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七十五章 心障
陸川跟在姜濤身后走出了爐石酒館，十二月的海風吹來的感覺不由得令人感到一絲涼意。
他前世倒是聽過一些網絡上的聲音，大意是說人年輕的時候如果有投契的朋友，該一起玩一起造的時候就該痛快淋漓。
因為等到進入社會之后只要幾年的時間，你就發現這些曾經投契的同伴們有的結婚生娃，有的升職加班，那些無拘無束沒心沒肺的青春時光一旦流逝便不會再回來了。
不過姜濤的情況顯然又不屬于這一類，如果他不是在人生的關鍵節點上做了在外人看來相當錯誤的選擇，他的人生際遇肯定不會是現在這樣子。
“武清的事情，謝謝你了。”姜濤悶聲說道，“他是個很驕傲的人，從兵敗被俘虜的那一刻開始，想必就已經有了死志。”
姜濤這次到景國幫忙找陸川的過程中也沒有去青鄄城，正如之前武清跟陸川余歡他們說的，他去見了武清又能怎么樣呢，武清要跟他說的話都已經在信里，見了面也無非是相顧無言，平添愧疚罷了。
“其實當時余叔已經代表烏托邦邀請過武清城主了，如果他不那么堅持的話...”
“那他就不是他了。”姜濤接過了陸川的話，臉上反倒出現了一絲笑意。
陸川想說的是那他就不用死，但姜濤既然這么說了，他便也不再說什么。
從目前各方面了解過來的信息來看，武清也是一個又正派又軸的人，他在明知道姜濤是天選之人的情況下還是和姜濤成為了好兄弟，兩人在性格和品質方面肯定也有許多相同之處。
這樣的人相處起來比較讓人放心，但在社會上卻未必會受歡迎，而且往往最辛苦的就是做他們的家人和親近的人。
“前兩天我去定西城見了小炳和慧寧一面。”姜濤沒有往家的方向走，而是沿著沙灘往海邊又走了幾步。
陸川神情一動，如果武炳和武慧寧收到武清的絕筆信之后愿意來烏托邦，姜濤肯定會想辦法給他們安排一些條件，但最近都沒有聽到相關的消息，想必他們是不愿意來。
這才是正常的，連姜沫一開始都對去烏托邦有所顧慮，身為武國皇室的武炳和武慧寧自然更是如此。
不過陸川馬上想到以姜濤的性子，既然武炳和武慧寧不愿意來，他大概會毫不猶豫地把自己大部分的元石送給這兩位故人之后，也不知道回去以后有沒有挨李姨的訓。
姜濤往海邊走了幾步，又突然站定，從儲物戒里掏出來一包煙，給自己取了一根，手搓了個小火苗想要把煙點上。
“咳咳，姜叔你給武炳他們送錢我可以當不知道，當著我的面抽煙可不太好，李姨和沫沫知道了要挨罵的可不止是您，連我也要挨批評。”
陸川連忙跟上前把話帶到，李倩是嚴禁姜濤吸煙的，盡管煙草里的有害物質對修士來說可能沒有太大的影響。
姜濤微微一頓，抬頭看了陸川一眼，然后把煙又重新收了起來。
“他們沒要我的錢，只是給小炳留了個微信，萬一真遇上什么麻煩，還能有機會照應一下。”姜濤悶聲道，“其實他們在武國我又能照應得了什么呢，只是客氣話罷了。”
姜濤和武炳碰面之后也有一些感慨，武炳經過武清的突然隕落，經歷了從北寧城到定西城的歷練，好像一下子長大成熟了許多。
武炳一邊看著武清的絕筆信一邊淚流滿面，但在看完之后卻又很快收斂了情緒，對姜濤行了大禮，感謝他帶來了幾乎不可能的消息。
在信里武清除了對武炳和武慧寧的吩咐教誨，還預測到了景國可能會在他死后也要玷污他名聲，甚至可能會連累武炳和武慧寧，他們在武國未來可能會很艱難。
因此他在信中提出武炳可以選擇帶著武慧寧隱姓埋名加入烏托邦，忘掉北寧城的故人和仇恨，在烏托邦有姜濤會關照他們，安心找個好人家結婚生子，好好地過日子。
能讓武清這樣一位死忠于武國的親王給出這樣的建議，這或許就是他對自己的子女唯一也是最后的私心了。
但或許正所謂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過去十幾年言傳身教的影響并不會被武清的一封信所動搖，武炳和武慧寧沒怎么猶豫便拒絕了武清的想法，也拒絕了姜濤想要饋贈的好意。
臨別之前武炳還把當初姜濤送給武清的那柄玉質小槍送還給了姜濤，武清已經不可能再回來了，這件信物對姜濤來說反而更有紀念意義。
“而且我又能幫上什么忙呢，不過是個有幾分蠻力的神通境武修...”
陸川感覺到有點冷，畢竟他失去了修為又剛喝了酒，而且現在還站在十二月的海邊吹風。
他大概能體會一點點姜濤的感觸，用文藝一點的話來講，大概就是他感覺到他的過去正在離他遠去，而很多他想挽回的事情，卻又都無能為力。
姜濤就像一座壓抑著的火山，他的性格本來就悶，和他有關的事情最近又總有些壓抑，印象中他來到烏托邦以后，只有上回姜沫期中考試得了好成績，才看到他臉上多了幾分笑意。
從景國回來以后的姜濤給人的感覺就更壓抑了，整個人就像一個行走的負面情緒反應堆，這也是陸川這段時間總想避著他的原因之一。
而現在更是如此，這個中年男人周五的晚上獨自到酒館飲酒消愁，卻又不敢喝多，想要給故人之后幫助，卻又被婉拒以及無能為力，陸川此時都有些后悔剛才制止他抽煙了，畢竟人的情緒總要有一個出口。
“姜叔，我跟武炳接觸過，他既然做出了選擇，想必心里也已經對未來有了一些規劃，而且您有了他的微信，我們想要找到他也不是什么難事...”
陸川有些想回去了，就酒館出來的時候覺得和老姜一起回去順路也比較安全，結果老姜仿佛好像突然犯起了什么文青病，杵在這海邊不知道在干嘛。
他從兜里掏出手機準備給霍長歌發個消息請求支援，突然間感覺到一股莫名的勢在涌動，抬頭便看到了姜濤閉著雙眼，眉頭緊鎖，一股他見過許多次的拳勢從他身上迸發了出來。
陸川見姜濤的狀態似乎不太對勁，他的拳勢起起伏伏，微張著嘴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這是什么情況？心魔？道障？
但不管是什么情況，都不是他陸川有能力處理的，于是陸川果斷地按下了烏托邦在他手機上特制的緊急呼救按鈕。
陸川此刻所在的位置離烏托邦主城區并不遠，他按下按鈕之后不過數秒鐘的時間，劉明江便用了咫尺天涯出現在了他的身邊，與此同時還有許多陸川熟悉的氣息從烏托邦城區沖天而起，朝他所在的方向奔行而來。
“劉叔，您看看...”不用陸川說劉明江也注意到了站在海邊的姜濤，心里松了一口氣。
“往后退一些，他在破境。”劉明江心下放松的同時又有些疑惑，他前不久剛在景國見過姜濤，他的狀態似乎并沒有可以破境超凡的跡象。
“破境？”陸川一愣，連忙閉上眼進入靈視狀態，果然和他印象中一樣，和其他的神通境巔峰不同，姜濤的狀態并不圓滿，而且受過的暗傷也清晰可見。
他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有人在他面前破境，之前程冠學和楚良在烏托邦先后突破超凡的時候一個是在寧蘭居，一個是在軍事部，陸川知道消息的時候兩人都已經搞完了。
姜濤大概是進入了一個忘我的狀態，但即便是在這樣突破的時候，他緊皺在一起的眉頭也沒有松開，仿佛承受著極大的痛苦和壓迫。
但他似乎并沒有找到那一絲破境的感覺，海邊的元氣隨著他的勢動蕩了起來，無盡之海上也同樣風云涌動，一道巨浪從海上形成，朝岸邊的方向打了過來，像是這方天地都在對他的突破在說“不”。
姜濤的額頭上開始冒出汗，他的雙手緊握成拳，聚集起來的勢在天地之勢面前變得有些動蕩，以至于連他的身體都開始顫抖起來。
“太勉強了。”劉明江搖了搖頭，他心里對姜濤也有了些不滿，本來想說的是亂彈琴，最終還是考慮到陸川就在身側，把語氣改的溫和了許多。
陸川突然想起余歡曾經對他說過的關于姜濤的評價，他說姜濤選了一條勇往直前的道，卻給自己的身上心上背負上了太多的東西，又怎么能勇往直前。
恍然間他便意識到姜濤就像是一只樊籠中的猛虎，如果他不能掙脫自己心里的樊籠，那他永遠都不可能重新走回自己真正的道。
“劉叔，修士從神通境突破到超凡到底需要什么條件？”陸川忍不住輕聲開口問道。
“精氣神合一，并且悟了道，其中悟道是最重要的，但精元、氣勢、神意也很關鍵，姜濤精血有虧，神氣不通，如果他的勢再聚不起來，今天怕是要再受道傷。”
劉明江的目光緊盯著姜濤，手中卻是拿出手機給江靈珊發消息，他希望姜濤能成功，但也會提前做好失敗的準備。
“小濤，我把北寧城托付給了你，城里的民眾，你的學生們都這么信任你，你怎么...”姜濤聽到了葉浩然痛心疾首的聲音。
“姜院長，我真沒想到你竟是個臨陣脫逃的懦夫，這便是你教給我們的武道嗎？我呸！”吳子義不屑地將一個護膝脫下甩到了地上，這個護膝是姜濤送給他的，看來他現在是不需要了。
“去吧，到烏托邦去，武國不是你的國，何必為他賣命，為了女兒嘛。”武清笑著說道，突然間他的臉色一變，胸口插了一柄槍，那是武清自己的鎮北槍，“姜濤，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卻不在啊。”
“姜院長沒有死！他是烏托邦人！他騙了我們！有人都在定西城看到他了，他們一家人都在！”北寧城里，有人在奔走呼號。
“真好意思啊，聽說他還是最早跟著領袖的幾個人之一的，衛國戰爭的時候他還在給武國當狗，現在又為了女兒厚著臉皮來烏托邦，要不是狗運好收了一個徒弟是陸川...”有他認識的人在竊竊私語。
“姜叔，我這么信任你們，結果你就這么快把我的秘密給出賣了嗎？”陸川冷冷地看著他，余歡和張三問站在他的身后。
“爸爸你在說什么啊，你真的好古板，從來都聽不懂，我不想跟你說了。”姜沫有些嫌棄地說道。
“姜濤，你太讓我失望了。”李倩冷冰冰地看著他，“我有時候真的很后悔，當初怎么就上了你的當。”
不，不是的，你們聽我解釋...
姜濤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他看到那一道道對他冷言冷語的身影失望地離他遠去，他周身的亮光也漸漸散去，變得越來越暗。
“姜叔，出拳！”突然之間，他的道感覺到了動靜，有他熟悉的新人走上了拳道，是陸川！
他怎么做到的？出拳？打誰？
紛雜的念頭似乎干擾了他本在承受的心障，他猛然睜開眼，洶涌的巨浪已經在他眼前。
他瞬間回憶起自己剛才應該是在海邊，全無修為的陸川應該就在他身后。
陸川不能有事！
“走啊！”姜濤怒目圓睜喝道，來不及思考和環顧四周確定陸川的位置，他身邊開始有些散亂的勢凝聚到了他握緊的右拳上，聚精會神地全力一拳向巨浪轟了過去。
姜濤的勢和巨浪撞到了一起，勇往直前無物不破的拳勢瞬間擊潰了浪潮，海水失去了天地之勢之后便隨著慣性落下砸向了他的面門，而姜濤在浪濤中控制住了自己的身形，一拳接一拳轟出。
海水順著沙灘退了下去，姜濤大口地喘著粗氣，顧不得調息便回頭去找陸川，回頭之后卻是愣住了。
陸川好好地站在那里笑著鼓掌，他的身邊站著寧輕侯和各位部長，以及軍事部的許多同事，大家都在鼓著掌，還有人朝他歡呼吹口哨。
“恭喜您，姜叔。”陸川笑著走近他，“我喊李姨和沫沫過來，今天這么好的日子，您可得請大家吃飯。”
姜濤此刻也平緩了下來，他終于感受到了天地之間的元氣都在朝他聚攏，他的狀態前所未有的好。
他超凡了。
“謝謝你，陸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