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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一章 青山依舊(終)

  楊青已經不是第一次在混亂虛空中顛倒神思。

  正如從大唐長安城外一步破空,當外間種種消失在神念中時,他就知道身后的世界與自己再無牽連。

  然而與前次不同,他此刻仍能感受腳下白龍載著他浮沉前行,只是眼前一片混沌,難辨方向,也沒有風景。

  如此在混沌中穿行不知多久,前方未知處忽地亮起一點熒光,隨即轉瞬擴大,包容天地。

  連同他與白龍一起裹挾在內。

  眨眼工夫他舉目再看,周遭已換了天地。

  從白龍頭頂跳下地面,腳下波光如鏡,堅實柔韌。

  頭頂白云悠悠,不見陽光,卻有柔和光亮。

  四下里靜寂廣博,連心跳聲都顯得格外清晰。

  “我在這兒。”

  靜空中響起青年男子的聲音,滿含朝氣。

  聲音好似響在耳邊,又像是在心里。

  楊青緩緩扭頭看向一側,正見到一名身量與自己等高,身穿淺灰長衫,長相周正卻略顯平庸的青年。

  這青年頭頂漂浮著橫幅畫卷,表面青光隱隱,生機盎然。

  畫卷中千百妖獸盤踞,栩栩如生。

  看模樣,似乎正是萬妖鎖靈陣中的那些妖靈。

  “昂”

  他正想著,一側白龍低嘶一聲。

  身軀一縱奔至那青年面前,狀似十分親熱的以龍吻抵住他額頭,隨即騰空投進畫卷不見。

  楊青看著他笑吟吟,陌生的面孔,目光再也挪不開。

  心中霎時涌起千百念頭,心跳動如擂鼓,額頭汗水涔涔。

  “你想起來了?”

  “沒有,你是…”

  “不用問。”青年從容一笑,屈指輕彈就有一點靈光飛至楊青身前:“你自己看看,就都明白了。”

  他微微皺眉,接著神念掃過面前靈光。

  下一刻無數記憶如洪流涌入腦海…

  魂穿異世…修行仙道…遇到瓶頸…魂化萬千,歷劫修煉…

  除了同樣是魂穿異世,其余記憶與自己長久以來的完全對不上。

  什么自己醉酒導致車禍父母故去;什么自己愧疚尋死,被人擄上戰場…

  全是假的。

  “這么說我只是你一縷微不足道的念頭!?”

  “怎么會?”

  眼見楊青瞇起雙眼,虛空里道道星芒隱現劍氣撲面,青年詫異道:“什么念頭?什么微不足道?你乃是我一魂三魄轉世修行。

  換句話說,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啊!”

  “那現在呢?”

  楊青此時平靜下來,不為他言語所動:“現在你要如何?”

  “我…”

  青年聞言一窒,接著嘆息道:“我知道你必然遭遇不少,多了那么些記憶,一時肯定緩不過來。不過當初我…嗯,應該說你我。

  你我為破除瓶頸出此下策,為的不就是魂歸一處,道行再進一步嗎?”

  “魂歸一處…”楊青沉吟道:“結果會如何?我記憶仍在?還是…”

  “多慮了。”

  青年擺手笑道:“我說過,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就如你生氣時是你,開心時難道就不是你了?又該怎么區分?

  至于記憶,當然都是在的啊。你我并非彼此吞噬,而是本就一體,誰離了誰都不完整,這點你該早有體會才對。”

  楊青聞言恍然。

  自己一直以來苦修如苦行,好似從來都不知道疲倦乏味。

  在幾方世界周轉,每每有懈怠心思升起,很快就被掐滅,仿佛自己就是為了練功而生。

  然而古城明月,蒼山大江,美人如玉霜如劍,又怎么不令人追憶。

  但自己好似從沒一絲遲疑,總是想不斷向前。

  “知道你心存疑慮。”

  青年笑道:“你且感受一二。”

  說完他指尖青芒一閃,輕輕點中自己心口。

  霎時楊青腦海中危機頻發,升起無限接近死亡的感觸。

  “不必了。”

  他搖頭道:“有那些記憶我已經明白了。”

  “嘿嘿,這就對了。”

  青年聞言滿色松弛不少:“你若還有什么疑問,不如自己來看吧。”

  見他伸出手掌,楊青皺眉道:“你我魂歸一處,我可否再回從前的世界看看?”

  “自然不行。”

  青年不住搖頭道:“那些世界本就是經由你我記憶所生,魂魄遁入其中尚有說法,我自己跑進自己腦子里是什么展開?絕不可能。”

  “所以說什么系統,什么奇功秘技,也都是想象出來的。”

  楊青眉頭皺的更深:“也就是說我一離開,那些世界就不復存在了?”

  “那也不是。”

  青年眉頭微揚,抬手用小拇指輕輕劃了劃解釋道:“豈不聞一念起萬念生?從誕生那刻開始,它們已經不再是虛幻世界。

  即便你我都死了,這些世界或許都仍舊存在。至于作何解釋,我現在也說不明白…”

  說完他看看四周接天連地的星芒劍氣訕笑道:“我說,要不先把這劍氣收了?一不小心殺了自己可不好玩了。”

  看著他小動作楊青不由失笑道:“你怎么會有這樣的小動作?還有你為什么長這么普通,除了身高你我實在少有相像的地方。”

  “…你的樣貌時按照咱們想象中塑造,能不完美嗎?”

  “原來如此…我還有一問,為何我的劍法后來只能靠自悟,潛能點幾乎淪為點綴?”

  “還能為何?”

  青年期無奈道:“因為我修煉的是符法,對劍法卻不擅長。”

  “明白了。”

  楊青點頭示意,隨后轉身就走。

  “哎?喂!”

  青年見狀急道:“你去哪兒啊?”

  “送我回明朝,華山。”

  “你…”

  “既然能一路設計門徑引我到這兒,你應該能讓我回去吧?”

  楊青轉頭平靜說道:“待我完整過一世,自會回來。話說你既然弄出那樣的世界,何不編排的再精彩一些。”

  “我送你去學武的,功法練成才是正途,我又不是寫的,誰能編那么圓潤。”

  兩人目光一對,相識微笑間瞬息生出心意相通之感。

  “走吧走吧,早去早回。”

  青年嘆息一聲,抬手一揮前方熒光門戶現出,正落在楊青面前。

  看著他毫不遲疑走進其中,青年方才的沉穩平靜瞬息垮塌,雙肩一縮疾行幾步叫道:“哎,我說你快點兒回來啊,別在下面活太久啊!

  修仙界很危險的,我一個人承受不住啊!”

  “哎呦喂…”眼見楊青消失在門戶內,青年一屁股坐在地上,臉上笑容由剛才的淡然變作狡黠:

  “在自己偉光正的一面面前,裝作正人君子真是累啊…要不是看你道行不淺,怕你發起瘋來連自己都殺,我早給你收了。

  還想回去左擁右抱!我呸!不要臉!”

  他一臉羨慕嫉妒恨的罵了兩句,又覺不是滋味,畢竟都是自己。

  想了想正欲起身,虛空中黑影一晃,又有一人闖入這片天地。

  這人長相七分像楊青,三分與青年類似。

  只是他與楊青不同,一身黑衣,滿身血腥煞氣。

  青年見狀站起身不住點頭:“一魂一魄,雖不如楊青,看著收獲也不少。”

  他邁步上前張開雙臂哈哈笑道:“好兄弟你終于回來了,今日你我魂歸一處,來日馳騁修仙界。抓最兇的靈獸,煉最強的功法,泡最美的仙子。

  哈哈,好日子終于…”

  不等他話說完,那黑衣青年腰間忽有刀芒迸濺而出,霎時血氣迎空瘋漲,直欲將他絞碎!

  “都是心魔!敢亂我武者道心,殺!”

  “你這是經歷什么了都,差距也太大了點兒…”

  青年大袖飄飛間,漫天血腥刀芒倏忽散去。

  后方那漂浮空中的橫幅畫卷凌空一卷,便把這黑衣青年裹入其中。

  畫卷中萬妖周游奔走,眨眼將他身上血腥之氣吞噬一空。

  再出來時,已是兩道清靈靈的剔透魂魄。

  兩人對面相望,黑衣青年忽而笑道:“原來是我。”

  “哈哈,果然是我。”

  相對而走,須臾間兩人交匯一處,再也不分彼此。

  灰衫青年面部神情恍然變化,看起來比之前更加靈動活潑…

  華山。

  宋代詩人寇準曾有詩云:

  只有天在上,更無山與齊。

  舉頭紅日近,回首白云低。

  這日清晨,號稱無山與齊的華山腳下虛空華光閃過,楊青從中邁步而出。

  入目處天高云闊,蒼山隱隱,正是春光爛漫的時節。

  并不陌生的微風拂過眼角,卻讓他生出重回世間為人的感觸。

  眼前的華山一如昨日,遍野花草茵茵,鳥雀輕啼,隨著山腳下的蒼松翠柏一直延伸到山頂。

  這條幾乎垂直上下的山間古道,從他十四歲那年第一次爬上去,其后往返不知多少次。

  此時再看仍沒有什么變化。

  不過在山道中途,多了塊兒封路巨石,看不清后方情形。

  他深吸口氣,舉步邁上石階。

  看似輕快,實則步履沉重。

  不多時走到山腰處,騰身越過兩人多高的攔路石,人在半空正看到上方山門處跑出一個七八歲大小,虎頭虎腦的孩子。

  那孩子一見他先是悚然一驚,隨即轉頭便朝山門內大喊:“師祖師伯!有歹人闖山!”

  他邊喊邊從背后抽出一柄厚實木劍,擺出一個白云出岫的起手架勢攔在道前喝道:“哪兒來的賊頭!敢到我華山撒野!”

  楊青看他劍招架勢似模似樣,只是小小年紀擺出大人怒目樣子惹人發笑。

  “哈,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是誰的弟子啊?”

  “呸!”

  小孩兒啐了一口怒道:“不要臉的淫賊,少跟我套近乎!你敢擾我師叔清凈,我便斬了你!”

  “哈哈哈…”

  不久前與自己面對深談,解了困擾自己多年謎團,楊青現下非但心情暢快,心底里似乎也滋生出許多從前沒有過的情緒。

  再看這天地一草一木都覺生動。

  他放聲大笑走上前去:“來來來,我且看你用哪一招哪一式來斬我。”

  “看劍!”

  這孩子年紀雖小,但下手一點兒不含糊。

  眼看著楊青大搖大擺走到近前,他一劍掛著風聲,直貫小腹而去。

  楊青仍舊笑著前行,躲也不躲。

  等木劍點中衣衫,他氣息一動,便將其吸附在身上,任由這孩子如何用力也拉不回去。

  “你還我的劍!你還我的劍…欺負小孩兒你算什么漢子!”

  小家伙被楊青拖拽著步步前行,雙手仍自死死緊握劍柄不放。

  楊青任由他折騰,一步步逐漸走到山門前的空地上。

  在他的記憶里,不知多少年前自己曾在此拜師學藝,也有天下諸派匯聚,岳不群身死道旁。

  往事歷歷在目,此時想來卻有些模糊了。

  他正出神的空檔,忽地耳聽衣袂破風聲響,山門內數條人影閃身而出。

  領頭一人身若扶風細柳,面如桃李錦花,渾身縞素,神情清冷,不是岳靈珊又是誰來?

  “姓莊的!你還敢來華山撒…潑…”

  世間千般苦,情字最傷人。

  沒人注意山崗間的清風何時凝滯,四下的枝葉何時停擺,又或枝頭的喜鵲為何不再啼唱。

  “師叔,他搶我的劍,你快幫我打他…”

  稚童清脆的嗓音響徹山間,他柔軟的拳頭不停在楊青身上捶打。

  可這一刻無論楊青,岳靈珊,又或陪著她一道沖出來的陸大有或是舒奇都呆在原地,仿若石化。

  “青…青師兄…”

  陸大有定定看著他半晌,才轉動僵硬的脖頸看向岳靈珊,卻見她臉上茫然一片,雙目早已失神,于是再不敢言語一聲。

  楊青目光毫不躲避直視岳靈珊。

  少小相伴,過去稍一動念就被強行壓下的異樣情緒,在此刻化作濃郁的思念,再也沒有任何限制。

  “小師妹。”

  他輕喚一聲,可岳靈珊仍舊面如石塑,不聞不動。

  “師…師妹…”

  許是太過壓抑,陸大有微微側臉斜眼看向岳靈珊,小意提醒一聲。

  楊青見狀搖了搖頭,陸大有立即退往一邊。

  他緩緩移步上前,直走到觸手可及處停下來。

  抬手搭上岳靈珊手臂,一道青靈之氣灌入,岳靈珊無端打個冷戰,雙目逐漸回神。

  她一眨不眨的盯著楊青,好似生怕一眨眼面前之人又會消失不見。

  “小師妹,我回來了。”

  岳靈珊聞言長吸口氣,直到面色憋得發紅才緩緩吐出,身體更跟著顫抖不停。

  “你…”

  她檀口微啟,只吐出一個字就再難繼續,眼中淚如雨落。

  “你去哪兒了…”

  聲音仍有從前的清脆,卻已難免暈染成熟女子的音色。

  一字一顫,話音落時幾近泣不成聲。

  “我在山間一場大夢,自己也不知過去多久,也不知曾去過的地方是真是假。”

  “你去哪兒了…”

  “你去哪兒了!嗚嗚嗚…”

  他輕聲細語的解釋,岳靈珊恍若未聞。

  只一句句重復發問,聲音由低落轉為高亢,語調中幾多思念彷徨,悲切不忍,直至撲在楊青懷中嚎啕大哭,仍自追問不止。

  這一聲痛苦響遍朝陽峰上下,霎時清風又起,鳥雀重啼,整片天地也似從壓抑中脫離出來。

  陸大有與舒奇在旁對望一眼,但見對方眼眶通紅,臉上神情卻笑得好似稚童一般。

  “青師兄!”

  “二師兄!”

  兩個三十多歲的漢子再不壓抑,興奮的大吼一聲撲上前去將楊青連同岳靈珊一起緊緊抱住…

  “你…你們干什么呢?”

  這半晌一直努力拔劍的小家伙被哭聲吼聲嚇退,撓著后腦茫然望著幾人不知所措。

  楊青只覺岳靈珊在懷里哭得幾乎昏厥,他雙目微熱,但也知此刻不宜再添傷感情緒。

  于是從幾人懷抱中抽出手一把將小家伙提起來,呵呵笑道:“你小子打了我半天,連個名字都不敢報,怕我報仇是吧?

  你算什么漢子?”

  “誰…誰怕你了…”

  嘴上說不怕,但被他一雙晶亮眸子一照,心里既覺好看,又感有些畏懼。

  那感覺由心底而起,根本壓不下去。

  “哈哈,師兄,這是我新收的小弟子,叫做穆人清!”

  陸大有心思活絡,察言觀色間已明白楊青欲要緩和氣氛,瞬間領會其意開口附和。

  “哦?穆人清?”

  楊青先是搖頭不止,接著點頭不停,看著被自己提在半空的穆人清笑道:“久仰大名,穆大俠日后還得多罩著我點兒。”

  “哈哈哈,這小子皮著呢,不過倒是一副熱心腸。”

  陸大有伸手把穆人清接過去,見他仍愣愣看著楊青不說話,一巴掌拍在后腦笑罵:“傻小子,還不叫師伯!”

  “師伯?哪個師伯?”

  “還有哪個,不就是你總纏著我要聽他故事的那個?”

  “啊!”

  驚叫一聲,穆人清呆在原地石化。

  轉圜之間,岳靈珊哭聲漸弱,舒奇也松開兩人站到一旁。

  楊青抬手在他肩膀拍了拍,這從前在華山不怎么起眼的小師弟,此刻看來也倍感親切。

  眼看著兩人仍緊抱在一起,陸大有知情識趣的朝舒奇一擺手,抱著穆人清轉身就走。

  不想剛走一步,便聽山門內傳來寧中則問詢:“大清早的,誰在外面鬼哭狼嚎?大有!舒…”

  話音未落,寧中則疾步走出門外。

  她容顏多填老態,但依稀可見從前光彩。

  如陸大有幾人一般,目光一落在楊青身上就再難移開。

  楊青單手將岳靈珊抱在一側,雙膝一屈重重跪了下去:“師娘,徒兒回來了。”

  “你…你這孩子跑哪兒去了…”

  翌日清早。

  陸大有興高采烈的端著熱水奔赴楊青居所。

  昨日幾人見面,寧中則也淚灑山門。

  末了楊青抱著失魂落魄的岳靈珊回到房中安置,又與寧中則互道離別,直說到天黑才各自回去休息。

  他滿肚子話想說,卻不愿打擾楊青,憋到天亮就再也忍不住。

  楊青所住還是從前的屋舍,不過到了如今,華山除了他和舒奇以及穆人清,就只剩寧中則母女二人。

  “青師兄?醒了沒有?”

  在門外吆喝一聲,便聽屋內楊青應道:“進來吧。”

  推門而入,陸大有就見楊青仍在床上躺著,扭頭朝自己微笑。

  “師兄,洗把臉。”

  他遞上毛巾,楊青也順勢起身接過道了聲謝。

  “怎么了,一直盯著我看?”

  “唉,師兄啊,小弟真怕這是個夢,醒來你又會不見了。”

  “不會了。”

  捧起熱水撲面,楊青扭了扭脖子笑道:“再也不走了。”

  “那就好,那就好啊。”

  陸大有感慨道:“師兄你今次回來性情大變,我都快不敢認了。”

  “嗯?哪兒變了?”

  “太多了,從前你天不亮就起,天黑才練劍回來。哪像現在這樣看著輕松自在,好像脫了一層枷鎖,說話都和聲細氣不少。”

  堅毅不屈么…

  這銘刻在神魂深處的天賦,將一切影響修行的情緒視作雜念壓制。

  如今回想起來,當初的自己看似出塵,實則神魂有缺,許多普通人的情緒根本感受不到。

  現下多了自己原身的記憶,才覺世間一切重又鮮活起來。

  “呵呵,你還認得我就好。”

  笑著回了一句,楊青疑惑道:“昨天沒顧上問,山上怎么就剩你們幾人?大師兄還有林師弟呢?”

  “林師弟…自從師父他老人家走后,就跟著其余弟子陸續下山去了。”

  陸大有嘆息道:“師娘緊閉山門,許出不許進。凡有意下山的,都視作脫離華山,再無師徒名分。

  你走后小師妹便縞素著裝,初時還常常以淚洗面,后來連話也說得少了,更少有出門。平日采買都是我請示師娘后親自去的。”

  高根明,施戴子與多名華山弟子死在岳不群劍下。

  令狐沖與自己不在,其余弟子自謀出路也在情在理。

  楊青默默聽完,擦干了臉在他肩頭重重一拍:“難為你了。”

  “嗨,不難為。”

  陸大有不在意道:“華山就是我家,師娘便是我親娘,師妹也是一般道理,我樂意做這些。如今更好,師兄你回來了。

  師娘師妹往后再不用傷神,華山也有希望了!”

  點頭附和一陣,楊青接著問道:“你還沒說大師兄呢。”

  “大師兄啊,他可是一言難盡。”

  陸大有苦笑道:“你可還記得任盈盈。”

  “怎會不記得。”

  “你走后一年,大師兄懇請師娘同意他跟任盈盈成親,師娘不許,可…你也知大師兄性子,他還是下山與人私定了終身。

  師娘大怒下將他打出山門,不準他再回山上。

  大師兄后來幾次回山求情,腿都快跪斷了,結果仍是一樣。到了現在已經是第七個年頭了…”

  陸大有說完又補充道:“不過師兄常常偷回山上,叮囑我華山有事可下山去找他,言語間頗多不舍,卻不敢去惹師娘生氣。”

  “原來是這樣…我走了八年么…”

  楊青明白寧中則不可能恨令狐沖,頂多是氣,是埋怨。

  岳不群走后,自己也突兀失去蹤跡,她那時已經少有什么可以失去了。

  這種事站在他的角度來看,其實無所謂對錯。

  任盈盈出身魔門,心思或許也不見得多單純,但還沒到黑不見底的地步。

  她與正道頗多誤會,也是出身環境所致,可終究不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魔頭。

  令狐沖性子天生浪蕩不羈,有時甚至少了些原則,但總有一些底線。

  畢竟沒到天地不容的地步,很多事情不需要看得那么極端。

  只是要寧中則站在他的角度看待問題,短時間也不太可能。

  婆媳沖突,男人受夾板氣自古如此。

  這念頭在腦海一閃而過,楊青笑了笑正要再問其他,就聽屋外岳靈珊急道:“青哥!”

  “在這兒呢。”

  剛答應一聲,門前人影一晃,接著香風撲面,軟玉滿懷。

  “呀小師妹…”

  陸大有扶額打趣道:“師兄我還在這兒呢。”

  岳靈珊聞言抬頭,怔怔看著楊青問道:“你真的回來了,這不是做夢?”

  “真倒是真,不過你這身喪服再不換換,我怕是還得走…”

  “哈哈哈…”

  陸大有失聲大笑,岳靈珊喜極而泣,雙眼中光芒燦燦,再不復昨日那般空洞麻木。

  “對了,昨天聽你們說起什么姓莊的,怎么回事?”

  “莊淼。”

  陸大有接口道:“此人乃是江湖一游俠,為人頗有俠義名聲。不知怎么聽說小師妹為夫守節…”

  他說到這兒岳靈珊身形一顫,便要脫出楊青懷中。

  楊青心有所感,手臂一緊又將她抱住。

  只聽陸大有繼續說起來:“莊淼好奇之下找上山來,哪知見過一面就說非小師妹不娶,任打任罵就是不走,已鬧了好多年了。”

  “大師兄不知道嗎?”

  “怎會不知?”

  陸大有搖頭道:“大師兄聽說此事,腿都給他打斷了。可人家只說求親,又無非分之舉,也不好真的打殺了。

  后來他傷愈,又接連來過幾次,連師娘都…”

  說著他小意觀察楊青臉色,見他面色如此又補了一句:“此人也是真癡情。”

  “陸師兄!”

  岳靈珊惱怒瞪他一眼,慌忙間回頭正與楊青對上。

  她剛想避開,楊青已坦蕩說道:“小師妹,我們成親吧。”

  岳靈珊聞言豁然轉頭,眼中水光氤氳。

  陸大有嘴巴張的老大,半晌都合不攏。

  “你們干啥呢?”

  沉寂中,三人只聽門外鞋底拖地聲響,尚還是個孩子的穆人清光著上身,一手撓著肚皮,一手揉搓眼睛蹣跚走來。

  片刻后岳靈珊渾身充斥喜意,抱著穆人清出門洗漱。

  陸大有目視兩人走遠,遲疑半晌才試探著問道:“那個…呃,咳咳。青師兄,你不是練了《葵花寶典》嗎?”

  “師弟有所不知,《葵花寶典》也有兩種練法。要么全沒,要么全能。”

  四月初九,沖龍煞北,宜動土,婚嫁。

  楊青不信這些,岳靈珊也不屬龍。

  兩人在華山正氣堂成親,亦不用北行遠走。

  半月前寧中則聞聽楊青提起親事,也如岳靈珊一般喜極而泣。

  她遭逢大變,現下年過五旬,已經少有什么事能讓她真正高興。

  唯獨聽聞此事后,從前少有飲酒的她當晚與岳靈珊喝到深夜,才大醉睡去。

  第二日醒來時精神陡然一振。

  隨后便是陸大有舒奇兩人幫忙操辦,或向親友傳訊,或去買齊婚嫁所需。

  短短半月便將華山布置的煥然一新。

  這段時間以來,楊青每日運使青木印為眾人洗髓閥體。

  迎親當日,從寧中則到穆人清都已有脫胎換骨的變化。

  尤其寧中則,恍惚間她又恢復三十許人模樣,神情中再無一絲愁容。

  這天清晨楊青也是大早起身,換上一身喜服。

  他從來灰衫及體,少有更換。

  此刻衣著一變,又是另一番俊逸模樣。

  陸大有看得艷羨不已,舒奇在旁亦是渾身內外都透著高興。

  “寧女俠?陸師侄?”

  “師父師伯,有客人來啦!”

  山門外嘈雜聲漸起,混著穆人清稚嫩高亢的叫嚷。

  他自小入門,每日練功枯燥。

  今日若論高興,當屬他最純粹。

  楊青笑看身后兩個師弟:“兩位,隨我山門迎客去吧。”

  “哈哈,走走走,且看看是否大師兄回來了。”

  陸大有早先便傳信給令狐沖,不過他與任盈盈隱居杭州,路途遙遠現在也還沒到。

  兩人一左一右隨他走向山門外,遠遠就見冷清多年的山間人頭攢動,恍惚間似又回到那日岳不群召集諸派論劍的日子。

  “楊少俠?”

  “楊青?”

  “楊師兄!”

  “真是他誒,回來了!”

  靠前的一眾來人楊青大都認識。

  少林方證,武當沖虛,衡山莫大先生,恒山定閑師太,泰山天門道長。

  這一行人各自帶著隨行弟子排在前列,看著遠遠走來的三人盡皆目瞪口呆,驚愕莫名。

  及至楊青走近他們確認沒錯,才紛紛上前拱手見禮。

  “楊少俠,你這些年遠游何處,多年未見,這…這真是…”

  方證沖虛與他幾多交集,見面不免唏噓感嘆。

  莫大先生承他衡山城外殺了費彬,為劉正風報仇的情分,也笑得頗為真摯。

  至于定閑師太,龍泉鎮中誦經除魔,其后一同趕赴少林,試劍嵩山左冷禪,交情更是匪淺。

  “阿彌陀佛。”

  她仍以佛號見禮,但楊青已聽出其中真情厚意。

  “諸位,里面有請。”

  側身讓開門徑,楊青探手引客,背脊微彎。

  面前這些武林中泰山北斗樣的人物也要恭敬回禮,才敢緩步進門,由陸大有引著去正氣堂。

  他們身后弟子看著這位近些年已被傳成武林神話的俊美男子,更壓抑著好奇心思,小意回禮,匆匆進門。

  “楊師兄。”

  目視眾人入內,楊青驀然只見面前人影一晃,恒山儀琳小師太笑意盈盈走到他面前大方施禮。

  “儀琳師妹,這些年可好啊。”

  多年歷練,儀琳早已不想從前那般容易害羞,看著成熟不少。

  她與令狐沖之間后來不知怎樣,但眼下看來該是沒什么后患。

  “托師兄救命延壽,我一切都好。”

  知道她說得是衡山城外費彬的事,楊青笑著回道:“多年前的事,不需再提了。”

  儀琳聞言也不反駁,展顏笑道:“師兄先忙,我就先雖師父進去,等著看新人拜堂了。”

  “好,你自去吧,我稍后便到。”

  送走這些故交,之后的則是陸大有舒奇兩人親友,也有一些名望不低的江湖宿老,又或后起之秀慕名前來。

  盡管都不認識,楊青還是笑臉相迎,給足了面子。

  走在最后的十余人余人,男女參半。

  來到楊青面前個個低頭垂目,不敢看他一眼。

  “師…師兄…”

  目光掃過,見這些人都是曾經與他同門學藝,后來封山離去的弟子。

  陸大有既然通知他們喜訊,想必寧中則也是點過頭的。

  再者當初華山封禁,這些人還是年少之時,下山另謀出路也在情理之中。

  此時這般模樣,完全是被他嚇的。

  “進去吧,我們稍后敘話。”

  “是,恭賀師兄新婚大喜!”

  眾人拱手齊聲拜賀,然后一起跟著舒奇進門去了。

  再往后已無人上山,穆人清探頭看了看扭頭道:“師伯,沒人了。”

  楊青伸手把他攬到身側笑道:“再等等。”

  陸大有舒奇先后領人上山,正氣堂內外布置一新的酒宴須臾之間便座無虛席。

  此時岳靈珊在閨房內端坐鏡前,俏臉上淡施薄妝,朱唇瑩潤。

  她一身鳳冠霞帔合著滿屋紅燭囍字,紅紗紅被顯得分外喜慶。

  銅鏡中映出她與身后寧中則細梳鬢發的面孔,她看著看著就忍不住笑出聲來:“娘,我真不是做夢嗎?”

  寧中則聞言笑道:“快要出嫁的人了,說什么傻話。”

  “我能出嫁到哪兒去?從正氣堂到青哥房里不過數十步,轉個身就到了,還不是在華山。”

  聽她說得有趣,寧中則笑著搖頭不答,手上動作卻越發細致。

  “娘,你為何要請方證大師他們,你不怪他們嗎?”

  手上一頓,寧中則看向鏡中空出的一塊兒,不知怎么就浮現出岳不群年輕時的樣貌。

  但僅僅一瞬,又化作當日妖異鬼魅模樣。

  她深吸口氣將那股濃烈酸楚強壓下去,復又露出笑臉:“江湖事,世間事,原本就對錯摻雜,難解難分。

  我怪他們,可那些死在你爹爹手里的諸派弟子門人,他們又該怪誰?

  我老了,你們還年輕。華山不可能永遠緊閉山門,將來你們的后輩在外行走,面對這些人又該如何自處?

  總不能讓青兒挨個提劍上門,都給人家砍了?”

  岳靈珊莞爾一笑,心中一閃而過的陰霾也隨之散盡:“這些人也不知是否誠心,可別抱著什么歪心思。”

  “放心吧。”寧中則搖頭道:“你當青兒為何請他們來此,不就是為了震懾宵小么?”

  “師娘。”

  兩人說著話,門外陸大有高聲叫道:“人都到齊,該出去了。”

  稍一停頓又問道:“諸位師妹回山祝賀,可否讓她們進去看看師妹。”

  寧中則轉身拉開房門,見陸大有身后跟著四五個曾經的華山女弟子。

  這些人如今也到中年,幾乎都是做了母親的人。

  “師娘…”

  “進來吧。”

  她把梳子交到一名弟子手中,自己帶著陸大有往正氣堂中去了。

  正氣堂內外眾人端坐,往來端茶送水自有陸大有早前安排好的人,再有重回山門的曾經一眾華山弟子幫襯綽綽有余。

  時間一久,眾人也不再壓抑,尤其年輕弟子聽聞前輩說起江湖往事,也忍不住多方詢問,場面逐漸熱絡起來。

  隨著寧中則出現,諸派先是一靜,其后三言兩語便都心照不宣的揭過往事。

  等到日正當午,寧中則見楊青久久不到,剛要讓人去催忽見穆人清跑到她身前小聲說道:“師祖婆婆,大師伯回來了。”

  她面色陡然轉冷,轉念又想起今時今日,便對穆人清吩咐道:“跟你楊師伯說,讓他坐在賓客末席,不許進正廳。”

  “青師弟!”

  山門前,年逾四旬的令狐沖遠遠看見楊青,直喜得奔走如飛,上前一把將他抱住。

  “你這些年去哪兒了?啊?”

  他雙目泛紅,顯然心中激蕩難平。滿身風塵,可見一路辛勞。

  不過楊青這段日子已見過太多這種場面,熟稔的解釋幾句,就看向他身后的任盈盈,以及被前者抱在懷里的女童。

  “你閨女?”

  “是啊,都五歲了。”

  朝任盈盈微微頷首,楊青笑道:“進去吧,就等你們了。”

  “有勞楊兄。”

  此時任盈盈再見楊青心中仍忍不住狂跳不止,多年前的恐懼仿佛從未消散。

  “走吧。”

  轉身入門,令狐沖自去正氣堂外落座,與眾人敘舊。

  楊青自去后院接了岳靈珊出來,隨即在陸大有等一眾師兄弟簇擁下,兩人于正廳站定,面對上首高坐的寧中則。

  “新娘子來了。”

  “要拜堂了。”

  在此一刻,場中來人無論抱有何種心思,都靜默觀禮。

  “楊少俠,老朽冒昧,想為你夫妻二人做一回禮生,不知可否啊?”

  所謂禮生,就是唱喏行禮,喊一拜二拜的司儀。

  沖虛臨時請求,自然抱著善意,也自有其深意。

  “榮幸之至。”

  楊青欣然應允,正氣堂內外群豪撫掌叫好。

  隨即這場規模不大,但在武林中絕無僅有的昏禮便即順序進行。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

  “等一等!”

  禮至末端,沖虛話剛說到一半忽聽堂外有人喝道:“此時尚未黃昏,怎的這時拜堂?”

  此言一出眾人盡皆驚詫望去。

  昏禮自當在黃昏,不過在場的都是江湖中人,倒沒覺得定要等到傍晚黃昏才可行禮。

  且人家華山愿意把時間改在正午,自然也沒人置喙。

  “誰呀這是?”

  寧中則居中穩坐,側頭掃了一眼就不理會。

  岳靈珊聞聲略顯惱怒,她隔著蓋頭附在楊青耳邊小聲道:“姓莊的。”

  楊青笑道:“我去看看吧。”

  說話的工夫,外面令狐沖先一步攔上前去。

  勸阻不成正要出手將人點倒拉走,楊青身形一晃到了兩人面前。

  “你叫莊淼?”

  這莊淼看著二十七八歲,本是一臉的正氣,這時卻滿含怒意:“我就是莊淼!”

  他抬眼看清楊青身上喜服,忽地側身對著堂內大喊道:“岳姑娘,你說為亡夫守節,怎的今日…今日怎的…”

  “姓莊的你喊什么!?你眼前的就是我已故夫君,他沒死!”

  “什么?沒死?”

  莊淼愣然片刻,喉嚨上下聳動道:“難不成你就是楊青?那個消失多年的劍神?”

  楊青笑著搖頭道:“我不知道自己有這樣的綽號。”

  “你…”

  “莊兄弟。”

  他還要再說,令狐沖一把將他拉向一旁勸道:“我師弟與小師妹自幼青梅竹馬,誰也分不開。今時不同往日,你再鬧下去可不是斷條腿那么簡單。

  快跟我去喝酒,莫要再胡鬧了。”

  “等等,你別拉我!”

  滿是不甘的掙脫令狐沖,莊淼走回楊青面前忽地拔出背后長劍:“既然是場誤會,之前種種全當我自作多情。”

  岳靈珊在廳內聞言篤定道:“本來就是!”

  “哈,好。莊某多有得罪,還請楊夫人見諒。”

  莊淼面露苦澀,岳靈珊聞聲卻不再回應。

  “但今日莊某既然來了,楊大俠總不能讓我空手而歸。”

  楊青笑容依舊,打從回到華山,他臉上笑容便從沒消失過:“你要如何?”

  “讓我看看你的劍!若你徒有虛名,怎能護岳姑娘周全。”

  他糾纏不去,原本在場眾人已覺不耐,更有甚者暗罵他欺世盜名,見色起意。

  但這話一出,就再沒人覺得厭煩,反而正中下懷。

  楊青在江湖中的聲名,還是他銷聲匿跡之后漸漸傳開。

  早前真正見過他出手的人,已經不多了。

  現下有機會一睹被人吹上天的劍神出手,在場的哪個不想開開眼?

  但他不開口,誰也不敢出聲拱火。

  “怎么?不敢嗎?”

  見他始終笑而不語,莊淼剛問一句,就見楊青朝身后一招手:“人清,你的劍借我一用。”

  穆人清本來乖乖站在寧中則身側,這時聽叫到自己,疑惑的左右轉頭打量。

  可下一刻不等他反應,被牢牢綁在腰間的木劍忽地破開腰帶飛到院中。

  他大驚之下剛想提起滑落腳跟的褲子,便見院中風云起于平地,一抹炫爛到極致的劍器弧光霎時充塞天地!

  那劍芒閃過長空,在所有人眼中留下一片瀲滟清光。

  其中隱有碧海清波,悠游江湖;

  又有怒龍騰空,大世之爭;

  更有接天連地的鋒銳芒氣,指劃天地,斬仙屠魔,無往不利。

  那不是人間的劍法,而是一段動人心弦的旅程…

  “夫妻對拜,送入洞房!”

  禮畢回房,楊青依禮掀開岳靈珊頭上蓋頭,對她溫柔笑道:“還覺得是做夢嗎?”

  岳靈珊輕搖螓首,滿頭金銀墜飾隨著輕搖,在她滿布紅霞的臉龐緩緩劃過,既涼且燙。

  “青…青哥。”

  不等她回話,面前楊青竟已抬手脫衣。

  雖說多年來她等得就是這一刻,還是略顯局促道:“現在還是白天,我們能不能…”

  “換了衣服跟我去祭拜師父。”

  脫下喜服,楊青換回灰衫。

  “現在?”

  岳靈珊疑惑道:“此時去祭拜,合乎禮數么?”

  “你我心安即可,誰管他什么禮數?”

  他說得離經叛道,行為舉止傳到外面大概也會受人詬病。

  然而岳靈珊卻愈發覺得眼前之人逐漸豐滿凝實,而非像從前那般身處云端,讓人總也抓不住…

  朝陽峰后山。

  正氣堂眾人仍在飲宴,有令狐沖招呼絕不會冷落哪位。

  而在后山岳不群墓前,楊青重重跪倒,擺上酒肉祭品,凝視石刻墓碑久久默然不語。

  面前的墓碑樸實簡略。

  除去岳不群大名,就只有落款處的寧中則。

  “青哥。”

  身旁岳靈珊叩拜已畢,又邊哭邊笑著說了些傾訴言語便站起身來。

  “你去前頭等我吧。”

  在華山之中,楊青與岳不群感情不說最深,但一定最復雜。

  其中種種對錯,時至今日也沒甚意義。

  但無論如何,這個由自己念頭演化而出的岳不群,他終此一生都不會忘記。

  腦海中過往情景電閃而過,末了他鄭重三叩首,直起身時長出口氣,沉聲叫道:“師父!”

  他如今的性格并不能代表真正的本我。

  在那片未知天地中見過本我之后,楊青已明白自己另一半性格多少有些狡黠桀驁。

  也難怪自己初時總也難能尊稱岳不群,又或丘處機。

  誰會真的對自己想象中人物畢恭畢敬?恐怕只有自己經歷過這一切,才明白其中感受。

  “青哥。”

  “來了。”

  起身拂去雙膝塵土,楊青轉身走到岳靈珊身邊。

  兩人相視一笑,又同時望向山下。

  岳靈珊忽而笑道:“你還記不記得以前怎么帶我下山的?”

  “怎么不記得?”

  楊青想起那時自己稍顯輕薄,卻由心而發的舉動,一伸手將她摟在懷中飛身躍下山腰:“走了!”

  “啊!前面沒有落腳的地方啊!”

  岳靈珊看著腳下長空悠悠,不由伏在楊青懷中驚叫。

  然而下一刻只覺兩人身形一頓,忽地橫空飄飛出去,宛如鳥雀掠空,靜看腳下蒼山倒卷,心中說不盡的暢快。

  她忍不住抬頭看向楊青,滿心驚喜道:“你會飛?”

  “日后你就明白了。”

  兩人從山下繞回前山,一起邁步走上通往山腰的石階。

  他們走得不急不緩,兩側寸寸青山在午后靜謐中便如同未盡的言語。

  眼看著就要到山門前,岳靈珊突然聽上方傳來幾人爭執。

  聽聲音像是陸大有與兩名女子…

  “曲姑娘,我楊青師兄他的確回山了,不過今天乃是他跟我師妹大喜的日子,若要敘舊不知可否等明日再來?”

  “我倒無所謂。”

  隔著兩道山梁,曲非煙靈動嗓音清晰入耳:“這位大姐可不好對付。”

  岳靈珊猛然轉頭看向楊青,兩人攜手邁步,剛剛短暫的暖意瞬息轉化冰雪:“什么大姐?”

  楊青皺眉疑惑道:“我怎么知道,大概那丫頭又再搞什么古怪。”

  他們二人聲音不大,不想下一刻上方勁風突起,陡然間一道衣袂鞭撻虛空的震響傳入耳中。

  兩人抬頭望去,只見三丈外石階上一人白衣如雪,面容依舊。

  手里緊握一封書信,雙眼死死盯著楊青與岳靈珊十指緊扣的雙手不放。

  岳靈珊被她看得莫名其妙,楊青卻恍然驚覺道:“你還活著呢?”

  “楊青!你享得好清福!!”

  自牙縫間擠出一句,李莫愁揮手間,那封珍藏百多年的信件猛然被她灑向空中。

  楊青目視紙頁碎裂,化作片片紙蝶隨風飛往群山深處。他嘴角輕輕上揚,不自禁露出釋然笑意…

  (全書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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