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6、三天兩夜(4)
第二天的晚上，
澤村家，英梨梨的房間。
桌上的時鐘，時針已經走到了晚上九點。
沉穩的男性嗓音不斷在房間內響起。
“是的，還有一部作品需要印刷。抱歉，目前的進度遇到一點困難，大概還需要一…不，兩天的時間。”
其中隱約還聽得到來自電話中的另一個男人的嗓音。
“啊，不！這一部是要印彩色版，不是黑白的！我們會在上好色之后再把稿子提供給貴方的。
現在已經完成的部分嗎…？我想至少封面應該可以在您明早上班之前傳過去的，山川先生。”
于是聽筒那邊傳來了對方困擾的催促聲，而加藤悠介則是依舊有條不紊的一一給予回應，語氣中帶著一種奇異的讓人安心的味道。
中間還順手用由漫畫書卷成的紙筒敲了敲某個坐姿差到不行的，幾乎已經快要把臉貼到原稿上面的少女，用嘴型說了一句：「眼睛離得太近了，往后坐一點。」
英梨梨對此不滿地嘟起嘴巴，索性把手中的自動鉛筆往空空如也的畫紙上面一丟，然后無力地將腦袋放在了桌上，看來有些消沉。
加藤悠介遂又把注意力放在了通話上面。
“…超過期限的印刷費要加兩成？不，但是按照頁數和預定量來說那已經有十萬円了吧？這樣有點…
看了看那一副軟趴趴模樣的少女，他對著電話那端篤定道：“我明白了，我們到時一定會按時交稿的，所以拜托了，還請通融一下。”
沉默了大概幾十秒的樣子，對面才是發出了一道嘆息聲并說了一句OK。
由衷地與對方道過謝之后，松了一口氣的加藤悠介方才結束了這段通話。
在經歷了幫忙訂宵夜和畫稿子的事務之后，今晚終于連和印刷廠交涉這種工作都被委任給了他。
對那渾身散發出懶散氣息的少女來說，加藤悠介似乎不僅是一個處理雜務的萬用助理，更是她得以光明正大摸魚的理由，用起來都絲毫不會客氣的。
只可惜這個助理卻根本不會讓她閑置太久。
“剛才的都聽到了吧，截稿日最晚定在后天，所以無論如何都要趕上，否則印刷費用會有高額追加，明白嗎？英梨梨。”
在被以這般蘊含著些許認真的口吻叮囑之后，那無聊到正用手機打發時間的少女便是不開心地咕噥了一句。
“講得這么輕易，但是沒靈感的時候我就是畫不出來啊…印刷費什么的，照付不就行了嗎？”
某個小富婆顯然沒有把那十萬円的追加費用給放在心上。
加藤悠介對此不禁自嘲地笑了笑：“…聽你這么輕描淡寫的說還真有點心情復雜，該說那筆錢基本已經抵得上我之前打工一個月的工資了。”
“誒——打工么…那么點錢真的夠用嗎？”
翻動著推特評論的英梨梨這么問道，給人的感覺既不像是興趣盎然，也不像是興致缺缺，而是一種「如果你愿意說我就聽聽看」的意思。
不過說到底，這其實也算是另一種回避畫畫的方式吧。
腦中想著「過猶不及」的少年聳了下肩膀，決定給對方一點緩和，遂開口說道：“那個時候我在便利店打工，雖說薪水不算高不過好處是可以隨便吃廢棄食品，再加上也不需要考慮房租，所以還算過得去吧。”
“…哼嗯～～～”
聽到這話的英梨梨覷了他一眼，一臉若無其事地說：“嘛…看在你幫了我這么多忙的份上，要是有需要，這點程度的事情我還是會幫你的嘛。”
“嗯，我知道的，而且你不是已經幫我墊付了30萬嗎？謝謝。”
加藤悠介笑著微微頷首，“雖然不知道這次販售會上能賣出多少冊作品，不過我會盡快還你的，你現在只需要考慮新作的事情就好了。”
英梨梨不自然地扭動著身體，“…那種事情怎么都好啦，我又沒有催你的意思，所以你也不要催我了，該畫的時候我自然會畫的。”
而后又話語一轉：“話說回來，在作品的銷量方面你倒是多少有點自信啊！要知道你可是得到了我柏木英理的承認喔？可你卻還是這個樣子，搞得我火氣都快要冒出來了耶！”
說著說著，她就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體，且義憤填膺地繼續放話。
“聽好——雖然在這行做了很久，但就算是我也有很多黑粉的，所以我們只要能滿足大多數人的喜好就可以了，基本上同人志也本來就是這種東西…至于其他的讓他們去死吧！啊，我說的就是你喔，ID為「kimokimoXX」的用戶！”
“…英梨梨？”
“怎樣啦？有事長話短說！”
“你在干什么？”
“回復部落格和推特，這種事情一看就知道了吧！”
“但是你一副咬牙切齒的樣子啊？”
“誰叫這人擅自把別人辛苦畫出來的作品叫做垃圾啊？！是他不好！”
將銀牙咬得咯咯作響的少女如是說，隨即把手機丟了過來，“這些評論讓我看了好煩，剩下的你來幫我回！”
接過手機的加藤已經有些茫然地看著她：“不…連這種事情都交給我真的合適嗎？”
而英梨梨則是一臉理直氣壯地說：“反正你的作品已經畫完了吧？再加上我現在也沒有什么能給你畫的東西，那不就是很閑嗎？”
“……我該說虧你能把使喚別人說得這么自然么？”
“跟粉絲們互動也是社團工作的一環喔。”
“抱歉，你講話的態度已經讓我有些分不清楚是在對同伴還是奴隸了。”
“在你抱怨那些的時候，截稿日后天就要到了喔。”
面對斜眼看來的英梨梨，加藤悠介的眼角抽搐了兩下，隨即又像驟然脫力似的垂下肩膀，說了一句知道了。
接著——
他便按照自己的意思動手回復起「柏木英理」社交賬號下的留言。
對于支持的人是表示感謝，這沒什么好說的；對于謾罵的人…雖然某個少女強烈建議他懟回去，不過加藤悠介仍然最終還是選擇了無視。
直到他看到了這么一條評論…
「老婆我喜歡你啊w！！prprprprprpr——！！！」
下面的點贊數量還頗高。
對此，加藤悠介的表情不禁變得有些微妙，“你有對粉絲們透露過真實身份嗎？英梨梨。”
“哈啊？？想也知道我怎么可能會做那種事情嘛！笨蛋。”英梨梨言之鑿鑿道。
“但是上面有很多人在叫你老婆？”
“啊，那個的話在圈內很常見，就和「太太」一樣，所以用不著在意。”
說到這里，少女忽然呵了一聲：“根本來說，要是有個自己什么都辦不到的無能廢物在網絡上自稱總監在募集團隊成員，一問之下卻又無腦得能把無償接案講得跟理所當然一樣。
結果到最后不只是游手好閑地什么都制作不出來，等發現我是女的之后甚至還糾纏不休地想要約出去見面…告訴你，我最討厭的就是那種人。”
一番話說得不僅讓自己火冒三丈，也成功地令加藤悠介露出了訝異的表情。
“…能把事情講得具體到這個地步，也就代表這是你的親身經歷么？英梨梨。”
語畢。
“唔——”
就見對方有些頭痛地一撫額，“都是你讓我想起了令人反感的往事，導致我現在只想睡一覺然后把那些東西全部忘掉。”
說完就從座位上面起身，并拖著搖晃的身體朝著床鋪走去，然后一頭栽倒在了上面。
“…所以今天就這樣吧，抱歉。有什么事情等明天再說。”
而這也相當于印證了上面的說法。
見到這一幕的加藤悠介頓時就忍不住為之一怔，緊接著又趕忙開口道：“等下，英梨梨。至少先把封面圖畫出來，那個是要在明早發給山川先生的。”
可回應他的卻是一只軟塌塌的手，“那個你就隨便畫一點什么吧，晚安…”
“就算你這么說。”
加藤悠介不禁深深地皺起眉頭，“問題是兩名女主角你到底想要選哪一個？”
“呼嗯…呼呼…”
細微的呼吸聲自少女的口中響起，這一次就連答復都沒有了。
就這么在原地佇立了許久，某人終是煩躁地捏了捏眉心。也不管對方是真睡還是假睡，他便直接出言說道。
“既然這樣我會畫兩個版本出來的，等起來之后你再決定一下要用哪個吧…另外，雖然這話可能不太好聽，不過如果你明天晚上還是沒有靈感的話，那么到時就由我來接手吧。”
先是打開了畫桌上的照明臺燈，接著又走到門邊打開一扇房門并伸手關掉頂燈。
于是房間頓時就暗了下來，僅剩一小塊區域還散發著光亮，其他的部分則均被靜謐的夜色所包裹。
直到做完這一切之后，他才在那張屬于少女的工作臺前坐下，隨即安靜的忙碌起來。
屬于紙張的刷刷聲與細微的運筆聲輕輕在房間里回響，溫柔地撫弄著耳朵。
夜色就變得愈加濃郁。
就連窗外的明月也仿佛對這一幕感到好奇一樣的從云朵中鉆了出來，將柔和月光灑落而下，慢慢爬上了少女的閨床。
并悄然地映照出一雙不知在何時睜開的眼眸。里面正閃動著星星點點的光芒，卻又如水波一般的蕩漾。
默默凝望著那道端坐于桌前的筆直背影，聽著那輕柔的沙沙聲。
少女悄無聲息地拉起了被子的一角，將臉埋在里面，唯獨露出了那一雙眼睛。
下一秒。
“謝謝…”
一道僅有自己才能聽到的呢喃聲便在被子里響起。
兩邊的嘴角微微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