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列高斯而來的高階魔法師與士兵大多白發蒼蒼,青壯年則多有殘缺。
持續三十年的混亂,兩代人的痛楚。
他們操縱著戰艦沖入塞列爾艦隊之中,面對數倍于自身的敵人毫不畏懼,以視死如歸的姿態點燃自身焚燒艦船,讓塞列爾王室只能發出尖銳的咒罵聲,眼睜睜看著裝載著寶物的船只沉入冰冷的海底深處。
來自各個大陸的冒險者、商人、學者、魔法師都目睹了發生在摩斯塔納海域內的慘烈一幕。
高階魔法師數量明顯多于遠道而來的佐列高斯,然而塞列爾的高階們卻在接連隕落。
無論低階,高階,站在他們的面前的佐列高斯人,都是從塞列爾一手制造的煉獄中爬出來的魔鬼。
他們見過尸山血海,見過人性深淵,親身踏進過足以讓魔神都膽怯的煉獄,為了求存,他們只能舍棄人性中最美好的品格,披上自私麻木冰冷的外衣,如同行尸與怪物般活著。
他們沒得選。
而現在,他們終于不再是為了自己而戰。
他們釋放的每一道魔法都是佐列高斯萬千生靈憤怒的咆哮,劈砍出的每一道劍光都倒映著佐列高斯的殘垣斷壁。
不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佐列高斯不被血色籠罩的未來,為了下一代能出生在一個遠離戰火與詭計的時代。
“讓我們,成為最后。”
身負卷軸的佐列高斯傷兵齊聲高喊,化作一朵朵絢爛的煙火,綻放在塞列爾能夠抵御天災的精銳戰艦上。
塞列爾人叫罵,佐列高斯人大笑。
慘烈的戰斗持續了十余日,佐列高斯而來的戰艦全數沉沒在了異國的大海之上。
這些剛從生死一線的煉獄中爬出來的魔鬼,全都沉眠在了碧藍浪濤之下。
塞列爾幸存權貴的哀嚎,平民的咒罵迎來的只有來自各個大陸冒險者的鄙夷與噓聲,知曉佐列高斯而來的老兵皆是自愿赴死,交戰海域附近多出了許多操著不甚流利摩斯塔納本地語言交流的打撈者。
他們與海族溝通,努力打撈出塞列爾沉沒的寶物,贈給了仍在晨曦領學習種植技術的佐列高斯使團成員。
原本他們只是得知了晨曦空島的存在,試圖以朝圣的姿態近距離觀看這份魔法歷史上的奇跡之作。
中途聽聞晨曦釋放滅城級魔具紅色閃光后,便本能地好奇起了能讓晨曦空島憤怒的原因。
此刻,誤會解除。
或許也只有晨曦之主才能克制得只降下兩發紅色閃光,無愧賢者之名。
有一些情感,能無障礙地被不同語言,不同習俗,不同種族的生靈共情。
當各大陸的學者們決定撰寫摩斯塔納大陸發生的一切,并將遠征而來的佐列高斯勇士記錄其中時,塞列爾的丑陋,便注定要流傳諸大陸,不再局限于一地。
“老師,還能聽到嗎?”
“可以可以,很清晰。”凡妮莎活力滿滿的聲音迅速響起,位于通訊法陣中央,曾被她短暫寄住過的人偶也向著路禹揮了揮手。
塞拉低頭檢查了一番法陣紋路,然后…就被凡妮莎操縱的人偶捏住了耳朵,這讓她渾身一哆嗦,引得凡妮莎哈哈大笑。
“比我想象的效果還要好,強化的大型通訊法陣傳遞而來的魔力訊息仍能輕微共鳴,只不過人偶的活動幅度有限,不過兩者的聯動確實很有啟發意義…感覺能對人偶進行新的改良了,也許是尼希爾都沒踏足過的新領域。”
“領先人偶之神的你,又該是什么呢?”路禹忽然打趣。
“你們現在在哪?”凡妮莎通過魔力共鳴小心操縱著人偶的手,趕緊抱了抱梅芙和賽璐璐,“還沒離開佐列高斯嗎?”
塞列爾艦隊大半損毀,摩斯塔納本土塞列爾人成為奴隸后,晨曦空島就在夜水等人的依依不舍中再度踏上了旅程。
他們陪同使者們,攜帶著海量塞列爾這些年囤積的奇珍異寶來到了佐列高斯,造訪了這個昔日富饒,而今滿目瘡痍的大陸。
正值佐列高斯各方以書面形式新訂邊境,晨曦空島受邀成為了儀式的見證者,并最終也在文書上留下了“晨曦空島”字樣。
如今離開佐列高斯也有幾十天了,一路上還沒遇到過特別大的生靈聚集點,茫茫大海上時不時顯現的小點也基本都是荒島。
“位置如果正確,應該很快能到您出生的地方了。”
“哦,你們居然是往那個方向走嗎?”凡妮莎訝異。
“我們打算把人偶之國賽爾卡洛作為出發點,向著還沒補全的海圖區域進發,看看那些未知之地,都有什么。”璐璐興高采烈,“這可是我從小的夢想。”
“從小嗎,難道不是我們在樹洞里閑聊移動城邦才開始勾勒的畫面?”路禹問。
“我倒是沒有過那樣的夢想,不過現在開始有,感覺也很不錯。”塞拉莞爾。
晨曦升空后,路禹和璐璐為她補齊一場旅行的許諾開始兌現,同時被兩個人惦記的滋味…確實很美好。
凡妮莎的人偶臉上笑容就沒消退過,一如平時的她:“看來我有些礙事了,嗯…”
她趕緊又摸了摸賽璐璐和梅芙的腦袋:“孩子們找個地方玩去吧,不要打擾你們爸爸媽媽恩恩愛愛哦。”
“老師,你…”
路禹話還沒說完,來自通訊法陣的共鳴就消失了,失去了共鳴,人偶頹然倒地。
不給三人吐槽的機會,凡妮莎一擊脫離。
他們的老師逐漸顯露出了溫柔之外的另一面。
難怪薩耶爾難以招架。
“杰弗里,海鳥還沒回來嗎?”
“別急,別急,復健呢,速度慢一些很正常。”
杰弗里手捧著一小碗奶香奶香的土豆泥勺著吃,旁邊則是滿滿一瓶冰鎮的橘子味汽水。
路禹順手放在他的肚子上,杰弗里只尷尬了一秒,隨即咳嗽一聲:“我報了紫星和阿爾文的體術課,也在復健。”
誰能想到,當年這位敢于挑戰魔力潮期間最兇險大海的向導,一位還算英俊的森精,現在已經長出了小肚腩,估計再這樣下去,手感就要趕超切葉最愛的史萊姆了。
大多數精靈都很難把自己吃得“變形”,這似乎也是一種隱藏的種族天賦,但即便是這樣,也架不住杰弗里一整天燒雞、薯條、汽水地猛吃。
很難說是他影響了海鳥變成走地雞,還是走地雞影響了他,讓他逐漸不再自律。
“放眼二十年前,我可想不到自己會為一座漂浮在空中的島嶼當向導。”
說話的杰弗里神采飛揚,他曾經是堅定的運氣守恒信徒,這些年他有些動搖了。
如果真的守恒,那自己在晨曦領這么享福,晚年得遭多大的罪才能守恒回來?
平穩度過混亂無比的魔力潮,有吃有喝,自由自在,站在魔力應用發展的最前沿,與無數出色的魔法師一同深入探索魔法更深層次的奧秘…這不是罪無可恕。
晨曦還在,自己沒道理出問題…難道他透支了死后的運氣?
想到這里,杰弗里覺得,退出守恒神教,信仰晨曦的領主們果然才是正道啊。
“哦?”
像是聆聽到了什么,喝著汽水的杰弗里眼睛猛地睜大。
坐在空島邊緣的他連忙起身,與路禹一同注視著遠方。
成群的海鳥揮動著有力的雙翼,發出歡快地鳴叫聲穿透了晨曦的重重結界齊齊落下,為首海鳥的赫然銜著一節樹枝。
不多時,晨曦空島眾人的視野中就出現了海岸線的輪廓。
“大陸嗎?”
“看海鳥們的反應不太像,應該是規模很大的群島。”
緩緩飄至海岸邊緣,路禹已經能看到一些生靈活動留下的痕跡,比方說熄滅的火塘,以及應當是臨時居住點的簡陋木屋。
杰弗里迫不及待地拿出卷軸,他準備下去考察一番,把這里描繪進海圖之中。
隨著晨曦空島周游,記錄下沿途每片海域的信息,結合晨曦各組收集的生物數據,匯總成一份史無前例的大圖鑒,簡直沒有什么能比這份工作更有成就感了。
一旦成書,若干年后,他的名字將能鐫刻在書頁上,不朽。
晨曦的各個小組也分別行動,派出人員獲取自己所需的數據。
“路禹大人,我們發現了一些東西,請您過來看看。”阿爾文前來報告時神情嚴肅。
跟隨前去,路禹看到一處天然的深水港灣中停泊的,受損嚴重的塞列爾戰艦與遠洋船,登船查看,已經空無一人,連帶著輜重也早已搬空。
深思片刻,路禹吩咐:“尋找這片群島是否存在本土的智慧種族。”
傍晚時分,尋找有了結果。
這片面積龐大,與退潮時分才會顯露出些許陸地連接處的島嶼群有著一個王國,就位于群島中心面積最大的主島之上。
服用了通用語言魔藥的赫蘿菈繼續詢問本地魔物得知,王國名為和聲,是一群魔力潮期間無意間遠洋來到此處的精靈建立的,據說,他們的統治者是一位能隨時轉變性別的精靈王/精靈女王。
所有人看向赫蘿菈的眼神中都充滿了迷惑,然而赫蘿菈表示她反復確認,除非通用魔藥出現問題…
這話小藍可不愛聽,她叉著腰,氣鼓鼓飄到赫蘿菈面前以示抗議——用她提供的素材辛苦出產的藥水,怎么可能有問題!
可問題是,精靈,晨曦就有不少,森精、暗精,作為兩個常見精靈大類,反正是沒聽說過有誰能自由切換性別,放眼全晨曦,如此奇特的個體也只有切葉一人。
聽說過變體蜘蛛,沒誰聽說過變體精靈的。
“沒聽說過不更好嗎?”塞拉說,“這代表我們又將拓展眼界了,而這恰恰是呆在梅拉,永遠無法獲得的知識。世界很大,我們的旅程才剛剛開始,未來只會有更多我們從未認知過的事物出現。”
“說得對,能自由切換性別的精靈王…神奇,你們就不想見識見識嗎?”璐璐附和著說。
好奇心爆棚的晨曦眾人立刻派出了以薄暮和黃昏這對血族雙子作為使者。
雙方的第一次接觸十分順利,得知晨曦眾人遠洋而來,和聲王國的使者還特意送上了一批本土的特產,以讓“晨曦號”剛剛踏上陸地的船員補充能量——他們還以為晨曦空島是船隊的名字。
這是一捆捆棍狀的作物,表皮呈葡萄般的紫紅色,硬實,但卻使周圍流淌著甜蜜的氣息。
“這…這是什么?”
“這就是他們給我們補充能量的食物?”
“好硬…啊,我的牙。”
“硬嗎?”小泥巴吧唧吧唧咬斷了一截,咀嚼了起來。
“你是松鼠人,我們怎么和你的牙口比啊…算了,什么味道?”
“很甜…但是也很澀,還有點苦,如果能把這些苦味去掉,我覺得會更好…嘔”
小泥巴把渣子吐了一地:“好剌嗓子…怎么這么難咽。”
路禹無奈的笑了起來,他第一眼就認出了這些被和聲國稱之為甜玉的作物就是甘蔗。
他拿過一根,教著周圍的人該如何合理地享受到那甜美至極的滋味。
在“滋啦滋啦”的啃樹皮的聲音后,回蕩的是享受的“唔唔”聲,空氣彌漫著醉人的甜蜜氣味。
“你的故鄉也有?”璐璐悄咪咪問。
“不過也許是經過魔力滋潤,比那還甜。”路禹說,“沒想到能在這里找到,用它提取的蔗糖,應該會讓晨曦的料理更美味。”
品嘗甘蔗之余,薄暮也說出了雙方約定會面的時間,明天中午。
對方已水果作為見面禮,晨曦自然也是投桃報李,拿出了夏日最棒的消暑水果,西瓜。
入夏的中午,恰是一天中最炎熱的時間,如果不為自己釋放一個小小的冰環術,熱氣就會從腳掌直沖天靈蓋,也難怪和聲王國的宮殿建造在密林深處。
叢林掩映,投下的陰影才讓那無處不在的暑氣褪去了幾分。
象征性的搜身,禮貌地提醒眾人卸下隨身武器后,魁梧的精靈衛兵便微笑著予以放行。
和聲王國的魔法師仔細地感應著路禹三人身上的氣息,但以他七階的能力極限,想要與九階內斂的魔力共鳴,只能說,有點小小的難度。
“請隨從止步。”
魔法師攔下了能被明確感應到位階的其他人,獨留下路禹三人走過長廊,來到盡頭的大門前等待。
一聲輕嘹的哨鳴,沉重的紅色木門緩緩推開。
清涼的氣息迎面而來,在簡潔寬敞,不甚奢華的宮殿之中,長發披肩的精靈女王緩緩起身,臉上已經洋溢著溫和禮貌地笑意。
這不是很明顯的女王嗎,難道真的能切換性別?
塞拉不禁好奇了起來。
笑意在視線觸及路禹的一瞬間緩緩定格。
分列兩側的精靈大魔法師面面相覷,不知道陛下為何突然呆滯,也不知道客人為何突然止步不前。
眼看著自家陛下邁出了第一步,眾人終于長吁一口氣,至少不會失了禮儀。
但看著自家陛下步履匆匆地走到“晨曦號”的來訪者面前,并張開雙臂抱了上去就是另一番奇妙的感受了。
塞拉討厭自來熟,在她打算讓這位頗為漂亮的女王陛下自重一下時,她聽到了路禹似乎說了一個名字。
“伊索?”
好像在哪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