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臾,這具由路禹與璐璐一起創作的完美軀體如火海中的蠟像,嫩白的皮膚開始溶解,精致的五官錯位扭曲;黑色的小翅膀上不斷滴落的液體于地面匯聚,如同血肉分身的塊狀物逐漸成型并與須臾的主身連為一體;大量細小,肉色的氣泡于須臾黏稠的皮膚上隆起,又快速的破裂,發出的“噗噗”聲帶著讓人不悅、焦躁;氣泡破碎的瞬間,無數靈活轉動眼睛、布滿利齒如同縫隙的嘴若隱若現,它們全都不具有合乎正常審美的對稱感,畸形、扭曲是目睹后唯一能浮現在腦海中的形容詞。
嘴巴短暫顯露的瞬間,大量意義不明的詞語伴隨著尖叫涌入圖利斯的腦海,沒有一種已知的語言能夠與之匹配,那些無法理解的話語如拼圖般在他的腦海中成型,隨著聆聽越多,這幅即將成型的未知圖畫帶來的不安與恐懼愈發強烈。
圖利斯努力晃動腦袋,試圖驅除那些一直回響,喋喋不休,像是從極遠處飄來的縹緲之音。
用盡全部勇氣,圖利斯抬起了頭,須臾已經不能稱之為“人”,此時的她只是由無數錯位、破碎的器官拼湊而成的畸形物,她就在不遠處蠕動、翻騰。
對視無疑是愚蠢的,須臾畸形之軀皮膚表面數量龐大到讓千足蟲都為之發顫的眼睛向著圖利斯投射來視線。
圖利斯從那雙眼睛中看到了…嘲笑?
他沒有來得及憤怒,因為他的視界在這一刻開始破碎,宛若遭受外物重擊的玻璃,皸裂的痕跡充斥在圖利斯視界中的每一個角落,目之所及的每一處開始模糊混亂,他的眼睛浮現出了千萬個須臾。
而須臾那對融化的翅膀中,無數的觸手噴射而出,向他涌了過來。
紐曼不明白,也無法理解,他用征詢的目光望向身旁的布金與納靈,可這兩人臉上也只有茫然。
楓血聲勢浩大的助威聲在戰斗開始的那一刻戛然而止,眾人面面相覷,臉上的疑惑與錯愕如出一轍。
圖利斯倒在地上,不斷的翻滾、吼叫。
他的眼睛中淌下了兩行血淚,嘴角源源不斷地滲出鮮血——他竟然生生將自己牙齒崩碎。
沒人能聽懂圖利斯歇斯底里咆哮而出的詞句,哪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語言。
不斷與堅硬的地面搏斗、摩擦的圖利斯很快便血肉模糊,完全沒有受到魔力庇護的手指在地面上留下一道道爪印后露出了森森白骨。
紐曼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是一切絕對與須臾有關,可她做了什么…在他看來,須臾只是將自己的小翅膀變大,這個動作毫無攻擊性,更感覺不到強烈的魔力波動…
一號召喚物展現出過于毀滅性的力量后,路禹已經沒辦法自在的鉆漏洞,世界意識為它開辟的通道卡死了許多可能性。
但這難不倒路禹,十一與十七正是他的嘗試。
十一號召喚物,璐璐為它賦予了不定型的黏膠狀身軀,而它的能力則是鋼琴催眠“食物”飼養自己的強化版。
須臾誕生將他吞噬,這份力量似乎也產生了一些異變。
既然無法做到一個召喚物兼具方方面面的特殊能力,路禹就將這些能力無限細分到每一只召喚物上。
在產生以塑形元素土大碗為基礎還原出高達的念頭之后,另一個奇妙的念頭也隨之產生。
“迄今為止所有的召喚物都是單獨的個體,我是否可以用拼接的方式,每次召喚出‘目標召喚物’的一部分,將他完整召喚?”
世界意識只是不允許單只召喚物擁有過于破壞力量體系的實力…那我融合上級召喚不就可以了?
“停,停下!”
紐曼急忙大喊,試圖中止這讓人毛骨悚然的比試。
然而須臾沒有照做,她冷冰冰的注視著在地面上如蛆般扭動地圖利斯,魔力依舊籠罩于比試場地內。
紐曼望向路禹:“比試規則,點到為止。”
“也許圖利斯還有能力反擊,進而反殺,您確定不等一個奇跡?”璐璐笑著問。
紐曼望了一眼丑態百出的圖利斯,為了快速終結這場丑陋的鬧劇,他干脆地說:“是須臾女士贏了,我們會為那四位受傷的晨曦領勇士提供賠償。”
路禹瞄了紐曼一眼,短暫的接觸,他已經發現了這是一個極擅長審時度勢,能屈能伸的人物,正常統治者被自己步步緊逼,威嚴受損,大多會抱有不切實際,報復性的念頭。
然而紐曼異常冷靜,他從不激化事態,更能迅速在事情對己方不利前快速止損,哪怕這有可能會遭受不理智的人攻擊與質詢。
“如果你也是比迪利斯就好了。”路禹輕嘆一聲,向場地中的須臾打了個手勢。
須臾立刻收手,雖然很想確認圖利斯的狀態,但她忍住了,因為那看起來不夠帥氣,顯得她對自己力量把握不自信。
圖利斯很快被血族的醫師抬走,他們很快發現軀體的損傷只是小問題。
圖利斯的意識受損,瘋瘋癲癲,剛一蘇醒便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手腳并用退后,指著見到的每一個人大喊須臾的名字。靠在厚實堅硬的墻體上時,他只回頭看了一眼,便發出凄厲的尖叫。
沒人知道圖利斯到底看到了什么。
診斷的結果傳到了正在元老議事廳,因為輸了比試無比屈辱的楓血一族先是驚駭,而后出離的憤怒了。
“你到底對圖利斯做了什么!”
“比試已經結束,我們也已答應給予賠償,你仍不愿意放過他嗎?”
“人類,這里是楓血城堡!”
面對質詢、警告、威脅,路禹淡定地牽著璐璐的手,在她手心開始寫字,兩人一個畫一個猜,完全沒把元老席上的聲音當回事。
紐曼捂著額,望著仿佛把這里當做自家一般愜意自由的路禹,愁眉不展。
施壓無用,氣勢落于下乘,對方更是拿捏死自己會幫忙解圍…棘手啊。
絕對理智的紐曼猛敲身旁的小鐘,讓嘈雜且沒有風度的元老們住嘴,而后平靜地宣布了前去晨曦領賠償道歉的使者——布金。
兩次承擔這種屈辱的任務,布金郁悶無比。
得到滿意答復的路禹站起身,他清了清嗓子。
“我知道你們對我,對晨曦領十分不滿。”
元老席上傳出幾聲冷哼,路禹不以為然,繼續說:“實話說,我可以理解你們的不滿,因為你們早已認為腳下的土地歸屬于楓血,不過我還是想提醒你們一句…你們不久前打跑了精靈、巨人。”
見無人應聲,路禹面朝紐曼。
“梭倫北境淪陷,浸染之靈威脅重臨,這個時候,我認為無論彼此間有什么矛盾,都應暫且放下。這場災難我們能否偏安一隅獨善其身仍是未知數,認為浸染不會抵達此處,認為四大國會與浸染兩敗俱傷最終慘勝都是一種過于 美好的臆想,要知道,梅拉各族并未真正意義上戰勝過它們,五百七十二年前災厄得以終結只是運氣。”
“紐曼先生,你確定要在暴風雨即將來臨之際產生不必要的損耗嗎?”路禹嘴角上揚,“我不認為楓血能夠耗得起。”
“晨曦領不過百余人,楓血一族數量近萬,眷屬數千,晨曦領的勇氣從何而來?”紐曼似笑非笑,“雪山那頭嗎?”
看到紐曼仍對自己身后站著教國深信不疑,路禹笑了:“勇氣是如此稀缺之物嗎,還需要越過皚皚雪山方能獲得?”
紐曼自然不信,不過他沒有繼續糾纏這個無意義的話題,而是重新說起了浸染。
“我可以保證,楓血在這一次浸染災厄消失前,不會再冒犯晨曦領。”
“很曖昧的說法呢,冒犯?”
紐曼在楓血有著絕對的權威,他的威信足以讓所有人接受這個不經商議的決定。
“不與晨曦領為敵,楓血一族只有在明確受到晨曦領攻擊時方才會采取反擊,您呢,您能給楓血什么樣的承諾。”
“如楓血真能做到,晨曦領也能向您做出同樣的保證。”
“哼,人類的承諾。”元老席上有血族不屑的諷刺了一聲。
璐璐松開路禹的手,轉身,目光直指出聲的血族元老:“你錯了,這不是人類的承諾,是晨曦領給予你們的承諾。”
璐璐驕傲、自豪地大聲介紹道:“晨曦領,并不只是人類的領地。”
路禹嘴角瘋狂上揚,要與紐曼繼續過招的他忍得很難受,看著璐璐嬌小的背影,他真的很想用力抱抱她…這一刻的她如星辰般閃爍著耀眼的光。
那是身為領主的責任感,以及一位出色的魔法師寬廣的胸懷在熠熠生輝!
“塞拉,你真該看看這一幕的…璐璐已經開始變了,她在自己面對。”
抱著自家孩子有出息這種奇怪而強烈的幸福感,路禹走到璐璐身邊,他本想摸摸璐璐的腦袋,但想到此時的她也是晨曦領的領主之一,他選擇牽起璐璐的手,盡管這會顯得他像是個應該被執法隊按在地板上呼叫審判庭的家伙…
路禹強調:“晨曦領,確實不只是人類的領地。”
雖然路禹與璐璐篤定的話語,不容置疑的氣勢感染了不少血族,但是還是有元老站了起來。
“梅利亞斯、梭倫、斯萊戈、科德佐恩,哪怕是教國,也都不只是人類的領地,而成百上千年來我們看到的景色并無變化。”
“話語蒼白無力,行動會說明一切,如果若干年后晨曦領仍在紅焰,而你們未曾覆滅,可以親眼見證。”
路禹不打算辯論,畢竟梅利亞斯與四大國給異族留下的陰影太大,尤其是梅利亞斯,在上一次浸染之靈襲來時,即將死去的它本著“我死,你們也別想好過”的心態,幾乎把所有種族都坑了一遍,若非事后崛起的四大國領袖們氣概非凡,扭轉了風評,很難想象新歷開始的這五百七十二年,梅拉的人族會生活在何種環境之中。
互不侵犯條約的建立讓路禹完美達成了此行目的,他不打算再停留。
作為戰勝的賭約,楓血沒有耍賴,釋放了圖利斯的那名眷屬。
就在路禹靜待之時,一名血族護衛進入議事廳,在布金的耳邊說了什么。
布金臉色微變,疾步離去,不多時,他再度返回。
“路禹領主,那個眷屬,你沒辦法帶走了。”
須臾本來也不是很在乎戰利品,畢竟一個不相識的人她真的無感,可楓血打算耍賴的話…
須臾嘖了一聲:“楓血的承諾看起來也沒有什么可信度嘛。”
對于這具完美回旋到自己身上的話,紐曼皺著眉頭站起了身,元老們雖然羞憤于慘敗,但是他們的高傲也不允許自己當個不要臉的流氓。
布金連忙解釋:“那位眷屬在解開枷鎖后,用不知從何處偷來的小刀,割斷了圖利斯的喉嚨,并且扎穿了他的心臟…路禹領主,他殺了一位楓血元老。”
路禹面露震驚之色。
弒殺圖利斯的眷屬很快便被押進了議事廳內,刺殺進行到一半時,他已經被發現,賭約為他披上了一層保護,護衛們不敢下死手,在他向圖利斯的心臟扎出致命一刀時魔法的束縛沒能阻止。
璐璐很難想象,這樣一個虛弱的人能在脫困后頂著魔力束縛強殺圖利斯。
面如金紙的眷屬抬起頭,向路禹與璐璐露出了一個狼狽的笑臉,但神色中不再有先前的頹靡,看上去十分輕松。
證據確鑿,無可置疑,即便是路禹也無法強硬地帶走他。
路禹的配合讓紐曼松了口氣,弒殺一名元老,兇手無法被楓血自行懲處,無論如何都是不可接受的事情,這一點上他不會退讓。
路禹走向眷屬,受傷已經讓眷屬無法挺直腰板,他只好蹲了下去,凝視著那張慘白的臉。
“你本來已經自由了。”路禹說,“我沒法救你第二次。”
“謝謝你…給了我這個機會。”
“值得嗎?”
“值得。”他立刻回答,“同伴們都死了…一個個被他折磨死的…我是最后一個,有些事只能我來做。”
“先生,能麻煩您一件事嗎?”他靠向路禹,“我的房間地下保存了他們的遺書…幫我帶走吧…這樣他們也能安息了。”