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1章 陶醉
嶗山地界。
一位白袍素帶的儒雅青年，長身玉立小河邊。
隨著時間流逝，天邊逐漸被染成了胭脂色，青年取下腰間竹笛，橫笛而奏。
“嗚嗚嗚……”
突然而起的笛聲驚起了些許飛鳥。
笛聲悠揚縹緲，清脆與柔和相應，委婉與清亮并存，讓人陶醉！
隨著笛聲漸漸飄遠，那綿延回響里，仿佛攜帶著無限的遐思和牽念，緩緩的飛升，笛音鳥鳥，一種難言的憂傷情愫彌漫開，就連小河里的魚兒聽了都游得慢了些…
“娘，孩兒一定要為您討回公道的…！”
“孩兒定會殺了熊雄和那個毒婦，以告您的在天之靈…”
“妖若有情妖非孽，人若無情怎為人？！”
一座小木屋里。
儒雅青年和一對中年夫婦邀月共飲。
“章兄章嫂，這些年來，陶醉多虧你們關照，今日，卻要作別了。”
“我知道章兄好杯中物，這二十二壇是我這些年釀的竹葉酒，代表我的一點心意。”
儒雅青年遞給中年女人一本書冊。
“章嫂，這是我自己這些年的修煉心得，等花姑子以后長大了，可以讓她看一看。”
面對這仿佛交代后事的樣子，中年夫婦面面相覷。
“陶老弟啊，你真的要走？”中年男人說著往嘴里灌著酒。
“死老頭子，陶兄弟就要走了，你還惦記著你的酒！”
女人沒好氣的拍打了一下男人，又看向儒雅青年。
“陶兄弟，是發生了什么事情嗎？你說出來，要是我們幫得上的，一定幫你。”
陶醉淺笑道：“章兄章嫂誤會了，我只是南下去揚州那兒。”
這時，一頭小獐子滴熘熘的跑過來，小腦袋親昵不舍的蹭蹭，一道稚嫩的聲音響起。
“陶哥哥，你能不能不要走啊！”
“你走了，就沒人陪花姑子玩了！”
陶醉溫柔含笑的撫摸著小獐子的腦袋，卻一言不發。
中年男人醉眼朦朧的打斷母女兩的話，打嗝道：
“嗝…好啦，陶老弟既然有了決定，你們倆就別瞎摻和了。”
“…不過，陶老弟，無論你是為了什么，切記安全吶！”
告別了章家后，陶醉一路南下。
他此去乃是為了揚州的太平軍，他從一些精怪那兒得知消息，太平軍麾下有不少良善妖鬼之流效力，這樣的話，應該也能接納自己吧？！
熊雄和那毒婦已經是當朝權貴，自己若是想要報仇，只是一人的話，不免勢單力孤，雖然章兄章嫂對自己很好，但這是自己私人恩怨，隨便把他們牽扯進來，不是陶醉之意。
可是太平軍起兵揚州，擺明車馬跟大應相抗，再加上那邊并不是對妖鬼之流直接的喊打喊殺，所以，陶醉才決定加入那邊，借助其勢力。
“熊雄……！”
陶醉清俊的面容上露出深深的恨意。
熊雄，算起來是他的親生父親，本來和陶醉的母親雖是貧賤夫妻，但生活還算美滿。可其在金榜題名后，為了攀附權貴，娶了親王之女，將幼小的陶醉和糟糠之妻用“十零散”毒死，并棄尸竹林。
陶醉魂魄強度過人，一點真靈不散，被竹林中的竹精所救，魂魄附在竹枝上，自此以竹為軀，成為竹妖，并跟隨竹精學習修煉之道。
或許他的才能真的不凡，加上報仇執念根植，不過二十年的修行，其功力道行就比得上其他兩三百年的妖怪。
等到一進揚州地界，陶醉立刻感覺到了不同。
在嶗山腳下，其實百姓生活還算安定，而他南下途中，見了許多衣衫襤褸、食不果腹的民眾，而到了揚州境內，陶醉頓時察覺到了這里百姓氣質的不同。
積極向上、熱火朝天……
哪怕是穿著最普通的麻衣，吃著沒多少油腥的烙餅，可是眼中那種對未來的期盼，是讓陶醉真的為之心動。
尤其是，他在一些地方親眼見到身穿精良甲衣的軍卒和妖怪一起勞作，證實了他之前了解到的消息的準確性……
兜兜轉轉中。
他從地方沿途中的見聞，對這太平道的實力和行事風格有了基本的認識，也知道了現在應該屬于太平道大規模擴張實力之際。
那么，自己要往哪個方向切入呢？
參加太平軍？！
可是軍中軍煞之氣濃厚，自己進去，實力壓制先不說，相當于在時時刻刻受煎熬。
排除了作戰軍隊后，陶醉想著太平道下幾個部門，管理、教育、醫療、營造、后勤、農耕……
他是希望能夠掌控一定力量的位置，要真的閑職散官，那么……
“喲！”
“年輕人，妖軀人魂，罕見吶！”
“有沒有興趣上來陪老夫喝一杯啊？！”
突然，一道老邁之聲傳入陶醉耳里。
陶醉腳步一頓，抬首便看到了一位老者，須發皆白，目光灼灼，不似尋常人。
再眼神微微一掃，發現周圍的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情，似乎完全沒聽到這個老者的話，加上其一眼就看出來自己的情況，陶醉心中微微遲疑，但是腳步卻不停的邁上二樓。
“老夫書中仙，年輕人姓甚名誰啊？”
如今，《新民文摘》發展很好，已經不是最開始的大貓小貓三兩只了，書中仙平日里只需要負責寫寫文章，其他的瑣事都交給下面人了。
今日出來小酌，卻不想遇到一個有趣的年輕人。
妖軀人魂啊，又是個有故事的！
“姓陶，名醉。”
軍機處。
諸葛臥龍正伏桉埋首，有人來報，說是《新民文摘》總編書公來訪。
“這老東西，什么時候來我這兒會走正門了？！”
諸葛臥龍滴咕著。
因為，書中仙的天賦神通奇異，加上兩人亦師亦友的關系，書中仙來他這兒，最喜歡從哪本書冊、報告里突然竄出來。
他看向門童，問道：“書公是一個人來的嗎？”
門童道：“不是，書公還帶了一位年輕公子，溫文儒雅，氣質不俗。”
諸葛臥龍若有所思。
“請他們進來，備好茶。”
書中仙和陶醉聯袂而來，陶醉沒想到，自己路邊隨便偶遇的老者，竟然跟太平道的尚書令熟識，還能夠直接來其辦公之處。
他可是清楚，這位尚書令乃是鼎鼎大名的諸葛臥龍。
沒辦法，自從太平道占據揚州，有心人自然會對太平道的勢力消息進行收集，而諸葛臥龍那一篇發在《新民文摘》首版的討伐檄文，讓其名頭更是傳遍天下。
陶醉在進入軍機處的時候，分明感到好幾道讓自己心顫的氣息，不，以那種高手的道行，自己應該察覺不到，這是人家故意放出來的……所以，這是震懾！
還沒進門，書中仙的大嗓門就喊了。
“諸葛，你今天可得好好謝謝我，我給你帶來一位人才啊！”
諸葛臥龍望著進來的兩人，不，他的目光只停留在陶醉身上，書中仙他實在是太熟了。
嗯，第一眼看去，頓時心生好感。
主要陶醉的賣相著實俊雅，尤其是和某個老東西站在一起的時候。
白袍素帶，折扇綸巾，長身玉立，瀟灑不羈。腰間斜插一支玉笛，掛著玉酒壺，仿佛濁世佳公子。
“晚生陶醉，見過諸葛先生。”
明明諸葛臥龍的練氣修為不高，可是陶醉卻從其身上感應到一種煌煌大勢，至剛至強，氣場宏大。
是以，他以“晚生”自稱。
諸葛臥龍手一伸：“原來是陶公子，請入座吧！”
書中仙道：“你之前不是想找一個合適的人選，統管揚州妖屬嗎？這不，我給你尋到了陶醉，肯定符合你的要求。”
說完，就不再言語，剩下的時間留給兩人。
聽了這話，諸葛臥龍心頭一動，眼中氤氳一閃，望氣之術看去，頓時了然。
“原來陶公子亦非凡人！”
這一眼，陶醉身心一驚，只感覺自己從內到外仿佛沒了任何秘密。
他按捺下心中震驚，同時對著太平道的實力再次刮目。
剛才那一眼，諸葛臥龍頓時清楚了這個陶醉的來歷、性情。
妖軀人魂，這個陶醉現在是竹妖之身；清氣升騰，無一絲血煞，可見成妖后一心苦修，不曾害過人……
就是不知其有多少真才實學？！
諸葛臥龍問道：“陶公子，你出身人族，現在又是竹妖之身，人與妖的身份，你都經歷過，不知，你如何看待人和妖的存在？”
陶醉目光一轉，便知這是進入了考教環節。
他在書中仙口中已經知道這次是怎么樣的機會！
若是自己所答能夠令諸葛臥龍滿意，那么自己就得到了統管揚州全境妖屬的機會，想到此，陶醉不由得身形一正。
認真道：“晚生覺得，世間萬物，眾生靈自有其生存之道。妖若有情妖非孽，人若無情怎為人？！”
諸葛臥龍又問：“那么，何謂有情生靈呢？”
這不是一個隨便的問題，因為，萬物皆可成妖，但在沒有成妖前的時候呢？
陶醉道：“凡是有靈知性的生物都是有情眾生。”
諸葛臥龍道：“譬如拿竹子來說，若是其沒有成妖，陶公子覺得其還是有情眾生嗎？”
陶醉想了想，道：“有情就是眾生，眾生就是有情，凡是有靈性、有感情的生物都叫有情，靈性與感情最重的是人。”
“至于有生而無命者，晚生認為，不屬于主要有情的范圍。”
“若你見到有妖做惡，你會如何處理？若是有人正在殘殺妖怪呢，你又作何選擇？”
這一場似閑聊、似考教的談話持續了大半天，諸葛臥龍從各個方面問了很多問題，陶醉也一一解答，有的實在不知曉的，他也沒逞強，直言才疏學淺。
而在這一問一答里，陶醉也逐漸摸清楚了這太平道對于妖鬼之流的態度，很簡單，便是一視同仁。
遵紀守法，違法者必究，無論妖鬼！
但就是這個一視同仁，讓陶醉不由得心生感慨其創始人的器量……
因為，他見過一些道士、和尚，堅定人就是人，妖就是妖，見到妖精就要施展斬殺。
竹本無心，因人有情。眾人皆說清醒好，唯我喜陶醉，拾歡笑，忘憂好。
《神怪志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