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青已經不是第一次在混亂虛空中顛倒神思。
正如從大唐長安城外一步破空,當外間種種消失在神念中時,他就知道身后的世界與自己再無牽連。
然而與前次不同,他此刻仍能感受腳下白龍載著他浮沉前行,只是眼前一片混沌,難辨方向,也沒有風景。
如此在混沌中穿行不知多久,前方未知處忽地亮起一點熒光,隨即轉瞬擴大,包容天地。
連同他與白龍一起裹挾在內。
眨眼工夫他舉目再看,周遭已換了天地。
從白龍頭頂跳下地面,腳下波光如鏡,堅實柔韌。
頭頂白云悠悠,不見陽光,卻有柔和光亮。
四下里靜寂廣博,連心跳聲都顯得格外清晰。
“我在這兒。”
靜空中響起青年男子的聲音,滿含朝氣。
聲音好似響在耳邊,又像是在心里。
楊青緩緩扭頭看向一側,正見到一名身量與自己等高,身穿淺灰長衫,長相周正卻略顯平庸的青年。
這青年頭頂漂浮著橫幅畫卷,表面青光隱隱,生機盎然。
畫卷中千百妖獸盤踞,栩栩如生。
看模樣,似乎正是萬妖鎖靈陣中的那些妖靈。
“昂”
他正想著,一側白龍低嘶一聲。
身軀一縱奔至那青年面前,狀似十分親熱的以龍吻抵住他額頭,隨即騰空投進畫卷不見。
楊青看著他笑吟吟,陌生的面孔,目光再也挪不開。
心中霎時涌起千百念頭,心跳動如擂鼓,額頭汗水涔涔。
“你想起來了?”
“沒有,你是…”
“不用問。”青年從容一笑,屈指輕彈就有一點靈光飛至楊青身前:“你自己看看,就都明白了。”
他微微皺眉,接著神念掃過面前靈光。
下一刻無數記憶如洪流涌入腦海…
魂穿異世…修行仙道…遇到瓶頸…魂化萬千,歷劫修煉…
除了同樣是魂穿異世,其余記憶與自己長久以來的完全對不上。
什么自己醉酒導致車禍父母故去;什么自己愧疚尋死,被人擄上戰場…
全是假的。
“這么說我只是你一縷微不足道的念頭!?”
“怎么會?”
眼見楊青瞇起雙眼,虛空里道道星芒隱現劍氣撲面,青年詫異道:“什么念頭?什么微不足道?你乃是我一魂三魄轉世修行。
換句話說,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啊!”
“那現在呢?”
楊青此時平靜下來,不為他言語所動:“現在你要如何?”
“我…”
青年聞言一窒,接著嘆息道:“我知道你必然遭遇不少,多了那么些記憶,一時肯定緩不過來。不過當初我…嗯,應該說你我。
你我為破除瓶頸出此下策,為的不就是魂歸一處,道行再進一步嗎?”
“魂歸一處…”楊青沉吟道:“結果會如何?我記憶仍在?還是…”
“多慮了。”
青年擺手笑道:“我說過,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就如你生氣時是你,開心時難道就不是你了?又該怎么區分?
至于記憶,當然都是在的啊。你我并非彼此吞噬,而是本就一體,誰離了誰都不完整,這點你該早有體會才對。”
楊青聞言恍然。
自己一直以來苦修如苦行,好似從來都不知道疲倦乏味。
在幾方世界周轉,每每有懈怠心思升起,很快就被掐滅,仿佛自己就是為了練功而生。
然而古城明月,蒼山大江,美人如玉霜如劍,又怎么不令人追憶。
但自己好似從沒一絲遲疑,總是想不斷向前。
“知道你心存疑慮。”
青年笑道:“你且感受一二。”
說完他指尖青芒一閃,輕輕點中自己心口。
霎時楊青腦海中危機頻發,升起無限接近死亡的感觸。
“不必了。”
他搖頭道:“有那些記憶我已經明白了。”
“嘿嘿,這就對了。”
青年聞言滿色松弛不少:“你若還有什么疑問,不如自己來看吧。”
見他伸出手掌,楊青皺眉道:“你我魂歸一處,我可否再回從前的世界看看?”
“自然不行。”
青年不住搖頭道:“那些世界本就是經由你我記憶所生,魂魄遁入其中尚有說法,我自己跑進自己腦子里是什么展開?絕不可能。”
“所以說什么系統,什么奇功秘技,也都是想象出來的。”
楊青眉頭皺的更深:“也就是說我一離開,那些世界就不復存在了?”
“那也不是。”
青年眉頭微揚,抬手用小拇指輕輕劃了劃解釋道:“豈不聞一念起萬念生?從誕生那刻開始,它們已經不再是虛幻世界。
即便你我都死了,這些世界或許都仍舊存在。至于作何解釋,我現在也說不明白…”
說完他看看四周接天連地的星芒劍氣訕笑道:“我說,要不先把這劍氣收了?一不小心殺了自己可不好玩了。”
看著他小動作楊青不由失笑道:“你怎么會有這樣的小動作?還有你為什么長這么普通,除了身高你我實在少有相像的地方。”
“…你的樣貌時按照咱們想象中塑造,能不完美嗎?”
“原來如此…我還有一問,為何我的劍法后來只能靠自悟,潛能點幾乎淪為點綴?”
“還能為何?”
青年期無奈道:“因為我修煉的是符法,對劍法卻不擅長。”
“明白了。”
楊青點頭示意,隨后轉身就走。
“哎?喂!”
青年見狀急道:“你去哪兒啊?”
“送我回明朝,華山。”
“你…”
“既然能一路設計門徑引我到這兒,你應該能讓我回去吧?”
楊青轉頭平靜說道:“待我完整過一世,自會回來。話說你既然弄出那樣的世界,何不編排的再精彩一些。”
“我送你去學武的,功法練成才是正途,我又不是寫的,誰能編那么圓潤。”
兩人目光一對,相識微笑間瞬息生出心意相通之感。
“走吧走吧,早去早回。”
青年嘆息一聲,抬手一揮前方熒光門戶現出,正落在楊青面前。
看著他毫不遲疑走進其中,青年方才的沉穩平靜瞬息垮塌,雙肩一縮疾行幾步叫道:“哎,我說你快點兒回來啊,別在下面活太久啊!
修仙界很危險的,我一個人承受不住啊!”
“哎呦喂…”眼見楊青消失在門戶內,青年一屁股坐在地上,臉上笑容由剛才的淡然變作狡黠:
“在自己偉光正的一面面前,裝作正人君子真是累啊…要不是看你道行不淺,怕你發起瘋來連自己都殺,我早給你收了。
還想回去左擁右抱!我呸!不要臉!”
他一臉羨慕嫉妒恨的罵了兩句,又覺不是滋味,畢竟都是自己。
想了想正欲起身,虛空中黑影一晃,又有一人闖入這片天地。
這人長相七分像楊青,三分與青年類似。
只是他與楊青不同,一身黑衣,滿身血腥煞氣。
青年見狀站起身不住點頭:“一魂一魄,雖不如楊青,看著收獲也不少。”
他邁步上前張開雙臂哈哈笑道:“好兄弟你終于回來了,今日你我魂歸一處,來日馳騁修仙界。抓最兇的靈獸,煉最強的功法,泡最美的仙子。
哈哈,好日子終于…”
不等他話說完,那黑衣青年腰間忽有刀芒迸濺而出,霎時血氣迎空瘋漲,直欲將他絞碎!
“都是心魔!敢亂我武者道心,殺!”
“你這是經歷什么了都,差距也太大了點兒…”
青年大袖飄飛間,漫天血腥刀芒倏忽散去。
后方那漂浮空中的橫幅畫卷凌空一卷,便把這黑衣青年裹入其中。
畫卷中萬妖周游奔走,眨眼將他身上血腥之氣吞噬一空。
再出來時,已是兩道清靈靈的剔透魂魄。
兩人對面相望,黑衣青年忽而笑道:“原來是我。”
“哈哈,果然是我。”
相對而走,須臾間兩人交匯一處,再也不分彼此。
灰衫青年面部神情恍然變化,看起來比之前更加靈動活潑…
華山。
宋代詩人寇準曾有詩云:
只有天在上,更無山與齊。
舉頭紅日近,回首白云低。
這日清晨,號稱無山與齊的華山腳下虛空華光閃過,楊青從中邁步而出。
入目處天高云闊,蒼山隱隱,正是春光爛漫的時節。
并不陌生的微風拂過眼角,卻讓他生出重回世間為人的感觸。
眼前的華山一如昨日,遍野花草茵茵,鳥雀輕啼,隨著山腳下的蒼松翠柏一直延伸到山頂。
這條幾乎垂直上下的山間古道,從他十四歲那年第一次爬上去,其后往返不知多少次。
此時再看仍沒有什么變化。
不過在山道中途,多了塊兒封路巨石,看不清后方情形。
他深吸口氣,舉步邁上石階。
看似輕快,實則步履沉重。
不多時走到山腰處,騰身越過兩人多高的攔路石,人在半空正看到上方山門處跑出一個七八歲大小,虎頭虎腦的孩子。
那孩子一見他先是悚然一驚,隨即轉頭便朝山門內大喊:“師祖師伯!有歹人闖山!”
他邊喊邊從背后抽出一柄厚實木劍,擺出一個白云出岫的起手架勢攔在道前喝道:“哪兒來的賊頭!敢到我華山撒野!”
楊青看他劍招架勢似模似樣,只是小小年紀擺出大人怒目樣子惹人發笑。
“哈,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是誰的弟子啊?”
“呸!”
小孩兒啐了一口怒道:“不要臉的淫賊,少跟我套近乎!你敢擾我師叔清凈,我便斬了你!”
“哈哈哈…”
不久前與自己面對深談,解了困擾自己多年謎團,楊青現下非但心情暢快,心底里似乎也滋生出許多從前沒有過的情緒。
再看這天地一草一木都覺生動。
他放聲大笑走上前去:“來來來,我且看你用哪一招哪一式來斬我。”
“看劍!”
這孩子年紀雖小,但下手一點兒不含糊。
眼看著楊青大搖大擺走到近前,他一劍掛著風聲,直貫小腹而去。
楊青仍舊笑著前行,躲也不躲。
等木劍點中衣衫,他氣息一動,便將其吸附在身上,任由這孩子如何用力也拉不回去。
“你還我的劍!你還我的劍…欺負小孩兒你算什么漢子!”
小家伙被楊青拖拽著步步前行,雙手仍自死死緊握劍柄不放。
楊青任由他折騰,一步步逐漸走到山門前的空地上。
在他的記憶里,不知多少年前自己曾在此拜師學藝,也有天下諸派匯聚,岳不群身死道旁。
往事歷歷在目,此時想來卻有些模糊了。
他正出神的空檔,忽地耳聽衣袂破風聲響,山門內數條人影閃身而出。
領頭一人身若扶風細柳,面如桃李錦花,渾身縞素,神情清冷,不是岳靈珊又是誰來?
“姓莊的!你還敢來華山撒…潑…”
世間千般苦,情字最傷人。
沒人注意山崗間的清風何時凝滯,四下的枝葉何時停擺,又或枝頭的喜鵲為何不再啼唱。
“師叔,他搶我的劍,你快幫我打他…”
稚童清脆的嗓音響徹山間,他柔軟的拳頭不停在楊青身上捶打。
可這一刻無論楊青,岳靈珊,又或陪著她一道沖出來的陸大有或是舒奇都呆在原地,仿若石化。
“青…青師兄…”
陸大有定定看著他半晌,才轉動僵硬的脖頸看向岳靈珊,卻見她臉上茫然一片,雙目早已失神,于是再不敢言語一聲。
楊青目光毫不躲避直視岳靈珊。
少小相伴,過去稍一動念就被強行壓下的異樣情緒,在此刻化作濃郁的思念,再也沒有任何限制。
“小師妹。”
他輕喚一聲,可岳靈珊仍舊面如石塑,不聞不動。
“師…師妹…”
許是太過壓抑,陸大有微微側臉斜眼看向岳靈珊,小意提醒一聲。
楊青見狀搖了搖頭,陸大有立即退往一邊。
他緩緩移步上前,直走到觸手可及處停下來。
抬手搭上岳靈珊手臂,一道青靈之氣灌入,岳靈珊無端打個冷戰,雙目逐漸回神。
她一眨不眨的盯著楊青,好似生怕一眨眼面前之人又會消失不見。
“小師妹,我回來了。”
岳靈珊聞言長吸口氣,直到面色憋得發紅才緩緩吐出,身體更跟著顫抖不停。
“你…”
她檀口微啟,只吐出一個字就再難繼續,眼中淚如雨落。
“你去哪兒了…”
聲音仍有從前的清脆,卻已難免暈染成熟女子的音色。
一字一顫,話音落時幾近泣不成聲。
“我在山間一場大夢,自己也不知過去多久,也不知曾去過的地方是真是假。”
“你去哪兒了…”
“你去哪兒了!嗚嗚嗚…”
他輕聲細語的解釋,岳靈珊恍若未聞。
只一句句重復發問,聲音由低落轉為高亢,語調中幾多思念彷徨,悲切不忍,直至撲在楊青懷中嚎啕大哭,仍自追問不止。
這一聲痛苦響遍朝陽峰上下,霎時清風又起,鳥雀重啼,整片天地也似從壓抑中脫離出來。
陸大有與舒奇在旁對望一眼,但見對方眼眶通紅,臉上神情卻笑得好似稚童一般。
“青師兄!”
“二師兄!”
兩個三十多歲的漢子再不壓抑,興奮的大吼一聲撲上前去將楊青連同岳靈珊一起緊緊抱住…
“你…你們干什么呢?”
這半晌一直努力拔劍的小家伙被哭聲吼聲嚇退,撓著后腦茫然望著幾人不知所措。
楊青只覺岳靈珊在懷里哭得幾乎昏厥,他雙目微熱,但也知此刻不宜再添傷感情緒。
于是從幾人懷抱中抽出手一把將小家伙提起來,呵呵笑道:“你小子打了我半天,連個名字都不敢報,怕我報仇是吧?
你算什么漢子?”
“誰…誰怕你了…”
嘴上說不怕,但被他一雙晶亮眸子一照,心里既覺好看,又感有些畏懼。
那感覺由心底而起,根本壓不下去。
“哈哈,師兄,這是我新收的小弟子,叫做穆人清!”
陸大有心思活絡,察言觀色間已明白楊青欲要緩和氣氛,瞬間領會其意開口附和。
“哦?穆人清?”
楊青先是搖頭不止,接著點頭不停,看著被自己提在半空的穆人清笑道:“久仰大名,穆大俠日后還得多罩著我點兒。”
“哈哈哈,這小子皮著呢,不過倒是一副熱心腸。”
陸大有伸手把穆人清接過去,見他仍愣愣看著楊青不說話,一巴掌拍在后腦笑罵:“傻小子,還不叫師伯!”
“師伯?哪個師伯?”
“還有哪個,不就是你總纏著我要聽他故事的那個?”
“啊!”
驚叫一聲,穆人清呆在原地石化。
轉圜之間,岳靈珊哭聲漸弱,舒奇也松開兩人站到一旁。
楊青抬手在他肩膀拍了拍,這從前在華山不怎么起眼的小師弟,此刻看來也倍感親切。
眼看著兩人仍緊抱在一起,陸大有知情識趣的朝舒奇一擺手,抱著穆人清轉身就走。
不想剛走一步,便聽山門內傳來寧中則問詢:“大清早的,誰在外面鬼哭狼嚎?大有!舒…”
話音未落,寧中則疾步走出門外。
她容顏多填老態,但依稀可見從前光彩。
如陸大有幾人一般,目光一落在楊青身上就再難移開。
楊青單手將岳靈珊抱在一側,雙膝一屈重重跪了下去:“師娘,徒兒回來了。”
“你…你這孩子跑哪兒去了…”
翌日清早。
陸大有興高采烈的端著熱水奔赴楊青居所。
昨日幾人見面,寧中則也淚灑山門。
末了楊青抱著失魂落魄的岳靈珊回到房中安置,又與寧中則互道離別,直說到天黑才各自回去休息。
他滿肚子話想說,卻不愿打擾楊青,憋到天亮就再也忍不住。
楊青所住還是從前的屋舍,不過到了如今,華山除了他和舒奇以及穆人清,就只剩寧中則母女二人。
“青師兄?醒了沒有?”
在門外吆喝一聲,便聽屋內楊青應道:“進來吧。”
推門而入,陸大有就見楊青仍在床上躺著,扭頭朝自己微笑。
“師兄,洗把臉。”
他遞上毛巾,楊青也順勢起身接過道了聲謝。
“怎么了,一直盯著我看?”
“唉,師兄啊,小弟真怕這是個夢,醒來你又會不見了。”
“不會了。”
捧起熱水撲面,楊青扭了扭脖子笑道:“再也不走了。”
“那就好,那就好啊。”
陸大有感慨道:“師兄你今次回來性情大變,我都快不敢認了。”
“嗯?哪兒變了?”
“太多了,從前你天不亮就起,天黑才練劍回來。哪像現在這樣看著輕松自在,好像脫了一層枷鎖,說話都和聲細氣不少。”
堅毅不屈么…
這銘刻在神魂深處的天賦,將一切影響修行的情緒視作雜念壓制。
如今回想起來,當初的自己看似出塵,實則神魂有缺,許多普通人的情緒根本感受不到。
現下多了自己原身的記憶,才覺世間一切重又鮮活起來。
“呵呵,你還認得我就好。”
笑著回了一句,楊青疑惑道:“昨天沒顧上問,山上怎么就剩你們幾人?大師兄還有林師弟呢?”
“林師弟…自從師父他老人家走后,就跟著其余弟子陸續下山去了。”
陸大有嘆息道:“師娘緊閉山門,許出不許進。凡有意下山的,都視作脫離華山,再無師徒名分。
你走后小師妹便縞素著裝,初時還常常以淚洗面,后來連話也說得少了,更少有出門。平日采買都是我請示師娘后親自去的。”
高根明,施戴子與多名華山弟子死在岳不群劍下。
令狐沖與自己不在,其余弟子自謀出路也在情在理。
楊青默默聽完,擦干了臉在他肩頭重重一拍:“難為你了。”
“嗨,不難為。”
陸大有不在意道:“華山就是我家,師娘便是我親娘,師妹也是一般道理,我樂意做這些。如今更好,師兄你回來了。
師娘師妹往后再不用傷神,華山也有希望了!”
點頭附和一陣,楊青接著問道:“你還沒說大師兄呢。”
“大師兄啊,他可是一言難盡。”
陸大有苦笑道:“你可還記得任盈盈。”
“怎會不記得。”
“你走后一年,大師兄懇請師娘同意他跟任盈盈成親,師娘不許,可…你也知大師兄性子,他還是下山與人私定了終身。
師娘大怒下將他打出山門,不準他再回山上。
大師兄后來幾次回山求情,腿都快跪斷了,結果仍是一樣。到了現在已經是第七個年頭了…”
陸大有說完又補充道:“不過師兄常常偷回山上,叮囑我華山有事可下山去找他,言語間頗多不舍,卻不敢去惹師娘生氣。”
“原來是這樣…我走了八年么…”
楊青明白寧中則不可能恨令狐沖,頂多是氣,是埋怨。
岳不群走后,自己也突兀失去蹤跡,她那時已經少有什么可以失去了。
這種事站在他的角度來看,其實無所謂對錯。
任盈盈出身魔門,心思或許也不見得多單純,但還沒到黑不見底的地步。
她與正道頗多誤會,也是出身環境所致,可終究不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魔頭。
令狐沖性子天生浪蕩不羈,有時甚至少了些原則,但總有一些底線。
畢竟沒到天地不容的地步,很多事情不需要看得那么極端。
只是要寧中則站在他的角度看待問題,短時間也不太可能。
婆媳沖突,男人受夾板氣自古如此。
這念頭在腦海一閃而過,楊青笑了笑正要再問其他,就聽屋外岳靈珊急道:“青哥!”
“在這兒呢。”
剛答應一聲,門前人影一晃,接著香風撲面,軟玉滿懷。
“呀小師妹…”
陸大有扶額打趣道:“師兄我還在這兒呢。”
岳靈珊聞言抬頭,怔怔看著楊青問道:“你真的回來了,這不是做夢?”
“真倒是真,不過你這身喪服再不換換,我怕是還得走…”
“哈哈哈…”
陸大有失聲大笑,岳靈珊喜極而泣,雙眼中光芒燦燦,再不復昨日那般空洞麻木。
“對了,昨天聽你們說起什么姓莊的,怎么回事?”
“莊淼。”
陸大有接口道:“此人乃是江湖一游俠,為人頗有俠義名聲。不知怎么聽說小師妹為夫守節…”
他說到這兒岳靈珊身形一顫,便要脫出楊青懷中。
楊青心有所感,手臂一緊又將她抱住。
只聽陸大有繼續說起來:“莊淼好奇之下找上山來,哪知見過一面就說非小師妹不娶,任打任罵就是不走,已鬧了好多年了。”
“大師兄不知道嗎?”
“怎會不知?”
陸大有搖頭道:“大師兄聽說此事,腿都給他打斷了。可人家只說求親,又無非分之舉,也不好真的打殺了。
后來他傷愈,又接連來過幾次,連師娘都…”
說著他小意觀察楊青臉色,見他面色如此又補了一句:“此人也是真癡情。”
“陸師兄!”
岳靈珊惱怒瞪他一眼,慌忙間回頭正與楊青對上。
她剛想避開,楊青已坦蕩說道:“小師妹,我們成親吧。”
岳靈珊聞言豁然轉頭,眼中水光氤氳。
陸大有嘴巴張的老大,半晌都合不攏。
“你們干啥呢?”
沉寂中,三人只聽門外鞋底拖地聲響,尚還是個孩子的穆人清光著上身,一手撓著肚皮,一手揉搓眼睛蹣跚走來。
片刻后岳靈珊渾身充斥喜意,抱著穆人清出門洗漱。
陸大有目視兩人走遠,遲疑半晌才試探著問道:“那個…呃,咳咳。青師兄,你不是練了《葵花寶典》嗎?”
“師弟有所不知,《葵花寶典》也有兩種練法。要么全沒,要么全能。”
四月初九,沖龍煞北,宜動土,婚嫁。
楊青不信這些,岳靈珊也不屬龍。
兩人在華山正氣堂成親,亦不用北行遠走。
半月前寧中則聞聽楊青提起親事,也如岳靈珊一般喜極而泣。
她遭逢大變,現下年過五旬,已經少有什么事能讓她真正高興。
唯獨聽聞此事后,從前少有飲酒的她當晚與岳靈珊喝到深夜,才大醉睡去。
第二日醒來時精神陡然一振。
隨后便是陸大有舒奇兩人幫忙操辦,或向親友傳訊,或去買齊婚嫁所需。
短短半月便將華山布置的煥然一新。
這段時間以來,楊青每日運使青木印為眾人洗髓閥體。
迎親當日,從寧中則到穆人清都已有脫胎換骨的變化。
尤其寧中則,恍惚間她又恢復三十許人模樣,神情中再無一絲愁容。
這天清晨楊青也是大早起身,換上一身喜服。
他從來灰衫及體,少有更換。
此刻衣著一變,又是另一番俊逸模樣。
陸大有看得艷羨不已,舒奇在旁亦是渾身內外都透著高興。
“寧女俠?陸師侄?”
“師父師伯,有客人來啦!”
山門外嘈雜聲漸起,混著穆人清稚嫩高亢的叫嚷。
他自小入門,每日練功枯燥。
今日若論高興,當屬他最純粹。
楊青笑看身后兩個師弟:“兩位,隨我山門迎客去吧。”
“哈哈,走走走,且看看是否大師兄回來了。”
陸大有早先便傳信給令狐沖,不過他與任盈盈隱居杭州,路途遙遠現在也還沒到。
兩人一左一右隨他走向山門外,遠遠就見冷清多年的山間人頭攢動,恍惚間似又回到那日岳不群召集諸派論劍的日子。
“楊少俠?”
“楊青?”
“楊師兄!”
“真是他誒,回來了!”
靠前的一眾來人楊青大都認識。
少林方證,武當沖虛,衡山莫大先生,恒山定閑師太,泰山天門道長。
這一行人各自帶著隨行弟子排在前列,看著遠遠走來的三人盡皆目瞪口呆,驚愕莫名。
及至楊青走近他們確認沒錯,才紛紛上前拱手見禮。
“楊少俠,你這些年遠游何處,多年未見,這…這真是…”
方證沖虛與他幾多交集,見面不免唏噓感嘆。
莫大先生承他衡山城外殺了費彬,為劉正風報仇的情分,也笑得頗為真摯。
至于定閑師太,龍泉鎮中誦經除魔,其后一同趕赴少林,試劍嵩山左冷禪,交情更是匪淺。
“阿彌陀佛。”
她仍以佛號見禮,但楊青已聽出其中真情厚意。
“諸位,里面有請。”
側身讓開門徑,楊青探手引客,背脊微彎。
面前這些武林中泰山北斗樣的人物也要恭敬回禮,才敢緩步進門,由陸大有引著去正氣堂。
他們身后弟子看著這位近些年已被傳成武林神話的俊美男子,更壓抑著好奇心思,小意回禮,匆匆進門。
“楊師兄。”
目視眾人入內,楊青驀然只見面前人影一晃,恒山儀琳小師太笑意盈盈走到他面前大方施禮。
“儀琳師妹,這些年可好啊。”
多年歷練,儀琳早已不想從前那般容易害羞,看著成熟不少。
她與令狐沖之間后來不知怎樣,但眼下看來該是沒什么后患。
“托師兄救命延壽,我一切都好。”
知道她說得是衡山城外費彬的事,楊青笑著回道:“多年前的事,不需再提了。”
儀琳聞言也不反駁,展顏笑道:“師兄先忙,我就先雖師父進去,等著看新人拜堂了。”
“好,你自去吧,我稍后便到。”
送走這些故交,之后的則是陸大有舒奇兩人親友,也有一些名望不低的江湖宿老,又或后起之秀慕名前來。
盡管都不認識,楊青還是笑臉相迎,給足了面子。
走在最后的十余人余人,男女參半。
來到楊青面前個個低頭垂目,不敢看他一眼。
“師…師兄…”
目光掃過,見這些人都是曾經與他同門學藝,后來封山離去的弟子。
陸大有既然通知他們喜訊,想必寧中則也是點過頭的。
再者當初華山封禁,這些人還是年少之時,下山另謀出路也在情理之中。
此時這般模樣,完全是被他嚇的。
“進去吧,我們稍后敘話。”
“是,恭賀師兄新婚大喜!”
眾人拱手齊聲拜賀,然后一起跟著舒奇進門去了。
再往后已無人上山,穆人清探頭看了看扭頭道:“師伯,沒人了。”
楊青伸手把他攬到身側笑道:“再等等。”
陸大有舒奇先后領人上山,正氣堂內外布置一新的酒宴須臾之間便座無虛席。
此時岳靈珊在閨房內端坐鏡前,俏臉上淡施薄妝,朱唇瑩潤。
她一身鳳冠霞帔合著滿屋紅燭囍字,紅紗紅被顯得分外喜慶。
銅鏡中映出她與身后寧中則細梳鬢發的面孔,她看著看著就忍不住笑出聲來:“娘,我真不是做夢嗎?”
寧中則聞言笑道:“快要出嫁的人了,說什么傻話。”
“我能出嫁到哪兒去?從正氣堂到青哥房里不過數十步,轉個身就到了,還不是在華山。”
聽她說得有趣,寧中則笑著搖頭不答,手上動作卻越發細致。
“娘,你為何要請方證大師他們,你不怪他們嗎?”
手上一頓,寧中則看向鏡中空出的一塊兒,不知怎么就浮現出岳不群年輕時的樣貌。
但僅僅一瞬,又化作當日妖異鬼魅模樣。
她深吸口氣將那股濃烈酸楚強壓下去,復又露出笑臉:“江湖事,世間事,原本就對錯摻雜,難解難分。
我怪他們,可那些死在你爹爹手里的諸派弟子門人,他們又該怪誰?
我老了,你們還年輕。華山不可能永遠緊閉山門,將來你們的后輩在外行走,面對這些人又該如何自處?
總不能讓青兒挨個提劍上門,都給人家砍了?”
岳靈珊莞爾一笑,心中一閃而過的陰霾也隨之散盡:“這些人也不知是否誠心,可別抱著什么歪心思。”
“放心吧。”寧中則搖頭道:“你當青兒為何請他們來此,不就是為了震懾宵小么?”
“師娘。”
兩人說著話,門外陸大有高聲叫道:“人都到齊,該出去了。”
稍一停頓又問道:“諸位師妹回山祝賀,可否讓她們進去看看師妹。”
寧中則轉身拉開房門,見陸大有身后跟著四五個曾經的華山女弟子。
這些人如今也到中年,幾乎都是做了母親的人。
“師娘…”
“進來吧。”
她把梳子交到一名弟子手中,自己帶著陸大有往正氣堂中去了。
正氣堂內外眾人端坐,往來端茶送水自有陸大有早前安排好的人,再有重回山門的曾經一眾華山弟子幫襯綽綽有余。
時間一久,眾人也不再壓抑,尤其年輕弟子聽聞前輩說起江湖往事,也忍不住多方詢問,場面逐漸熱絡起來。
隨著寧中則出現,諸派先是一靜,其后三言兩語便都心照不宣的揭過往事。
等到日正當午,寧中則見楊青久久不到,剛要讓人去催忽見穆人清跑到她身前小聲說道:“師祖婆婆,大師伯回來了。”
她面色陡然轉冷,轉念又想起今時今日,便對穆人清吩咐道:“跟你楊師伯說,讓他坐在賓客末席,不許進正廳。”
“青師弟!”
山門前,年逾四旬的令狐沖遠遠看見楊青,直喜得奔走如飛,上前一把將他抱住。
“你這些年去哪兒了?啊?”
他雙目泛紅,顯然心中激蕩難平。滿身風塵,可見一路辛勞。
不過楊青這段日子已見過太多這種場面,熟稔的解釋幾句,就看向他身后的任盈盈,以及被前者抱在懷里的女童。
“你閨女?”
“是啊,都五歲了。”
朝任盈盈微微頷首,楊青笑道:“進去吧,就等你們了。”
“有勞楊兄。”
此時任盈盈再見楊青心中仍忍不住狂跳不止,多年前的恐懼仿佛從未消散。
“走吧。”
轉身入門,令狐沖自去正氣堂外落座,與眾人敘舊。
楊青自去后院接了岳靈珊出來,隨即在陸大有等一眾師兄弟簇擁下,兩人于正廳站定,面對上首高坐的寧中則。
“新娘子來了。”
“要拜堂了。”
在此一刻,場中來人無論抱有何種心思,都靜默觀禮。
“楊少俠,老朽冒昧,想為你夫妻二人做一回禮生,不知可否啊?”
所謂禮生,就是唱喏行禮,喊一拜二拜的司儀。
沖虛臨時請求,自然抱著善意,也自有其深意。
“榮幸之至。”
楊青欣然應允,正氣堂內外群豪撫掌叫好。
隨即這場規模不大,但在武林中絕無僅有的昏禮便即順序進行。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
“等一等!”
禮至末端,沖虛話剛說到一半忽聽堂外有人喝道:“此時尚未黃昏,怎的這時拜堂?”
此言一出眾人盡皆驚詫望去。
昏禮自當在黃昏,不過在場的都是江湖中人,倒沒覺得定要等到傍晚黃昏才可行禮。
且人家華山愿意把時間改在正午,自然也沒人置喙。
“誰呀這是?”
寧中則居中穩坐,側頭掃了一眼就不理會。
岳靈珊聞聲略顯惱怒,她隔著蓋頭附在楊青耳邊小聲道:“姓莊的。”
楊青笑道:“我去看看吧。”
說話的工夫,外面令狐沖先一步攔上前去。
勸阻不成正要出手將人點倒拉走,楊青身形一晃到了兩人面前。
“你叫莊淼?”
這莊淼看著二十七八歲,本是一臉的正氣,這時卻滿含怒意:“我就是莊淼!”
他抬眼看清楊青身上喜服,忽地側身對著堂內大喊道:“岳姑娘,你說為亡夫守節,怎的今日…今日怎的…”
“姓莊的你喊什么!?你眼前的就是我已故夫君,他沒死!”
“什么?沒死?”
莊淼愣然片刻,喉嚨上下聳動道:“難不成你就是楊青?那個消失多年的劍神?”
楊青笑著搖頭道:“我不知道自己有這樣的綽號。”
“你…”
“莊兄弟。”
他還要再說,令狐沖一把將他拉向一旁勸道:“我師弟與小師妹自幼青梅竹馬,誰也分不開。今時不同往日,你再鬧下去可不是斷條腿那么簡單。
快跟我去喝酒,莫要再胡鬧了。”
“等等,你別拉我!”
滿是不甘的掙脫令狐沖,莊淼走回楊青面前忽地拔出背后長劍:“既然是場誤會,之前種種全當我自作多情。”
岳靈珊在廳內聞言篤定道:“本來就是!”
“哈,好。莊某多有得罪,還請楊夫人見諒。”
莊淼面露苦澀,岳靈珊聞聲卻不再回應。
“但今日莊某既然來了,楊大俠總不能讓我空手而歸。”
楊青笑容依舊,打從回到華山,他臉上笑容便從沒消失過:“你要如何?”
“讓我看看你的劍!若你徒有虛名,怎能護岳姑娘周全。”
他糾纏不去,原本在場眾人已覺不耐,更有甚者暗罵他欺世盜名,見色起意。
但這話一出,就再沒人覺得厭煩,反而正中下懷。
楊青在江湖中的聲名,還是他銷聲匿跡之后漸漸傳開。
早前真正見過他出手的人,已經不多了。
現下有機會一睹被人吹上天的劍神出手,在場的哪個不想開開眼?
但他不開口,誰也不敢出聲拱火。
“怎么?不敢嗎?”
見他始終笑而不語,莊淼剛問一句,就見楊青朝身后一招手:“人清,你的劍借我一用。”
穆人清本來乖乖站在寧中則身側,這時聽叫到自己,疑惑的左右轉頭打量。
可下一刻不等他反應,被牢牢綁在腰間的木劍忽地破開腰帶飛到院中。
他大驚之下剛想提起滑落腳跟的褲子,便見院中風云起于平地,一抹炫爛到極致的劍器弧光霎時充塞天地!
那劍芒閃過長空,在所有人眼中留下一片瀲滟清光。
其中隱有碧海清波,悠游江湖;
又有怒龍騰空,大世之爭;
更有接天連地的鋒銳芒氣,指劃天地,斬仙屠魔,無往不利。
那不是人間的劍法,而是一段動人心弦的旅程…
“夫妻對拜,送入洞房!”
禮畢回房,楊青依禮掀開岳靈珊頭上蓋頭,對她溫柔笑道:“還覺得是做夢嗎?”
岳靈珊輕搖螓首,滿頭金銀墜飾隨著輕搖,在她滿布紅霞的臉龐緩緩劃過,既涼且燙。
“青…青哥。”
不等她回話,面前楊青竟已抬手脫衣。
雖說多年來她等得就是這一刻,還是略顯局促道:“現在還是白天,我們能不能…”
“換了衣服跟我去祭拜師父。”
脫下喜服,楊青換回灰衫。
“現在?”
岳靈珊疑惑道:“此時去祭拜,合乎禮數么?”
“你我心安即可,誰管他什么禮數?”
他說得離經叛道,行為舉止傳到外面大概也會受人詬病。
然而岳靈珊卻愈發覺得眼前之人逐漸豐滿凝實,而非像從前那般身處云端,讓人總也抓不住…
朝陽峰后山。
正氣堂眾人仍在飲宴,有令狐沖招呼絕不會冷落哪位。
而在后山岳不群墓前,楊青重重跪倒,擺上酒肉祭品,凝視石刻墓碑久久默然不語。
面前的墓碑樸實簡略。
除去岳不群大名,就只有落款處的寧中則。
“青哥。”
身旁岳靈珊叩拜已畢,又邊哭邊笑著說了些傾訴言語便站起身來。
“你去前頭等我吧。”
在華山之中,楊青與岳不群感情不說最深,但一定最復雜。
其中種種對錯,時至今日也沒甚意義。
但無論如何,這個由自己念頭演化而出的岳不群,他終此一生都不會忘記。
腦海中過往情景電閃而過,末了他鄭重三叩首,直起身時長出口氣,沉聲叫道:“師父!”
他如今的性格并不能代表真正的本我。
在那片未知天地中見過本我之后,楊青已明白自己另一半性格多少有些狡黠桀驁。
也難怪自己初時總也難能尊稱岳不群,又或丘處機。
誰會真的對自己想象中人物畢恭畢敬?恐怕只有自己經歷過這一切,才明白其中感受。
“青哥。”
“來了。”
起身拂去雙膝塵土,楊青轉身走到岳靈珊身邊。
兩人相視一笑,又同時望向山下。
岳靈珊忽而笑道:“你還記不記得以前怎么帶我下山的?”
“怎么不記得?”
楊青想起那時自己稍顯輕薄,卻由心而發的舉動,一伸手將她摟在懷中飛身躍下山腰:“走了!”
“啊!前面沒有落腳的地方啊!”
岳靈珊看著腳下長空悠悠,不由伏在楊青懷中驚叫。
然而下一刻只覺兩人身形一頓,忽地橫空飄飛出去,宛如鳥雀掠空,靜看腳下蒼山倒卷,心中說不盡的暢快。
她忍不住抬頭看向楊青,滿心驚喜道:“你會飛?”
“日后你就明白了。”
兩人從山下繞回前山,一起邁步走上通往山腰的石階。
他們走得不急不緩,兩側寸寸青山在午后靜謐中便如同未盡的言語。
眼看著就要到山門前,岳靈珊突然聽上方傳來幾人爭執。
聽聲音像是陸大有與兩名女子…
“曲姑娘,我楊青師兄他的確回山了,不過今天乃是他跟我師妹大喜的日子,若要敘舊不知可否等明日再來?”
“我倒無所謂。”
隔著兩道山梁,曲非煙靈動嗓音清晰入耳:“這位大姐可不好對付。”
岳靈珊猛然轉頭看向楊青,兩人攜手邁步,剛剛短暫的暖意瞬息轉化冰雪:“什么大姐?”
楊青皺眉疑惑道:“我怎么知道,大概那丫頭又再搞什么古怪。”
他們二人聲音不大,不想下一刻上方勁風突起,陡然間一道衣袂鞭撻虛空的震響傳入耳中。
兩人抬頭望去,只見三丈外石階上一人白衣如雪,面容依舊。
手里緊握一封書信,雙眼死死盯著楊青與岳靈珊十指緊扣的雙手不放。
岳靈珊被她看得莫名其妙,楊青卻恍然驚覺道:“你還活著呢?”
“楊青!你享得好清福!!”
自牙縫間擠出一句,李莫愁揮手間,那封珍藏百多年的信件猛然被她灑向空中。
楊青目視紙頁碎裂,化作片片紙蝶隨風飛往群山深處。他嘴角輕輕上揚,不自禁露出釋然笑意…
(全書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