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下盔甲是覲見諾埃爾的必要條件,溫蒂相信這是寂靜者想要傳達的話。
她拿起女仆長準備好的低胸V領的黑色禮服,比著身體來回審視,再想起不久前女仆長曾經詢問過她的身材信息,不屑地撇了撇嘴。
寂靜者可不會限定她應該穿什么去見諾埃爾。
“至少在輕浮、好色上,他的表現與外界的描述完全一致。”溫蒂想。
來到斯萊戈已經兩天,諾埃爾直至今日才正式召見她,在此期間他沒有限制自己的活動,任由她與寂靜者、內衛,以及聞訊從魔法塔而來的一眾學者們交手,也任由她隨意地發表觀點。
事情的發展與溫蒂的想象有些小小的不一樣,但無所謂,她已經把進退兩難的抉擇擺在了寂靜者面前,看梅拉人口中的帝國意志解題,也是一種享受。
脫下盔甲,置入早已準備好的箱子中,溫蒂換上了諾埃爾為她準備好的衣服,也用上了她那位貼心的女仆長送來的香水——拋開對這位輕浮皇帝的成見,單單評價他的創造力,溫蒂甚至會想,他也許能為俄偌恩找到苦尋不得的方向?
寂靜者檢查了她隨身攜帶的箱子后予以放行,溫蒂坦然自若地走過寂靜者守護的通道,甚至饒有興致地回頭欣賞了分列兩側的寂靜者的儀容。
厚重的大門推開,撲面而來的魔力阻斷之力讓溫蒂渾身一顫,體內涌動的抑魔之力掙扎不到片刻便如燭火般被吹熄。
十余位寂靜者沉默地侍立于諾埃爾身后,而諾埃爾慵懶的目光則是在掃到她身上的剎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炯炯有神起來。
他臉上泛起的笑容讓溫蒂回想起了俄偌恩那些酒后失儀的放浪貴族,他們總是會以這樣的神情,醉氣熏天地靠近心儀的女人,然后發表一些不知所謂的言論。
正常人演不來…太惟妙惟肖了,以至于能瞬間勾起溫蒂腦海中的回憶。
沒有表情管控能力的人才能如此失態。
在一位寂靜者的提醒下,諾埃爾這才開口:“溫蒂軍團長,斯萊戈與晨曦領的聯系已經徹底中斷了,作為俄偌恩的使者,你有什么想說的嗎?”
不似諾埃爾,溫蒂對于諾埃爾眼神里赤裸裸的“欲望”二字視若不見,禮貌地回應。
“我們對于統治一片大陸沒有興趣,事實上,俄偌恩此前征戰的七個地區,我們都未對原住民進行壓迫,更沒有向他們索取任何資源,比起那些大陸上敲骨吸髓的統治者,我們更像是一場及時雨,滌清了大地上的污垢與塵埃。”
“你們可能不會相信,五個大陸,兩個群島,原住民大多望風而降,視俄偌恩人為懲戒惡徒的‘光’,當傳送光柱映入他們視野,軍團長泛著光暈走出的那一瞬間,他們將我們稱之為‘神罰’。”
緘默玩味地說:“聽上去,確實是無藥可救,值得被俄偌恩的軍團們碾碎的殘渣,可梅拉呢?我們該把你這位入侵者繼續稱之為‘神罰’嗎?”
溫蒂笑道:“那就要看梅拉的普通人與魔法師們,怎么看了。”
“所以俄偌恩征戰是為了解救災厄之中的普通人…這句話,在這種場合說,應該有些侮辱人了。”
“當然不是,俄偌恩需要一場場戰斗來確信,我們所走的道路是正確的,抑魔,正是比正常魔力更優秀的道路,我們以先驅者自居,已經啟發了七個地區。”
“道路可以不止有一條。”
“確實可以有很多條,但現在抑魔的影響力很小,傳統魔力勢力強大,俄偌恩不認為緩慢推進能讓這份知識得到承認。”溫蒂譏嘲道,“梅拉大陸的工匠數百年不曾完成過技藝革新,是他們不想,還是有人不讓呢?我相信這不只是梅拉的頑疾。”
“牽扯到戰爭,你們的行徑可談不上正義。”
“緘默女士,您剛才說過,這種話出現在這個場合,對你我都是一種侮辱,斯萊戈作為這片大陸數百年來的贏家,應該很清楚游戲規則是什么。”溫蒂嘴角上揚,“誰贏,誰定義正義。”
“誰能證明抑魔比魔力更高效、優秀,也用單純的勝負定義嗎?”
“這是最簡單的方式,強大的運用手法自然能帶來勝利,這幾日與我對戰的寂靜者不少,他們對這份力量的感觸能說明很多事情。”溫蒂提醒,“到目前為止,我也只使用了抑魔的‘抑制’,這并非我所掌握的全部力量。”
“作為帝國的意志,以帝國綿延持續,國家承平為己任。作為魔法師,自然而然向往更強大,更精妙的魔法,我能給予的,符合你們的利益。”
“就這么篤定抑魔無往不利?”緘默手指虛捻,“那就如你所說,證明給我看吧,我給你一個舞臺…面向整個斯萊戈的舞臺。”
溫蒂故作遲疑,而后自信地點了點頭:“可以。”
“挑戰者我會從報名者中挑選…”
緘默的發言被根本沒法介入話題中的諾埃爾直接打斷。
“緘默,不妨給這位漂亮的溫蒂軍團長挑選對手的權利,以免外人說斯萊戈這個地主霸道?”
溫蒂清楚地看到了緘默臉上的訝異,那是一種猝不及防的錯愕,像是被打亂了陣腳,這位與自己言語交鋒不落下風的寂靜者之首沉默了下去。
諾埃爾大笑著站起身,來到了溫蒂身邊,徑直地…牽起了她的手。
“作為皇帝,這點權利我還是有的,就這么決定了。”
溫蒂很想掙脫,但她受過的教育以及當下場合都在告訴她不能這么做,在聽到緘默似是有些無奈的應聲后,她壓制下了內心的不適,繼續讓自己的臉上掛著假笑應對這位逐漸把手放到自己腰間的皇帝。
她可以確信,民間傳聞是真的,如果沒有寂靜者在場,此時話題應該已經和床相關。
好在寂靜者以擔心安全的蹩腳借口按住了諾埃爾,把他送回了位置上,溫蒂這才算是脫離魔爪。
回到房間,溫蒂理清了所有擺在面前的線索,許多疑惑經過今日的交談已經解開。
諾埃爾,他確實是斯萊戈的吉祥物,是一個便于寂靜者控制的傀儡,真正的決策者正是從隱匿在幕后的寂靜者。
從寂靜者目前的態度來看,他們對抑魔有著一定興趣,是否能將這種興趣發展為對抑魔的支持,就看自己進一步的戰果了。
在盔甲中恢復了一會,溫蒂連忙進入浴室,使勁沖洗,被諾埃爾碰過的地方都要消毒!
沐浴在清水下的溫蒂所不知道的是,她離開之后,藏品室內,諾埃爾正在盛贊緘默的演技。
“只是遵循陛下給出的劇本而已。”緘默回應。
小寂靜斜眼:“有人不需要準備,做好自己就行,所以肯定一點也不辛苦。”
諾埃爾也不辯解,坦言:“幸好,她是我喜歡的類型,如今舞臺搭建完成,就等著她…嘿嘿!”
老執政官托比差點被茶水嗆到…只要好看自然就是諾埃爾陛下喜歡的類型,以此為標準,范圍十分寬泛。
“陛下,針對溫蒂軍團長需要動用的信使們已經按您的要求就位了。”菲比猶豫了一會,“還有一件事…我們與晨曦領的通訊,徹底中斷了。”
想著計劃順暢就能實現的美事,諾埃爾心情大好,聞言,他握在手中的茶杯顫了好一會,回過神,他“哦”了一聲,小抿了一口…
怎么感覺…沒滋沒味的。
“咚!”
霍古重重地落在開闊地,劇烈運動渾身熱氣蒸騰的他憤憤地拍打雙翼,掀起漫天雪花,惹得靠近前的霧妖哇哇大叫。
看到被雪點子糊了一臉,不斷抖動毛茸茸大尾巴的霧妖,霍古悶在喉嚨里的那口郁氣立刻吐了出來,他大喘著氣,趴在地上,只不過頭卻是撇過去的——他很怕被霧妖嘲笑沒用。
霍古拿手魔法,威力驚人的滌魂之光,已經無法撕裂大地,如同手術刀般的熱光還未噴吐出口,無數道抑魔氣息便精準定位他龐大的身軀,那些足以被碾碎的小螞蟻不斷疊加,令他能夠釋放的魔力越來越弱,越來越弱…奔騰呼嘯的長江大河,最終變成了滴滴撒撒的漏水水龍頭。
和俄偌恩作戰的無力感在巨龍身上體現得格外明顯,因為體型龐大,即便高速運動,對方也只需要在可能活動的軌跡上展開抑魔大網,就能讓霍古自己一頭扎進去,如墜泥潭。
有力使不出讓他憋屈壞了,原本在霧妖面前夸下海口讓俄偌恩開開眼成了一句徹頭徹尾的笑話,就連法古塔爾也不在這件事上吐槽他,反而是體貼地選擇閉嘴就能想象他受到了多大的心理創傷。
沒人愿意刺激這頭想要展現父親威嚴的巨龍,路禹對著觀看霍古敗戰而歸的眾人聳了聳肩,控制晨曦之書的璐璐很懂氣氛地劃走了畫面,眾人則是默契地圍繞著沙盤討論了起來。
俄偌恩大部隊集結后,晨曦領在外的人就在塞拉的命令下全面撤回了領地之內——體術強大的紫星開始難以招架對方軍團源源不斷派出的精銳,是一個危險的信號。
其次…晨曦領周遭的魔力流動開始變得變異,在晨曦領無法觀測到的角落似乎發生了什么,魔力開始變得稀薄,以至于原本吸納外在魔力順勢補充法陣的循環被迫關閉。
變故只在幾天內發生,搞不清楚變故的鱸魚派出了新綠與紫星,憑借著抑魔無法輕易感知魔力的特性,他們利用擬態召喚物潛伏到了俄偌恩大部隊活躍的山野區域,看到了身著墨綠色盔甲的軍士拋灑顆粒狀種子的畫面。
不僅如此,新綠還看到了…鋪天蓋地,形態各異的蟲子。
他們最小的只有指節大小,大的形如巨蜥,密密麻麻地隨著俄偌恩的軍士行動,所到之處,不斷地從體內分泌出不同顏色的液體,氣味刺鼻嗆人,但所有俄偌恩軍士卻像是感受不到,泰然自若地活動著。
因為咳嗽被發現后,新綠順勢打死了一只拳頭大小的甲蟲,火速帶著它返回了晨曦領。
醫療組迫不及待地對著這只異大陸而來的甲蟲進行了拆解,試圖分析出它釋放出的液體與氣體效果,但詭異的是,在進入晨曦領后,它的尸體就開始急速衰敗。
當新綠將其放置在桌臺上時,它已干枯如標本,時間像是在它的尸體上按下了加速鍵。
難以置信的新綠伸手輕觸,那原本還有著些許韌性的甲蟲尸體已經干脆如枯木,輕而易舉地碎裂成渣。
這是醫療組第一次遇見如此神奇的一幕,不少人仍在對著甲蟲尸體做著嘗試,但一無所獲。
“路禹大人。”
會議廳大門被大大咧咧的奧爾加推開,她高舉著手里的布袋,走到了路禹身邊。
“有結果嗎?”
奧爾加搖頭:“我們和醫療組專門負責藥材種植的人一同進行了復原嘗試,無效…這些植物的種子很奇怪,分明才從土地中挖出來不久,卻會瞬間脫水,干碎成粉末狀,根本無法確認其性質。”
薄暮抬頭,提醒:“嘗試與綠蔭領聯系,仍舊無效,兩天以來,我們所有的法陣通訊都宣告失敗,常規的魔法信使通訊暫無回音,可能也…”
路禹捻著已經碎裂的種子粉末,若有所思。
新綠則是直接說出了他的猜測。
“領主大人,俄偌恩的人正在扭轉這里的魔力生態,布置為適合他們存續的環境。”
蟲子、種子,組建起了基礎的魔力循環系統,會想要這么做,證明俄偌恩有著與傳統魔力截然不同的生存環境,他們想要持續在梅拉活動,就需要一片與故土環境相似的“加油站”。
萸草吹著口哨插入了對話:“看來,我的推測是正確的,他們的盔甲能夠隔絕正常魔力環境對身體的影響…如此說來,恐怕我們的魔力,對他們而言,是有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