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歷20年5月8日,初夏,天晴。”
“晨曦人口…”
星蕊聲音一頓,房間里紙筆摩擦的“沙沙”聲戛然而止。
神似西格莉德的書記人偶緩緩轉頭,流淌著幾分神采的明亮雙眸倒映著星蕊手捧西瓜,泛著笑意的臉龐。
“喜加一,對。”星蕊回想起了老師教給她的這個“梗”,“晨曦人口,喜加一。”
星蕊是在大半夜被史萊姆女仆吵醒的,趕到時,留守的醫療組醫生正滿臉笑容地向眾人展示著聲音洪亮,哇哇大哭的孩子。
齒紋,這個在晨曦試煉上以蠻力過關的大貓初為人父,有些不知所措,血脈相連的呼喚令他渾身顫抖。
襁褓中的孩子繼承了母親羚薔暗精靈的膚色,卻有著父親齒紋一般毛茸茸的貓耳。
“血統比例是對半,非常完美。”醫生迅速完成了混血鑒定,“一定會是個出色的小家伙。”
“有名字了嗎?”
面對這個問題,無論羚薔還是齒紋都大眼瞪小眼。
“你們真是毫無準備啊。”
“啊…這,哦,對了,星蕊來幫想一個吧?”
面對齒紋突然拋出的話,星蕊沉默了許久。
雖然她以“名字要父母起的才有意義”完美地脫身,但實際原因則在向書記人偶敘述時表露而出。
“畢竟我和老師們一樣,起名能力堪憂”
這也算是晨曦一脈相傳的缺點了。
路禹的“舉家搬遷”幾乎帶走了晨曦在梅拉經營的所有,留給星蕊的只有幾處牧場、漁場,一座大圖書館,幾片新開墾的田畝與果園,以及,以供留守者居住,完美復刻的晨曦城堡。
盡管星蕊覺得僅有十五人,完全不需要新建一座晨曦城堡,可幾個老師卻不打算委屈留守人。
于是,史萊姆、史萊姆女仆、人偶都在這座嶄新的晨曦城堡內獲得了屬于自己的休憩之地。
距離晨曦離去已經過去8年,12年的留守時間已過大半。
盡管大圖書館中的知識任由她采擷,但時常,她會想念坐在老師身邊的時光。
愣神之間,書記人偶已經拿起紙張起身走到她的身旁。
“哦,就這樣吧。另外,把這個消息傳遞給空島。”星蕊吩咐。
晨曦空島已經離開了最佳通訊范疇,即便沿途塞拉一直在建立中繼通訊法陣維持,可遠距離傳輸的訊息已經變得不完整,不過這不妨礙星蕊此刻想要與空島眾人一起分享晨曦迎來新生命的喜悅。
晨曦的日常實在乏善可陳,如果要問星蕊,留守梅拉是一種什么感覺,她第一時間能想到的詞匯大概是“悠哉”,緊接著就是“慵懶”。
即便嚴格執行新綠與紫星為其準備的體術訓練計劃,塞拉和璐璐為其訂制的魔力運轉進階訓練,星蕊仍然有著大量的空閑時間可供支配。
與晨曦眾人仍在時,她每天都能學到精疲力盡不同,空島的離去,讓她只能進入自學沉淀狀態,并積極開發各種愛好,比方說拿起老師給的食譜研究下廚,又比方說…種菜放牧。
造訪晨曦的凱塔斯時常會看到這樣一幕,星蕊化身霧化噴灌器在田野中如陀螺般旋轉澆灌作物。
起初,凱塔斯像是錯推房門的莽撞者,尷尬地想要轉身離去,隨著目睹的次數變多,注視著光著腳在田野上撒歡的星蕊,他只會默不作聲地搬把小椅子坐在一旁,默默欣賞。
誰會想到,晨曦空島離去后,管理大圖書館,維持晨曦試煉運轉的留守者之主,平日里與小孩子無異呢?
幾位晨曦之主在他眼中都有些活寶的味道,可偏偏是這樣一群人創造出了魔法史上的奇跡。
時值正午,結束了上午訓練的星蕊正帶著幾枚土豆潛入湖水之中,洗去汗漬的同時順勢搓洗食材,為等下的土豆大餐做準備。
“斯萊戈使者來訪。”
魔力蕩漾,星蕊“呼”地一下抬起頭,水花飛濺,湖面波光粼粼。
她就這么濕漉漉的,揉搓著粘黏在臉頰上的發絲走到了書記人偶身旁。
“使者?”
晨曦在星蕊的管理下嚴格遵守著路禹等人制定的準則,不與梅拉各方勢力過多接觸,彼此之間接觸遠不如路禹還在時頻繁與親密,往來屈指可數。
斯萊戈使者見到星蕊的第一時間便恭敬地行半跪禮,并且開門見山闡述來意。
“婚禮,諾埃爾陛下的?”聽到使者的話,星蕊眨了眨眼,“和誰?”
“溫蒂女士。”
星蕊覺得自己在哪聽過這個名字,使者適時地提醒讓她回想起了那段往事。
作為俄偌恩的前迷霧軍團長,梅拉與俄偌恩激戰期間,溫蒂深入梅拉,實行攻心戰術,成功誘惑拉文尼斯投敵,科德佐恩也因此退出歷史舞臺。
溫蒂的高光也就到此為止了,進入斯萊戈境內后,她遇上了一個完全沒辦法搞定的對手…
諾埃爾與溫蒂兩人最廣為人知的故事當屬和平議程時,諾埃爾當著各方來客坦言溫蒂將會是她的妻子。
在老師口中,諾埃爾在女人相關的事情上總是無往不利,唯獨這一次,他未能得償所愿,因為溫蒂在那之后不久便失蹤了。
距離那場大戰已經過去了整整二十年,和平議程上那一聲“溫蒂軍團長將會成為我的妻子”早已隨著時間被梅拉、俄偌恩兩個化敵為友的大陸遺忘,化于無數個平凡的日常之中,只剩下學者們留于文獻書稿之上的一行行文字,供于后人翻閱時發出會心的一笑。
久遠的歷史突然于此刻回響,朦朧的童年記憶泛上星蕊腦海。
真的是,好突然啊。
這二十年間又發生了些什么,讓溫蒂最終選擇了投入諾埃爾的懷抱呢?
“你們陛下,希望我做什么?”星蕊問。
“陛下原話是,‘老師不在,徒弟代替’。”
魔力潮的大動蕩后,在諾埃爾的示意下,斯萊戈開啟了轟轟烈烈的文化影響立國計劃。
借由早期斯萊戈服飾遠銷各大陸打下的基礎,諾埃爾的部署一經展開就取得了預料之中的效果——響應者如云。
晨曦美食文化交流慶典造夢者征文大賽繪夢者藝術節諾埃爾設計獎 由晨曦奠定的五大國親密關系也在這一刻發揮了作用,通力協作之下,每一個項目的背后都有各大國最頂尖者參與的身影,合作共贏、各取所需的理念貫徹始終。
用十年的時間,以不被人看好的荒唐皇帝身份帶領斯萊戈挺過魔力潮。
用二十年的時間,回應斯萊戈,也回應梅拉民眾的渴望,把國家建設為想象中的模樣,將恩澤惠及全大陸。
荒唐、離譜、下體思考者,曾經掛在諾埃爾頭上的一個個標簽仍然為梅拉人津津樂道,只不過再沒有了三十年前的戲謔與譏嘲。
曾經最喜歡消遣諾埃爾的斯萊戈人造出了“諾埃爾文學”的段子,用以調侃他在原始欲望上驚人的創造力與執行力,隨著時間推移,諾埃爾文學不僅沒有消亡,反而隨著斯萊戈與梅拉的日漸強盛,生命力愈發旺盛了。
對于這些“無傷大雅”的,由民眾自發形成的,對于諾埃爾的另類崇拜文學,寂靜者們遵照著本人的態度,寂靜著。
三十年的時間,足夠讓許多人透過層層迷霧,窺見諾埃爾的一角。
早已不會有人質疑他的能力,對于他仍然忠于原始欲望難以自拔,人們也表示了理解——貫徹始終,真的很讓人安心。
如果有一天,諾埃爾對于女人再無興趣,恐怕反而會引起梅拉人的恐慌。
與外界的諸多猜測不同,諾埃爾后宮正式“編制”并不多,且早在二十年前就停止了更新。
小寂靜。
女仆長希露薇。
曾經的精靈刺客碎光。
在這三人之后,諾埃爾再未給過任何一人身份形式上的許諾,盡管他身邊仍舊女人如云,盡管他的花心一如30年前年輕時。
除了極少部分人得到邀約者,大多數人并不知道,時隔二十年,斯萊戈即將迎來又一位王妃。
沒有盛大的典禮,沒有廣而告之的冊封,低調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像極了路禹、璐璐、塞拉那場說是婚宴,更像是宴請好友的家宴。
宮殿沿途的寂靜者默契地向著星蕊欠身。
擁有媲美璐璐緹斯、薩耶爾、凡妮莎的天賦,跟隨晨曦空島離去必將在最短的時間內大放光彩,然而她卻自愿將人生最美好的年華奉獻給梅拉。
只不過…
身著黑色禮服,靚麗迷人的星蕊一手拎著一口鼓鼓囊囊的大麻袋,奇妙的魔力牽引著身后的雞鴨牛羊豬等社畜茫然地跟隨著,甚至還有幾條被水元素包裹的鱸魚漂浮尾隨…
因為星蕊的緣故根本沒人去阻攔這只動物大軍,只能目瞪口呆地目送她走過。
望著星蕊離去的背影,不少這二十年間才成為內衛與寂靜者的人臉上寫著大大的疑惑。
“隊長,那就是,留守的晨曦之主?”
“我知道你們會感到詫異,但相信我,是的,她就是這樣的人。”
有幸跟隨緘默出行晨曦,并見過晨曦璀璨群星的寂靜者隊長繼續解釋:“偉大的晨曦空島之主,也是一群不羈的人,就像我們的陛下。”
婚宴的場地布置在諾埃爾藏品室的后方花園,星蕊暢通無阻地憑借晨曦之主的身份來到了這里。
她對不遠處看呆的女仆招了招手,笑瞇瞇地問對方廚房在哪。
敬業可愛的小女仆眼睛不斷眨動,她理解了星蕊的話,但卻總感覺有什么地方不太對勁,才工作沒幾天的她頭一次撞上這種事,大腦宕機了。
圍墻上的陰影蔓延,一道身影悄無聲息的顯現。
“星蕊,你這是在做什么?”緘默現身后也啞然失笑了。
“禮物啊,這些都是禮物。”被問及之后,星蕊興高采烈地打開了麻袋,驕傲地從里面往外掏東西。
玉米、紅薯、土豆、蘑菇,經由晨曦農務組,群星蘑菇們選育的品種品相極好。
眼看著緘默拿起一枚碩大的土豆掂了掂,星蕊立刻笑道:“都是我親手種的,對比著挑了好半天,最好的都給你們送來了。”
“這些動物呢?”
“哦,也是我自己養的。”
如果不是知道面前的人就是留守的晨曦之主,在場的其他人大概會把她當做某個販售糧食,有些傻里傻氣的土妹子吧。
“廚房在哪?”
緘默愕然:“你問這個做什么?”
“不是你們說的,老師不在,徒弟代替嗎?”星蕊眨巴著眼睛,滿臉疑惑,“老師和我說過,諾埃爾陛下和小寂靜的婚禮,他親自下廚了。”
天大的誤會…
緘默好說歹說,才解釋清了諾埃爾希望晨曦能一如當年那般前來見證,如同路禹親至,而不是想讓他最得意的徒弟之一過來顛勺。
花園的騷動引起了房間里眾人的注意,來人讓女仆與內衛們跪了一地。
歲月在諾埃爾的身上留下的傷痕很淺很淺,五十多歲的他看上去與三十歲時無異,這個風騷的家伙滿臉笑意。
“知道你的老師為我做了哪道菜嗎?”
“聽說過。”
“會做?”
“雖然不比老師,但我覺得不錯。”
“好,那就嘗嘗看吧。”
也只有諾埃爾能夠這么坦然地開口讓星蕊為自己下廚。
天色漸暗,星蕊在廚房中忙碌時,收到諾埃爾親筆寫就請帖的人陸續抵達。
澤尼爾、塔妮婭、羅耶、貓荊與教國神選刻勒婭,還是那些熟悉的名字,還是熟悉的人。
上一次,眾人相聚還是因為晨曦空島離開梅拉,距今已經快十年了。
十年時間足夠發生許多事,但在建立了風暴王朝,取代了科德佐恩的澤尼爾身上,卻是有些乏善可陳。
動蕩的時代結束,安逸平和的時代不需要銳利的鋒芒,總是被比喻為雕像的他散去了沉默與內斂的一面,古井不波的臉上漸漸蕩漾起了淺淺的笑。
時代,這最好的雕刻家,最終還是讓矗立于風暴中的雕像臉上有了柔和的線條。
貓荊自從回到教國便不再離去,默默守護在銀楓樹旁。
教國的人時常能看到她輕撫著銀楓樹輕聲喃喃,像是在與一個只有她才能看到的存在對話。
只有光輝院的人知道,貓荊對話的對象是誰,他們時常因此熱淚盈眶。
后塞拉時代的教國神選身份是尷尬的,刻勒婭作為繼任者總是習慣性被拿來與塞拉對比。
隨著晨曦空島離去,一代人的成長,刻勒婭成為了新的“塞拉”,每到一處都能獲得教國信徒們狂熱的追捧。
因為有路禹拐走神選的前例,刻勒婭的追求者絡繹不絕,如若不是身份受限,她真的很難保持禮貌而不失尷尬的營業式淺笑。
這些經歷讓刻勒婭忍不住調侃:“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塞拉’,可我成為了塞拉。”
羅耶的頭發白多黑少,當年走遍了梅拉的冒險者英雄憑著一股氣成為一國之主,還是一片戰后十室九空,滿目瘡痍的苦寒之地的主人。
沒人看好他,即便是他曾經最好的朋友,路禹。
被屬下愚弄,遭遇天災打擊,缺乏經驗走錯道路…遍地荊棘,劃拉開羅耶的血肉,扛著公國前行的他步履蹣跚。
沒有澤尼爾的人格魅力與霸氣,諾埃爾的遠見卓識,塔妮婭的完美人設,教國先天的底蘊。
一無所有的他在貧瘠的土地上許下諾言,要讓經歷過無數苦楚的公國子民吃飽飯。
像是在吹牛,一個根本無法實現的牛皮。
五大國格局形成后,不少學者都認為,羅耶公國更像是湊數的,他能獲得一個位置,僅僅是因為在最關鍵的時刻站對了隊伍,以及與晨曦之主匪淺的友誼。
年輕時的羅耶一腔熱血,對錯黑白以刀斷之,而今聽到了這些言論,他已經不會憤怒。
除了一件可大可小的事情。
艾琳,羅耶的妻子,這個野法師出身的女人時常被其余四國的貴族調侃粗鄙,知悉更多往事的還會將她與傳奇法師夏蕾姆對比。
魔法天賦不如夏蕾姆。
長相不如夏蕾姆。
學識不如夏蕾姆。
各方各面都被拿出來比對,艾琳就像是夏蕾姆的替代品。
這種不光在私下,更會在公開場合不合時宜竊竊私語的調侃在一場宴會畫上了句號。
羅耶把酒潑在了一位曾在公開場合調侃過艾琳的的爵士夫人臉上,然后以個人名義向爵士本人申請決斗。
當拒絕的言論脫口而出的一瞬,羅耶當著所有人的面,不顧公國之主的形象,把對方打得鼻青臉腫。
澤尼爾旁觀了一切,沒有阻止,同時也禁止其他人阻止——羅耶曾經為了一個卑劣低賤的松鼠人怒發沖冠過,他已經許多年沒有意氣用事了。
他自己也是如此。
坊間一直傳聞艾琳并不受羅耶的喜愛,只是公國血脈延續的工具人,單純因為性格上與夏蕾姆酷似而被選中,由此為基礎延伸出的艾琳被冷落,艾琳遭受虐待的傳聞流傳很廣。
有人借這個話題展現自己的同情心,有人則是為了間接調侃他們看不起的公國。
“只是裝深情罷了,眼看著流言蜚語越來越難以收尾才做戲罷了。”
“他根本不愛艾琳,如果這件事沒上升到貶損公國形象的程度,他會站出來嗎?”
雖然澤尼爾褫奪了被羅耶毆打的人一切爵位,公開場合的討論漸息,私底下的聲音卻從未停歇。
與那些自作聰明的人不同,今天在場的都知道羅耶是發自內心地愛著艾琳。
艾琳是原梭倫北境生人,經歷了自浸染災厄之后一切動蕩,是北境十室九空,白骨遍地的見證者與幸存者。
太多的苦難讓艾琳身體極虛,用璐璐提供的魔藥調理了三年后才誕下子嗣。
在最敏感的公國繼承問題上羅耶從始至終都有更好的選擇,但他沒選。
他的治下公國已經實現了糧食自給自足,他本人也因此成為了公國的精神圖騰,即便廣開后宮,放縱歡愉也不會有人指斥。
可時至今日,羅耶身邊也只有艾琳一個人。
塔妮婭身邊同樣也只有一個人,只不過今天赤紅并不在她身邊。
綠蔭王國建立的元老功勛很多,被譽為王國支柱的人也都尚在,然而能走進塔妮婭內心,以朋友身份與她對話的人,璐璐之后也只剩下了科琳娜與赤紅。
時光冉冉,科琳娜離去的痛楚逐漸淡化,但她對塔妮婭的影響仍在。
從晨曦手中接過的那面旗幟,塔妮婭原本只是想著揮舞幾下,在亂世為自己積攢足夠的資本,一切只是順勢而為。
滾滾而來的勢比她想象的要龐大太多,裹挾著她奔涌向前。
精美而虛偽的妝造,歷經歲月洗禮變成了無法拆卸的面具,牢牢地釘在了塔妮婭的臉上。
為了自己,為了無數的子民,也為了她與科琳娜曾暢想過的一切,塔妮婭已不打算摘下面具。
漫長的扮演之后,她已適應這個新的身份。
這個能讓更多的人喜歡,讓更多人受益的綠蔭之主身份,也是科琳娜和赤紅認為最安穩的身份。
綠蔭一切早已步上正軌,問題只剩下一個,綠蔭的未來,何在?
她必將老去,權利需要繼承者。
這個問題同樣牽動著其他四國的心,從上至下議論不斷。
家宴形式的婚禮宴席將開,女仆們邁著歡快的小碎步前去迎接溫蒂王妃,而星蕊則是推著裝著一碟碟紅燒鱸魚的餐車出現在眾人視線之中——當初路禹親自下廚做的正是這道菜。
所有人注意力突然被塔妮婭的咳嗽聲拉了回來,她像是在等待著星蕊的出現。
仍舊美麗端莊的她輕捋垂落至眉眼處的發絲,輕描淡寫地說:“借這個場合,我想說一件事。”
她呼了口氣:“未來的綠蔭之主,兩歲了,我的血脈。”
科琳娜為塔妮婭留下的人手讓這一切密不透風。
眾人一愣,心照不宣地忽略了孩子父親這個話題,而是借由祝賀認可了這個孩子的身份。
星蕊與塔妮婭對視了數秒,隨即掏出隨身攜帶的小冊子來到她的身邊,詢問名字以及生日,留作晨曦存檔。
還有四年,科琳娜就要以新晨曦留守的身份回返梅拉了,也許這會是她希望看到的?
輕飄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人們循聲望去。
溫蒂穿著一套低胸深藍色的禮裙款款而出,零星點綴在禮裙上的星星紋飾隨著衣服晃動反射著迷人的微光,像是將滿是星辰的夜幕裁剪而下,輕柔地包裹住她的身軀。
服裝出自諾埃爾之手,他會親手為每個妻子設計婚禮服裝,并堅持獨自完成制作,這是獨屬于他個人的浪漫 溫蒂,梅拉與俄偌恩激烈對決時表現最為亮眼的軍團長,臉上掛著恬淡的笑容,禮貌而羞赧地與對她獻上祝福的人予以回應。
“俄偌恩沒人來嗎?”塔妮婭好奇。
諾埃爾嘴角上揚:“她會回到這里,與俄偌恩無關,沒有交易,沒有牽絆,只是遵循內心的選擇。”
溫蒂舉起裝著果酒的杯子與塔妮婭碰了碰,臉上的笑容證實了諾埃爾的說法。
“容許我好奇一下,是什么促使你回來?”
貓荊表現出了強烈的好奇心,這個問題同樣是所有人所困惑的。
溫蒂咧嘴一笑,抿了抿醇香的果酒,眼神忽地飄忽了起來。
“說來…話長了。”
俄偌恩與梅拉的突然停戰,元老院政策上的巨大的轉向,凱塔斯時隔多年終于愿意入局充當領袖,種種變故在數個月內發生,應接不暇的變化令身處前方被扣押成為“籌碼”的溫蒂恍若隔世。
諾埃爾的驚天發言令她訝異,元老院的游說令她迷茫。
時代突然天翻地覆,她所認知的俄偌恩正在飛速轉舵,駛向她陌生的“海域”,前一秒還在為了俄偌恩未來奮斗,下一秒她所認知的“未來”就被新的計劃藍圖所覆蓋。
她能理解凱塔斯強大的意志無可動搖,但…她該如何適應呢?
過去人們常說迷霧軍團長溫蒂睿智過人,但在滾滾浪潮前,她也不過是置身于迷霧中的孤帆,面對呈現在自己面前的一個個選擇,心煩意亂的她選擇了逃避。
遠離人群數年獨居,她的內心前所未有的平靜。
再度返回家鄉飄花城時,溫蒂被眼前的景象震驚了。
她出身的城邦在俄偌恩相對貧瘠,財政盈余遠不足以支持公共支出,屬于吸元老院血的典范。
這樣的城邦俄偌恩不在少數,權利歸于元老院后,資源分配一直都困擾著每個人,但抑魔詛咒之下普遍悲觀的俄偌恩人倒也沒法太在乎這些。
而現在,不到十年,飄花的基礎建設煥然一新。
走在干凈整潔的道路上,活似爛柯人的溫蒂很快看到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食堂以及璐璐緹斯的雕像。
一番詢問之后,她的大腦一片空白。
百日戰爭結束一年之后,一支梅拉大陸的商隊穿越傳送門抵達俄偌恩,除卻在各大主要城邦的經營點外,他們還開辟了一條經濟收益遠遜其他路線的商路,并且常年有一群商人停留于此。
除卻于周圍城邦而來的商人進行貿易,他們的另一個工作赫然是…食堂經營者。
“溫蒂食堂”面向所有人開放,而飄花出生的適齡兒童、老人僅需要極少的花費即可飽餐一頓。
那之后,以溫蒂名義建立、修繕的公共設施遍布飄花,運營時限20年,20年后交由本地執政官。
看著商隊旗幟上斯萊戈的紋飾,溫蒂剎那間理解了一切,她在晨曦空島離去后又一次踏上了梅拉的土地。
百日戰爭并未在梅拉與俄偌恩間留下無法愈合的傷痕,隔閡在過去十年間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被消弭。
梅拉在俄偌恩與元老院合作建立起大量的貿易點,把梅拉文化、商品銷往渴望有朝一日重新沐浴魔力的人們手中。
俄偌恩在梅拉初期的工程是福利院,元老院出資,梅拉各國建立,用以贍養因為百日戰爭失去家庭的孤寡。
十年時光足夠改變許多事情。
因為生存而戰,為了未來而攜手,百日中的恩恩怨怨在凱塔斯與晨曦的努力下緩慢落下了帷幕。
見到諾埃爾并不難,溫蒂的名字至今仍被當年的寂靜者們所銘記,她暢通無阻地進入了宮殿,在后花園的躺椅上看到了獨自曬著暖陽假寐的他。
諾埃爾的樣貌沒有太大的變化,實際上,梅拉六階以上的魔法師過去十年都沒有明顯的衰老跡象。
“魔力潮帶來的浸潤正在改變這一代人的身體,通曉魔法者正在迎來‘進化’,以適應未來的環境。”
梅拉學者們研究的主要課題同樣也呈現在元老院的桌案之上,流傳于俄偌恩民間。
進化一詞徹底殺死了俄偌恩內部微弱的分歧之聲,全心全意堅信凱塔斯開辟之路應與璐璐緹斯的魔藥并行。
抑魔可以是一種選擇,但也只能是魔法滾滾洪流之下的一道支流,逆勢而為,下一次魔力潮,俄偌恩億萬生靈必將萬劫不復。
再次相見,諾埃爾沒有表現出張揚輕浮的一面,兩人語氣平靜地寒暄,像是許久未曾謀面的朋友。
“為什么用我的名字去做那些事?”
“算是道歉吧。”
“道歉?”溫蒂眼睛微微睜大。
“當初的宣言看上去你很不喜歡,我對強迫沒興趣,元老院、還有你們家族的人執行層面的冒犯,這點在我的意料之外。”
如果是當年,溫蒂對這句話一個標點都不信,但現在…
再度踏上斯萊戈土地,認真了解了這些年諾埃爾的事跡,她終于愿意承認了自己對于眼前這個男人的了解膚淺且可笑。
“你真的有喜歡過我嗎,還是單純地,因為我拒絕了伱,而產生了奇怪的勝負欲?”溫蒂問。
“勝負欲,或許有一點,畢竟拒絕我的女人向來不多。至于是不是真的喜歡…”諾埃爾微笑道,“現在也還來得及確認,我們可以試試看?”
溫蒂曾固執地認為諾埃爾只是一個忠于欲望的半身思考動物,但這次,鬼使神差的,她答應了“試試”。
于是…
“這就是你成為第四位王妃的原因?”
溫蒂臉有些紅,借著碰杯婉拒星蕊的提問,然而對于這段回憶的調侃卻紛至沓來。
“比我和艾琳的故事還肉麻一些。”羅耶評價。
“答應諾埃爾試試是你最大的錯誤,但…算了,恭喜吧。”澤尼爾無奈搖頭。
塔妮婭問:“小寂靜她們認可你了么?”
諾埃爾撇嘴:“你在嘲諷我?”
眾人轟然而笑,代表著梅拉最強大五方勢力的人觥籌交錯,或是慶祝溫蒂與諾埃爾,或是順勢談及自己的瑣碎日常,利用晨曦離開后難得地重聚時光抒發著內心的情感。
星蕊默默站在一旁,用眼睛記錄著一切。
通過勞倫德留下的書稿,她了解百年來的梅拉。
而眼前的景象縱觀梅拉有記錄以來的漫長歷史也從未出現過,或許未來也不會再有。
有人以自身的存在,將眼前的所有人緊密聯系到了一起,開啟了媲美輝煌時代的當下。
這是獨屬于這一代人的美好,即便終有一日會消逝,但能成為它的見證者,何其榮幸。
老師們常說自己沒有資格評價勞倫德教皇,認為他有著非凡的人格魅力,可…在星蕊看來,他們同樣有著非凡的魅力,是她難以找到詞匯評價的偉大人物。
走到無人注意的角落,拿出紙筆。
無形的魔力怦然而起,如同漩渦般自星蕊腳底縈繞而上,將她輕柔地包裹。
“晨曦歷20年5月15日,初夏,天晴。”
“諾埃爾與溫蒂,大婚。”
“羅耶夫婦、澤尼爾夫婦、塔妮婭、貓荊、神選刻勒婭悉數到場。”
“與二十年前老師與晨曦仍在時一樣。”
“真心相愛者和睦,朋友間私下依然無拘。”
“晨曦而起的風,仍在吹拂。”
“觀之心有所感,晉升八階。”
星蕊合攏筆記,在緘默訝異的目光中,緩慢泄去環繞身體的魔力碎屑,愜意地抬起頭仰望滿天星穹。
“老師,這樣的我,應該沒有辜負你們的期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