁擠的臨海線國際展示場車站，穿過聚集在戶外的黑壓壓人潮。當加藤悠介用社團票提前入場來到攤位時，其他人已經等在那里了。

　　諾大的展館內依舊是那副忙忙碌碌而又充滿熱情的樣子，伴隨著彌漫在這片空間里的熱氣，可以輕松預見這個白天將會有多么酷熱。

　　今天iket的第三天，同時也是最后一天。

　　而這一天，佐藤和伊藤終于體會到了被人潮所吞噬的巨大恐懼。

　　那是在開場之后的事情。

　　當二人原本打算一如往常那樣去引導隊伍的時候，從閘口區涌入的密密麻麻人群頓時就將他們淹沒在了密不透風的汪洋里。

　　宛如在怒濤中飄搖的一葉扁舟，尚未走出場外的兩人直接就被挾裹著逆推了回來。

　　若不是見勢不對的加藤悠介及時將他們從人潮中拉出，等他們自己再找回來恐怕就不知是什么時候了。

　　即便如此，后續整理隊伍的工作也是進行的極為艱難。連帶著他們自己也在這個過程中被擠到了隊伍里面。

　　以至于不得不把手中的告示牌像擊鼓傳花那樣的依次交給排在后面的人，如此才能夠讓想要新加入的參加者看到隊尾在哪里。

　　到了后來。

　　不只是末尾告示牌，連臨時制作的「隊伍中間」告示牌都派上了用場。甚至讓場務人員都慌了手腳，連忙喊了不少的幫手趕來協助，方才勉強控制住了局面，以確保中間能夠留出可供人通行的過道。

　　看著一窩蜂朝這個攤位聚集而來的人群，這些工作人員的心中不禁同時升出了一個疑問。

　　那就是——「為什么這個墻際社團的人氣會比那些分配在閘口區的熱門社團還要高？」

　　而在相同的館內，不過是在另一側方向的攤位前，某個身材嬌小的少女亦在排著這里的隊伍，手中的手機熒幕上正呈現出推特的軟件界面。

　　「egoisticlily」、「eromanngasensei」、「催指導」、「初夏時光」…

　　在諸多個標簽下的話題里一一滑過，看著那以秒為單位而不斷增加的話題數量，她的嘴角微微揚起一抹淡淡的得意。

　　然后輕聲低喃了一句：“嘿誒…這不是干得不錯嘛，那個家伙。”

　　在隨手給幾條夸贊的內容點過贊后，少女才愉悅地收起手機，開始確認起了自己昨晚制作的作戰計劃（購物路線），以保證能夠萬無一失。

　　所以其實大家都在各自為了所熱愛的事物做著努力，中間并不存在有誰將自己的工作甩了出去，還借著社團名義提前入場來搶購本子之類的事情…大概。

　　今天的世界依舊和平。

　　而對于悠介和詩羽那邊，則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時間具體到開場后的一小時，在中午十一點十五分的時候。

　　“好的，收您4800円，謝謝惠顧。”

　　當一位男客人成功買到本子，并帶著勝利的姿勢從攤位離開不久后…

　　“對不起！「egoisticlily」已經完售了——！”

　　“對不起。”

　　從早上起就一直忙碌于接待與收銀工作的少年少女，微啞著嗓子一前一后地低下頭賠罪。

　　這時，眼前仍然在排隊的人們當場發出了嘆息及吵嚷聲…

　　事實就是如此，

　　即便早早就作出了同部作品每人限購兩本的措施，但是生意仍舊以一種好到超乎想象的火爆程度提前結束了。

　　“謝謝各位——！”

　　“謝謝。”

　　悠介和詩羽再次對著人群躬身道。

　　部分發出嘆息的參加者送上了溫馨的掌聲。

　　“大家辛苦了！”

　　“辛苦了～”

　　“期待你們在i上的作品喔！”

　　隨著掌聲退去，那些沒能買到本子的人們也只能滿懷遺憾地各自散去，開始向下一個目標奔走而去。

　　鄰攤的社團參加者送來了善意的祝福目光，其中還隱約參雜著那么點羨慕，隨后又馬上被各自攤位前的客人給拉回了注意力。

　　“終、終于結束了…”

　　“…不、不行了…”

　　呻吟著回到攤位的佐藤和伊藤一屁股坐在地上，那樣子就像是從水里撈出來的一樣，身上的衣服不僅皺巴巴而且還汗涔涔的。

　　盡管如此，他們也絲毫提不起力氣去整理儀容，神情間滿是一種身體被掏空后的空白感。

　　就連在一旁揉著手腕的齋藤亦是感同身受地連連點著腦袋，趁勢加入了話題。

　　在談及到「究竟是哪一邊才比較辛苦？」、「Otaku們為什么會這么瘋狂？」以及「看上去很可愛的Coser竟然淡定地走進了男廁！」等話題時，三人又或罵或笑地互相調侃了起來。

　　這時——

　　一雙42碼的白色匡威鞋卻是停在了他們面前。

　　“辛苦你們了，這是之前講好的事情。”

　　三封白色信封就被一只干凈的手掌遞了過來。

　　“加藤大哥…”

　　“大哥。”

　　“加藤哥。”

　　見到來人的三人不由得紛紛起身道，只是卻誰都沒有伸手去接信封。

　　于是加藤悠介也并不多言，僅是將手中的信封各自塞到了他們手中，然后又分別拍了拍他們的肩膀，說了一聲謝謝。

　　繼而邁步來到桌前。

　　“辛苦了，詩羽學姐。”他說著，神情顯得有些猶豫。

　　“嗯？”覺察到異常的少女從核對完畢的賬目上抬起頭來，將視線先是投在了他臉上，接著又聚焦在他正插在口袋里的那只手上。

　　嘴角不由得柔和下來，輕盈的秀發向下流瀉。

　　“給我的？”抬手挽起單邊耳發的詩羽這么問道，說話的聲音猶如優雅的水聲。

　　加藤悠介「嗯…」地點點頭，把口袋里的最后一枚信封放在了桌上，“這幾天麻煩學姐了，希望你能收下。”

　　“里面是多少錢？”

　　“七萬円，和伊藤他們一樣。”

　　“喔…”

　　若無其事地望了一眼后方正打算拆開信封的三人組，詩羽好整以暇地喝了一口早已溫熱的咖啡，繼續問道：“你賣本子的錢，會給澤村她多少？”

　　“學姐在說什么？”

　　“呼，像這樣馬上就思考起別人的用意，實在是你的壞毛病。你的能力和才華是很不錯，可惜心性卻甜得像彈珠汽水一樣呢。”

　　“學姐想說的是天真吧？”

　　“嗯？這種淺顯的諧音梗有必要特意向我確認嗎？還有就算是你否認也沒有用的喔，因為已經沒有比這個理由更能解釋你會和澤村家產生聯系的原因了。”

　　說到這里的詩羽暫且停頓下來，接著又作勢在空中彈了一下他的額頭，淡淡道：“而且居然還答應了那種要照顧女孩子一輩子的承諾，你到底是有多天真啊？總讓人覺得很火大。”

　　“嗯？我確信自己沒有說過「一輩子」這個詞，另外那也僅是以朋友的身份照顧她，跟學姐說的應該不是一個意思…這件事情我之前應該說過才對。”

　　“嗯，你是說過。然后呢，你要給澤村她多少錢呢？”

　　面對少女的追問，加藤悠介略有無奈地搖了搖頭，并豎起了兩根手指：“利潤的20，不過那是我單方面作出的決定，跟英梨梨她們家無關。”

　　“——天真。”詩羽終于忍不住把手伸向他的額頭了，可惜卻被他反手撥開。

　　看著眼前那雙正傳遞著「愚蠢」這個意思的眼睛，悠介僅是平淡地反口問了一句：“那么假如換成是學姐的話，你會在意這些嗎？”

　　“咦？”少女不由得愣了一下。

　　于是加藤悠介便又重復了一遍：“假如換成是學姐的話，你會在意這筆只是自己收入中極小部分的錢嗎？”

　　一陣短暫的沉默。

　　“…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還是不要拿我來跟澤村做比較，那讓我在各種意義上都會產生不適。”

　　「既然感到不適又為什么要特意自費購買對方的本子呢？」——心中暗忖著這些的悠介忍不住笑了笑。

　　“總之在英梨梨的事情上，我自認為收獲的遠比付出的要多，反倒是我該謝謝她愿意配合我的自我滿足，畢竟當初也是我自己找上門去的。”

　　“明明那種事情我也可以為你做的…”詩羽偏開目光喃喃道，卻是好像忘記了自己當初幾乎差點遭遇作品腰斬的事情。

　　“嗯？學姐你說什么了嗎？”

　　“——什么也沒有呢，話說回來你愿意接商業插畫的案子嗎？”

　　“商業插畫？學姐的？”

　　加藤悠介不免疑惑道：“是《戀愛節拍器》那邊的插畫師出什么問題了嗎？”

　　詩羽搖了搖頭：“不，松原穗積老師他身體很好，只是我的編輯…嗯，現在該叫副主編了，那個人一直想讓我把你介紹給她。”

　　少女從隨身的包包里取出一張名片遞了過來，“總之如果你感興趣的話就聯絡上面這個電話吧，待遇方面應該不會太差…還有就是，你身上有5円硬幣嗎？”

　　“嗯？如果是自動販賣機的找零的話…”

　　接過名片的加藤悠介在錢包里取出一枚黃色的圓孔硬幣，“這個可以嗎？”

　　“嗯，可以。那么這個你也收回去吧。”

　　沙——

　　桌上的白色信封被推了回來。

　　“呃…學姐你這是？”

　　輕輕拿起那枚硬幣，詩羽將其舉在眼前，透過中間的小孔望著他說：“比起加藤君的五萬円，我更喜歡你的5円，所以就用這個當作報酬好了～吶？”

　　一抹妖冶的弧度就在嘴邊浮現，并深深地映入了對方的眼瞳之中。

　　正當加藤悠介想要開口說些什么的時候…

　　“加藤大哥～～～～！”

　　三名身材粗獷的男子卻是突然一齊跑了上來擋在兩人之間。

　　“…嗯？”

　　將視線轉移到他們臉上，出現在眼中的是三張神情復雜的面容。

　　仿佛是受到了某種內心的觸動，只見棒球部的三人組此時皆是一副“深情款款”、眼角撒熱淚的樣子望著他。

　　見到這一幕的加藤悠介不禁為之一愣，背后忽然竄起一股惡寒，隨即不自覺地往后拉開距離。

　　而對方則是步步緊跟了上來。

　　“你們這是要干什么？”他有些不得已地問道。

　　三人沉默不語，僅是直勾勾地盯著他的臉。

　　莫名的沉默之中，一股肅穆的氣息便悄然擴散開來。

　　隱約有著激昂澎湃的前奏曲在耳邊響起。

　　下一秒。

　　嗒嗒嗒——！

　　刷刷刷——！

　　伴隨著整齊的踏腳聲與衣物摩擦聲，中氣十足的男中音一同在館內炸響。

　　“謝謝您的關照——！！”

　　現場出現了十到十五秒的安靜，人們紛紛將目光聚集而來。

　　緊接著——

　　“喂——！！那邊的三人，居然又是你們！？”

　　屬于工作人員的憤怒吶喊聲也從不遠處傳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